万柱岛虽名为岛,却并非岛屿,是因万根长柱从海中破出而得名。这柱子形似石,却刀切不断、雷劈不裂,实乃奇物。
身处其中更是令人惊骇,柱身通体漆黑,光影折射下却五彩斑斓,差不多粗,高度却参差不齐,高的似要捅破云霄,矮的不过支出水面几米。
“太过平静了。”阿乌拧着双眉,眼中的警惕与担忧似要溢出来。
“的确,已经进来两个时辰了。”我也隐约觉得不安,“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前世来南海的一路上可谓风波不断,差点连万柱岛的门都没迈进去。
“或许是你的气息起作用了?”
“不可能吧。”我望向前方的巨轮,“他们也没事,我身上这点气息能有这么大能耐?”
“总之,事出反常必有妖。”
“是……嘶。”我身子一晃,脑子里的疼痛让我的表情有一瞬的失控。
“霜戈!”阿乌一把扶住我,语带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无碍。”我摆了摆手,勉力支撑起自己。
“究竟是何故?几日前就突然昏倒过一次,这又是……”阿乌语气一顿,“你别瞒着。”
“我儿时生过一场重病,险些丢了性命,应当是那时留下的隐疾,这几日过于操劳,给诱发了罢。”
“真的吗?”
“骗你做什么,又没好处。”我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以防万一,再检查一下结界吧,我缓缓就行。”
“我去给你拿点水。”
见阿乌离开,我抓着栏杆缓缓跪下,颅中仍细密地疼着,我吐出一口气,用力回想着自己前往南海的原因,这番举动让疼痛来势愈发凶猛。
“猜对了啊……果真是失忆了。”我闷笑几声。“有人不想让我想起来……”
忘了……忘了什么?
到底忘了什么?
我揪着衣襟,身躯不由自主地向前蜷缩,手肘砰一声磕地,只好这样支撑着自己,眼前模糊,耳际失声,汗珠一颗颗砸下,在甲板上积起一小片水滩。
画面一幕幕回闪,突然晃过一道朦胧身影,一人身穿素净白衣,墨发如瀑,抱着把古琴伫立在檐下。
“那是谁?”我哑声质问自己,不出所料没得到任何回应。
眼前似有寒光闪过,我听见噗嗤一声,是利剑刺入血肉的声音。
“不!”我下意识喊到,“不要!!”
“不!不要!!”
远处灵舟之上,澹台楼雅浑身一震,女人的嘶吼声如同雷光在耳边打响,一瞬间将他拽入记忆里那个冷寂的宫室,他再一次看到那双充满恨意的眼,和毫不犹豫刺入胸膛的利剑。
“应罗星!”澹台楼雅左右环顾一圈,随后飞身跃至船尾,视线丝毫不差地定在对面的女人身上。
她一身灰紫色道袍,腰挂枣色酒壶,长发半披半绾,身形消瘦高挑,丧家之犬一般匍匐于甲板之上。
澹台楼雅沉默地甩袖转身。而就在他转身之际,一道狠厉的目光陡然落在他的后颈,澹台楼雅迅速看去,只见那女人抬起了头,她面色死白,牙关紧咬,眼中怒火熊熊燃烧,但很快的,怒气消退,顶上无措与茫然。
令人刻骨铭心的眼神,却出现在一张极为陌生的脸上。
“真丑……”澹台楼雅呢喃一声,蓦地眼神一凛。
女人摇摇晃晃站起来,手搭在栏杆上,下意识地捻了下指尖,随后朝他作揖,神态似被人撞破难堪的窘迫,嘴唇一张一口,“是在下失礼了。”
“应罗星……”不自觉念出了声,澹台楼雅猛一蹙眉,取出百晓镜敲了敲,“醒醒。”
“别吵……”
“你说什么?”
白泽的瞌睡一扫而空,它吞了口唾沫,“啊哈哈,我是说,我在!”
“那个女人是谁?”
“染剑,字霜戈。家住莲城柑柠巷,年十六,剑修,父母双亡。”
“她和应罗星是什么关系?”
“你怀疑她是应罗星?”白泽打了个哈欠,“我得补全了魂魄才知道。”
“呵,要你有何用。”
“怎么就没用?”白泽打算据理力争时眼前多了些画面,它沉默一秒,尖叫着,“啊啊啊啊娘嘞!鲛皇醒了!你站稳些!把我揣好!!”
话音刚落,天空之上飞速聚起黑云,不多时便牢牢遮住太阳,暴虐的闪电在云海中翻腾,鸟群惊散,发出凄厉哀鸣。
澹台楼雅一刹那瞳孔震颤,他握紧了栏杆,在他失神间,额心花钿中悄无声息地窜出一丝黑紫色的雾气,直直飞向黑沉的天空。
暴风雨骤然砸下,狂风肆虐,激浪翻滚,海浪高高抛起两只灵舟,宛如舞狮的绣球。
此刻无论多么巨大的灵舟,皆为一叶孤舟。
“染霜戈!起结界!!!”阿乌拼命嘶喊,“都来推舟,快!!!”
我立即催动阵盘,结界瞬间裹住整艘灵舟。旋即飞身站上栏杆,眼睛紧盯前方状况。
“向左拐!前面有柱!!”
“左有大浪!”
我算是小瞧了这风,居然我的千盾术都能冲开,“该死!”感受到微微冷风扑面,我果断扯开储物袋,大把灵石化为齑粉落在甲板之上,手贴上结界,源源不断的灵力开始修复结界。
阿乌似是察觉到了意外,指挥道:“一半人加固结界!”
瓢泼大雨顺着结界流下,视野里一片模糊,我控制不住地怒斥道:“老天爷你二大爷的!”
“嘭嘭嘭——”清脆的敲击声落入每个人耳中。
“是冰雹!”
“咚咚咚——”冰雹一颗颗砸下,眼看结界一下下击出裂纹,我咬牙道:“升船帆!”
“你要做什么?!”
“结界要碎了!不要浪费灵力。”我向身后扔出一沓符箓,“防御符!都管好自己!”
巨浪再次袭来,又一次将灵舟吞入腹中,水下是令人窒息的黑暗,蓦地,我的视线和一双发光死鱼眼对上。
我:……
大鱼张开了大嘴,它离我不过半寸距离,就在这时,我听见了咔擦咔擦的破裂声,似乎是从我前面传来的。
南海的诡谲之处不在少数,最让大众惊慌的便是,无论是妖邪还是修士,在海中皆若目盲,无法窥视任何景象。
幸亏我平日勤于锻炼神识,放出一缕倒也能看清一些东西。
“是你啊,溅了我一身水的臭海鱼……真是该死……”我暗骂一声,同时手持长剑,杀气毕露。
大鱼的嘴张越大,口腔猩红的内部暴露在我眼前,我抬手,剑尖直指它的喉咙,偏异象突生,一浪托起船底,将灵舟送出海面。
我眼前巴掌大的裂纹飞速向四面八方爬去,接着,许多处皆响起碎裂声,犹如瓷器开片。
“哗啦——”结界彻底碎了。
狂风呼啦啦地吹得我身体一仰,发簪随之掉落,头发在空中张牙舞爪。风像是要把头发连根拔起,我忍着脑子里的钝痛,画出灵盾抵挡。身上用了防御符,冰雹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皮质的船帆猎猎作响,与头顶噼里啪啦的闪电呼应。
“雷要劈下来了!”
“阿乌收舟!爬柱子上去!!”
我瞅准时机飞到离自己最近的柱上,见她们各自爬上了石柱,我拿出避水珠和避雷符依次扔给她们,“抓稳些!”
“阿乌!”倏地,我心跳一滞。阿乌还在灵舟上!她昏倒在地,灵舟摇摇晃晃,甩得她像陀螺一样滚来滚去。
“阿先手!”有人惊呵一声,我暴斥道:“别下去!我救她!”
眼见灵舟越来越远,我利落扯开系在腰间的长鞭,一脚蹬地,跃上一个个石柱。在灵舟将要撞上巨柱之际,扬手将长鞭甩出,捆住阿乌的腰把她拉了上来。
“嘭!”与此同时,水桶粗的雷电劈下,灵舟瞬间炸开,残片漫天飞舞。我一扭腰,将阿乌护在怀里,不知什么砸在了我的背上,钝痛袭来,我闷哼一声,强撑着爬上柱子时嘴里边满是血腥气。
防御符也不剩几张了,我干脆全扔给了阿乌,补了些灵力支起一个薄薄的结界。
终于能呼出口气,我左右张望一番,看见澹台家的灵舟在狂风暴雨的肆虐下依然□□着,我忍不住自嘲,“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染姑娘……”阿乌无力地睁开眼睛,看向我的目光空茫呆滞。
“你怎么样了?”
“天雷来了……”她艰难开口。
我烦躁地啧了一声,心想:这条死鱼,看我不把他捞上岸剁烂煲汤……
“睡吧。”我拢住阿乌的眼皮,“会带你们回去的。”想到什么,我又补充一句,“我说到做到。”
走出结界,我将自己彻底暴露在危险下。发丝抽打着面颊,冰冷透湿的衣物裹紧浑身。我漠视一切,看着蠢蠢欲动的雷霆,道:“杂种,有种就劈死我啊。”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鲛族有令,鲛皇不可伤害同族,既然我身上有鲛人的气息……
打个赌吧。
我嘴角噙笑,张开双臂纵身一跃坠入海中,天雷也在此时劈在我的背上,我感觉到背部传来火烧一般的灼痛,看见血液飘散在水里。
跟鸡蛋花似的。
我被自己的想法笑到,咧嘴就呛了口水,好在没自乱阵脚,立马翻出避水珠塞进口中,游到一个石柱边,把身体死死扒在上面。
雷声和风浪渐渐平息,我吞咽了口唾沫,紧绷的神经微微松懈。
赌对了……
等了片刻才准备游上去,却隐约感觉水在颤动……
不对!是石柱在动!
我心一惊,蹬着石面想要借力游走,可身体就像被吸在了上面似的,我扯、我跳、我撕,可使出吃奶的劲也挣脱不得。
二大爷的!
我无声咒骂那条死鱼。眼睁睁看着石柱带我浮出水面,空气立刻灌入鼻中,暖意抚平脊背的疼痛。
风波过去,海面风平浪静,天空好似被撕裂,阳光从黑云的间隙中泻下,宛如壮丽的瀑布。
可我无暇顾及风景,一心只想把自己拔下来。看着海面离我越来越远,石柱底面逐渐浮出水面,我不禁瞪大了眼,一个大脑袋缓缓转了过来,两只黑黢黢的眼珠子呆呆地看着我,我登时啐了口脏话,咆哮道:
“恁爹的!我们在龟背上!”
作者有话要说:白泽:鲛皇!
女主:死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