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漆晨第一次来到首都北京。

漆晨，是国内某二流大学大二的学生。准确的说，过完这个火急火燎的暑假之后，就是大三了。

在他短暂的18年的人生经历中，首都北京一直都是神一样的存在。按照他这么多年从网络或者电视上看到的，那里应该既有鳞次栉比的高端商务大厦，也有烟火十足的胡同四合院，大街上到处都是遛鸟的大爷和分分钟几百万的都市白领。

至少在今天晚上之前，他是万万没想到北京还会有这种连他农村二叔家院子都比不上的地方。

——靠！这是个什么鬼地方？

——妈的，老子是不是让这帮招工的给骗了！

——郑渝，你到了吗？你那边情况怎么样啊？

一边从味道不堪入鼻的大巴车里面飞速逃离，漆晨一边给好友郑渝发着微信吐槽。

下车环视四周，车停在了一个非常大的院子，感觉起来这里应该是个废弃的工厂。

再稍微仔细一看，这里更像是小时候上学的教室，三面整齐的小砖房，顶着微微有坡度的三角瓦片拼成的房顶，砌墙的砖也因为年代久远有些红得发黑，还被人揣上了大大小小的脚印，杂乱的让人更加心烦。

“卧槽！不会就住在这个破地方吧？”

“打个暑假工，你还挑剔什么？”

“工头呢？工头在哪儿呢？滚出来！你招工的时候跟老子说的双人宿舍，独立卫浴呢？在哪儿呢？”

“这已经很不错了，去年我去电子厂的时候，直接住在了污水处理站边上，那个味道，啧啧啧……”

看来对眼前这个颇具年代感的大院不满的不仅仅只有漆晨，人群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有三两人窃窃私语，有大嗓门嚷着要个说法，也有人唯唯诺诺互相安慰着。

虽然此刻的漆晨也想开口大骂几句骗他的无良包工头，奈何身边的人一个也不认识，他也不是一个自来熟的性格，没办法做到随便和周围的人对视一眼，就能开始惺惺相惜、互诉衷肠。

这种事情恐怕只有郑渝那样的人才能干得出来吧，边在心里暗暗想着，漆晨掏出手机又看了看，还是没有收到郑渝的回复消息。

“到底有没有出来给个说法啊！再这么拖下去我们可报警了啊！”人群中一个胖乎乎的男生率先揭竿而起。

“对对对！工头再不出来，就报警！”

“告他欺诈！告他非法用工！”

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

7月北京桑拿一样的天气，加上眼前不明所以的形式，让漆晨的怒气值也濒临爆满，但他还没打算加入到这群毫无章法的闹事人群中。

他从裤兜里默默摸出烟盒，退到人群的最外层，开始抽起了闷烟。

“哥们儿，借个火，刚才挤来挤去的，不知道打火机掉到哪里了……”人群中又退出一个瘦高清瘦的男生走到漆晨身边说。

漆晨掏出打火机递了过去。

“谢谢！”高瘦男生熟练的点完烟后递回了打火机。

“你留着用吧，我包里还有，这种鬼地方估计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买火机的地方。”漆晨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说着，眯着眼睛，嘴巴和鼻子里吐出大大小小的烟圈。

“那太谢谢了！”高瘦男生边说着边把打火机装进了背包的拉链里。

吸完一支烟，正当漆晨用脚踩着烟头在地上扭蹭的时候，一阵扩音喇叭特调试时候刺耳的音乐想起，人群中又是一阵骂骂咧咧。

“喂喂喂，请大家稍安勿躁！”来自左侧一排房子门口的声音渐渐吸引了人群的注意。漆晨也顺势望了过去。

一个穿着白衬衫的中年发福男子拿着一个扩音器站在那里，看到他漆晨脑子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词语就是“笑面虎”。

“大家安静！安静！听我讲几句啊！咦，这个喇叭怎么声音这么小呢？”边说着，笑面虎边低头按起扩音喇叭上的按钮。可能是这只老虎太笨了，三按两按，扩音喇叭开始放起了祝你生日快乐的音乐声。

“切~~~行不行啊你！”骂骂咧咧的声音再次响起。

“实在不好意思！各位同学，我是你们这次暑假工作的总负责人，大家可以叫我飞哥，之前负责招聘你们的沈经理现在已经正式把你们交接给我了。接下来的两个月，你们在北京的所有暑期工作将由我统一为大家安排。”笑面虎眯起小眼睛说着。

“大家现在所在的这个院子呢，就是我们的宿舍，东、西、南朝向的各一排，每个房间门口都有一张人名单，上面写着住在整个宿舍的同学的名字，等下分完行李大家就可以去找到自己宿舍入住了，跟你们大学入学找宿舍的流程基本都是一样的啊，保证让你们有回家的美好感觉！“笑面虎越说越兴奋，眼睛眯的更小了。

“你这环境也太差了！沈经理招工的时候可承诺过我们的，双人宿舍，独立卫浴，有空调，你这是什么破地儿啊！”刚才揭竿而起的某位义士再次呐喊起来。

“就是！你们这不是明摆着欺骗纯良大学生嘛！”三三两两有人应和起来。

“把我的押金退给我，还有采购宿舍用品的钱，都给我退回来，我不干了！”漆晨顺着这个激愤的声音看过去，正是刚才率先带动气氛的白胖子。

“同学们，不要激动！”笑面虎脸上的褶子似乎瞬间被烫平了，换上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嘴脸。

“大家听我讲，我是你们北京站的接待人员加工作调派人员。之前在学校招工的是沈经理他们，是我们公司市场劳务部门的人，我们都是按公司流程规定办事，骗你们的是沈经理，不是我飞哥，你们想要跟我耍赖是不可能滴！”轻描淡写几句话，听起来似乎是很讲理，但满满的全都是威胁。

“你们委屈，飞哥我不觉得委屈吗？我按照公司流程规规矩矩办事，你们要想在我飞哥手底下为所欲为，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如果还有觉得委屈干不了的，现在就去工作人员那里领取行李，然后出门左拐，去找沈经理或者走法律途径要钱，你飞哥是一个子儿都不会赔的……”

这番话一出，刚才还在吵嚷的人声瞬时减去了大半。

站在人群外围的漆晨又点起一颗烟，眯着眼睛看着大家接下来还会怎么表演。手时不时从兜里掏出手机，还是没有收到郑渝任何的消息。

“靠！这孙子什么情况？难道因为闹事被人打死了？”漆晨心想。

他们都是通过同一个劳务公司报名的暑期工，只是被分到了不同的大巴车，进了首都以后才兵分两路，被送去了不同的地方。

漆晨和郑渝最后一次联系，是路过鸟巢的时候，他远远拍了一张鸟巢的照片发给了郑渝。

——乖儿子，爸爸休息的时候带你去逛鸟巢。

——漆晨，你大爷！给老子等着，休班的时候不打的你满地找牙，我跟你姓！

郑渝是个一点都不吃亏的人。虽然是个南方人，但他的性格却很东北，是那种人群中你稍微多看他一眼，他就会撸起袖子跟你干起来的人。

如果他现在所处的环境跟自己一样恶劣的话，他一定比白胖子还要激动，很可能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已经上手挠上了。

越胡思乱想，漆晨就越无法冷静。他掏出手机，播出了郑渝的电话。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sorry，the……”没等人工回复说完，漆晨就挂掉了电话。打开微信界面，又给郑渝发出了几条微信：

——乖儿子，你什么情况？

——你可别跟他们硬刚，这帮人说不定会干出什么事儿！！！

——看到消息速回电话！！！！！

“既然大家都没什么意见了，那就各自去找自己的宿舍吧。我再强调一遍，一号车在东侧的房间，2号车在北侧，3号车在西侧，大家看下自己来的时候坐的哪辆车，这样好找一些。都别急啊，慢慢收拾……”漆晨凌乱的思绪被笑面虎打广播一下子又拉回了现实中。

他大脑一片空白的跟着推搡的人群去领了行李箱，然后对号入座找到了自己的宿舍。

北区—36，杜宁宿，漆晨。铝合金门的玻璃上贴着一张A4纸，上面写着宿舍编号和名字。

宿舍的灯已经打开了。漆晨推门进去，发现有一个人正蹲在地上，整理着自己的行李箱。听见脚步声，那人扭身站了起来。

“你好！我是杜宁宿。啊，是你啊！我们还是真有缘分呢！”漆晨这才定睛一看，竟然是刚才跟自己借火的高瘦男生。

“你好，漆晨，科大的，多多关照！”漆晨边说着，边伸手去握杜宁宿伸过来的手。

简单的寒暄过后，两个人开始自顾地收拾起东西，谁都没有再多话。

一天将近8个小时的车程，此刻漆晨全身的骨头像是要散架了一样。他并没有心思收拾他一箱子行李，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于是，他从行李箱里翻出了自己的洗漱用品、睡衣和拖鞋，到卫生间简单冲凉了一下。

回到床上倒头就睡着了，直到他睡着之前，郑渝都没有发过来任何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