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宁宿对于邬蓝田最早的记忆源于小学。他们的老家是在山区,很落后的地方。
那时候他们上小学都要翻过两个梁。他们口中的梁,其实就是不太高的山,一般都有能通到山顶的小路,大家就会把他们叫做梁。
冬天下过雪之后,爬过梁去上学就变得更加辛苦。每到这个时候,杜宁宿的妈妈都会早早的起来先在梁上扫出来一条小路。因为杜宁宿从小身体就很脆,稍微有个磕磕碰碰他的胳膊就非常容易脱臼。
有一天妈妈扫雪回来很高兴地说,村东头邬老二的媳妇今天也跟她一起扫雪了,果然两个人干活更轻松一点。
由于他们这个地方一到冬天就是没完没了的雪,所以妈妈和邬老二媳妇因为扫雪也渐渐熟络的起来。
邬老二媳妇扫雪不像他的妈妈那么勤,因为他儿子那时候已经上高中了,他已经到县城里面住校了,每三个礼拜回来一次。
从县里来回的班车只能到小学的门口,所以他的儿子下车之后还需要从小学走回沟里。她只在儿子放假的时候才会过来扫雪。
过了很久以后,杜宁宿才知道邬老二家的儿子叫邬蓝田,个子高高的,不爱说话。
杜宁宿还记得邬老二是开大车的,他们老家那里有很多铁矿,他就给矿上跑运输,总是能全国各地的跑,所以常年也不太能见的到人。不过他们家生活条件挺好的,邬蓝田是他们那个沟里第一个去县城里面读高中的。
再后来就听说,邬老二有一次往一个地方送铁,路上遇到山上大石头滑下来,给砸死了。
邬老二媳妇儿也因为自己家男人的变故,没挺住,喝农药自杀了,只留下邬蓝田一个人。
这件事情在他们那个小山沟,甚至整个镇上,都是十分轰动的。
所以虽然可能很多人并不知道邬蓝田具体是哪一个,但都记得这个苦命的孩子的名字。
邬蓝田后来就被邬老大收养了,再后来就辍学了。
后来几年都没有太多什么他的消息了。
直到杜宁宿去县城里读了初中,他在学校门口一堆小混混里面看到一个人觉得非常眼熟,听到别人叫他邬蓝田,他才又想起这个人。
那个时候,从大山沟里出来上学的孩子是非常受欺负的。
他们被统一安排在学校后面的一排民房里,谈不上有任何的安保措施,所以总有校霸或者街上的小混混过去找他们要烟钱。
邬蓝田就混在那堆街上的小混混里,时不时跟着过来叫嚣一番。
不过他从来不会管小孩子们要钱,也不会因为心情不好而随便拽过来两个孩子揍一顿。
大多时候他就蹲在一边默默看着,好像他并不属于那些人,只是个旁观者。
他唯一一次出手,是其中一个混混把杜宁宿拉到人群中央,管他要钱,让他跪下叫爸爸。
杜宁宿被吓哭了,哭声吵到了邬蓝田,邬蓝田认出了他。
“这是我家里弟弟,超哥给个面子。”邬蓝田走到小混混身边,看着杜宁宿说。
“早说啊,蓝田,你弟弟就是我弟弟,哈哈哈……”
从此再也没有人欺负过杜宁宿。
后来杜宁宿就一直想着找机会跟邬蓝田说声谢谢,顺便也想要问问他这几年过的怎么样,因为他觉得邬蓝田没有了爸爸妈妈一定很难过。
但邬蓝田从那以后就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再后来,放假回家听爸妈唠家常,提起邬老二家儿子,说他去当兵了,好多年没回过家了。
那天在基地是从那以后杜宁宿第一次再见到邬蓝田。
至于邬蓝田说的过年去他家拜年,邬蓝田可能确实去了,但自己一到假期就忙着打工挣生活费,所以过年也没有回家,可能没有见到吧。
漆晨一直就默默地听着,他没想到邬蓝田的过去竟然这么凄惨。
他一直是个共情能力非常强的人,更何况被提起的还是他喜欢的人,他甚至能透过渐渐模糊的视线看到一个小小的邬蓝田孤独的走在路上。
——我知道也只有这些了。你还好吗,漆晨?
——还好,没想到他竟然经历了这么多……
——是啊,从那天看到他我就一直想找他聊聊,但是又不忍心再去揭人家的伤疤,毕竟……毕竟这样的过去不是谁都愿意再提起来的……
——是啊,这些年,他一定过的很辛苦吧……
漆晨说完这些,想要抱抱邬蓝田的心达到了顶峰。
他噌的一下站起来,“宁宿,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现在就要去找他!”
杜宁宿好像并不意外,他抬头望着漆晨,“快去吧,等下我自己回去……你,加油!”
漆晨使劲点了两下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从商场出来,漆晨就开始给邬蓝田拨打语音电话。不出意外,电话一直没有人接。
但是漆晨并没有就此放弃,他一路走一路打。
走到会所门口的阴凉处,他并没有进去,因为进去以后不管是回宿舍还是去哪里,都有被同事偷听到的可能。
他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着叼在嘴上,继续打。
在电话嘟嘟嘟不知道想了多久以后,抬头看到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会所门口。
过了一会儿,邬蓝田从后座下来,看样子是在等司机给发票。
“蓝哥!”漆晨把手机揣回兜里,忙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
听到有人叫自己,邬蓝田先是抬头找了找,看到来人是漆晨后,他脸上显露出些许不耐烦,催促着司机快一点。
可当司机把发票递到他手里的时候,漆晨也直直的站定在他旁边。
——蓝哥,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手机没电了
——你吃饭了吗,蓝哥?
——你有事没事儿?
——有!我有事,蓝哥,我想跟你聊聊……
——漆晨,你小子别得寸进尺啊,老子没什么跟你聊的!
——蓝哥,咱俩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你说是不是,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开,行吗?
——晚上八点门口等我
——好的,蓝哥,我等你!
说完,邬蓝田手机响了。他边伸手去掏边看了漆晨一眼。
果然,漆晨小声嘀咕了一句,“手机不是没电了嘛……”
邬蓝田一边用手指着漆晨防止他再说出什么,一边转身接着电话走进了会所。
接下来的一个下午恐怕是漆晨短短人生中最坐立难安的一个下午。
他忍不住去想象同时痛失父母的邬蓝田在十几岁的时候是有多么的无助。
他想伯父一家有没有虐待过他?他们一定对他非常不好,不然为什么会让他都读到高中了还要辍学!
他想他为什么会去当小混混?当小混混的时候有没有挨过打?
他又想他又是怎么从一个小混混去当了兵,当兵不需要政审的吗?
他还在想他是在哪里当的兵,当的是什么兵,有没有受过伤,为什么退的役?
他又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喜欢男生的?谈过几次恋爱?为了谁出的柜?
他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想要知道答案,但是他知道他急不得。
现在邬蓝田连接受他都是想跟他试试,想让他知难而退,他不能这样心急。
然后他又开始想自己能给邬蓝田什么呢?
首先他现在还是一个学生,他没有收入,还需要父母养活。他首先要经济独立,要能够自己养活自己和邬蓝田。
然后他要让邬蓝田感觉到自己的爱,怎么让他感觉到呢?自己好像一直在给他找麻烦。而且,自己根本就还不了解他,那从先从了解他开始。
漆晨就是这样一个理工男的逻辑,面对任何的作业、问题他都是习惯性的拆解一下,想想问题到底有几个,每一个要怎么解决。实在不知道怎么解决的时候,他就先从自己能想到的开始做,因为他坚信往前走一步就比不走要强,可能走着走着就柳暗花明了。
漆晨也不知道最后自己到底有没有把自己劝明白。
晚饭时间他依然没什么胃口,不过杜宁宿叫他一起去吃饭,他还是去了。
吃完饭回来已经将近7点钟的,他又去冲了个澡,换了一身自己觉得很帅气的衣服,还喷了一点杜宁宿的香水。
七点半不到,他就早早等在了会所的门口。
可能是今天的工作比较忙,直到八点一刻,邬蓝田才一边打着电话一边从会所里面走了出来。
他站在门口打着电话,眼睛四处寻找着漆晨。
漆晨也看到了他,在被发现之前,从中午躲太阳的角落走了出来。
漆晨的头发一看就是精心打理过的,他穿着一条宽松的工装裤,搭配简单的白色T恤,全身由内而外的散发出一种少年人独有的朝气。
T恤上应该是一个什么动漫的形象,不过邬蓝田不看动漫,他也不太不认识。
邬蓝田对漆晨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他装作上下打量又略带烦躁的样子,忍不住了多看了几眼眼前的少年。
邬蓝田的车停在地面停车场,二人一前一后朝车的方向走去。
上车以后,可能是累了,邬蓝田既没有发动车子,也没有说话。
二人只自顾自坐着。
“蓝哥,能抱你吗?”下午规划好的种种步骤此刻再一次被漆晨抛到了脑后。
看着面前这个疲惫的邬蓝田,他什么也不想问了,他只想让他能在自己怀里歇一歇,摸摸他的头,告诉他,我真的好心疼你。
邬蓝田也没想到漆晨每次都能说出这么让他猝不及防的话,他扭头看了漆晨一眼,转动钥匙,发动了车子。
“你们年轻人谈恋爱都这么直接的吗?是上午谈了,晚上就要上床吗?”邬蓝田边转动方向盘边说。
“不是,蓝哥,我还没谈过恋爱,我就是……就是……”漆晨支支吾吾。
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他不能说杜宁宿什么都跟我说了,你父母双亡我觉得你好可怜。
——你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
——先陪我去吃饭吧,边吃边说。
——好。
路上,邬蓝田把车里音乐声音放得很大。还是女歌手清澈独特的嗓音悠悠道来。
“我不要困难把我们击散,我责备自己那么不勇敢。遗憾没有到达,拥抱过还是害怕……”
漆晨默默听着,觉得也很是能表达自己此刻乱七八糟的心情。
车子最终在一家湘菜馆门口停下,漆晨跟着邬蓝田走入餐厅。
老板似乎和邬蓝田和熟悉的样子,带着他们径直走上了二楼。
邬蓝田好像也全然忘记了自己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他一边走一边跟老板寒暄,在走到包厢之前,就说出了几个菜名,让老板先去准备。
二人走入包厢,邬蓝田让漆晨先进去,自己要去下洗手间。
过了将近20分钟,菜都已经上齐了,邬蓝田才打着电话走进了包厢。
“菜都上齐了吗?”邬蓝田问门口的服务员。
“先生您的菜都已经上齐了。
“你去休息吧,没什么事儿不要进来,我们有事情要谈。”
“好的,先生,您慢用。”
邬蓝田走进包厢,随手锁上了包厢的门。
漆晨见他进来,下意识起来站到了椅子的外侧。
邬蓝田回头走向他,脸上的表情很凶,漆晨有些害怕,站起来的同时后退了两步。
被邬蓝田彻底堵在了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