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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解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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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酒气渐浓,乐仙儿眯着眼瞧面已酡红的饶阿菩,她怕是醉的不轻,嘴里却还是念念叨叨着那位魏大哥。

他伸手拄脸,像看透了她般,哑着声音道:“丫头,你喜欢他吧。”

阿菩抬起头来,迷茫的眼中有一瞬的清明,她歪着脖子,缓缓闭上眸,嘴角大大向两边扯开,露出一排小白牙:“我有次感觉……”

她嘿嘿一笑,慌忙用手挡住嘴,然后微微睁开眼,悄声对身旁男子道:“他想亲我。”

话说的快,乐仙儿险些没听清,他眼往下移,盯了盯她因沾了酒水而亮晶晶的唇,笑问道:“也是喝酒了?”

她重重点头。

酒精的作祟下意乱情迷,多是常态,单单凭此,断不出来她口中的魏大哥,是否钟情于她。

其次,男子四处留情的也大有人在,他不了解她口中之人,不好贸然乱说。

他现在能帮上她的,独一条,就是让她直面认识到自己的心意。其余的,等她酒醒了再说。

阿菩没有再听见男子说话,于是掀起眼皮寻他,她不知道他叫什么,感觉似比自己年岁长,便抓起他的袍子,酸着鼻子,任豆大泪珠砸了下去:“哥哥,我不懂喜欢。”

不懂喜欢?乐仙儿敛眸,也是,十六七岁的丫头,为了进北镇抚司,前半生大都埋头读书了,哪里会懂男女之情。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开口:“没关系,哥哥教你。”

“怎么教呢?”阿菩殷切地问。

乐仙儿挑起她的下巴,目光辗转于唇,要是他不知她,倒真以为是她欲擒故纵,他松手错开眼,笑声道:“我说,你听。”

“你是不是特别关注他,无论他在哪都能一眼看见他。”

阿菩反应一会,点头。

“是不是时常想他,总想和他亲近,说话。”

阿菩想了想,又点头。

后面乐仙儿说了许多,每一条都见她点头,他心了然,宣布了结果:“看吧,小娘子喜欢他。”

酒精使人昏沉,或许她本身就在意,才能撑到此时。他告诉她,她的心墙被捅了个洞,硬生生闯进个人来。

她呆了半晌,然后挣扎地爬起来,说要回家。这么突然的要求,乐仙儿不免嗤笑,罢了,由着她吧。

他想扶她起来,可她一把拍开他,还用了不小的劲,拍的他手背通红。乐仙儿不解,竖在原地看她在腰间摸啊摸,好容易摸到荷包,拽下来打开,倒在手心里数了数,最后一把塞到自己手中。

他无奈:“说了请你。”

阿菩不理,楞楞往外走,下楼前站不稳,还摔了个屁股墩儿,乐仙儿吓了一跳,连忙扶起她,双手搀着她下去。

楼下喝酒的傅霁早在刚才隐约看见个熟悉身影,他不晓得是不是自己眼花,但瞧见了总归会有些在意,便时刻留心着周围。

“傅哥,你怎么心不在焉的啊,这可是婉儿姑娘陪咱们呐。”

傅霁不耐,冷眼剜他:“喝你的酒。”

其余人见状,不欲扰他,他也乐得清闲,起身在坊里逛了半圈,回来时刚好看见摔在楼梯上的饶阿菩。

傅霁皱眉,正纳闷她为何会到此处,就见她身后赶来个俊美小倌,拽着她两条胳膊,给她拎起来,搀着下了楼梯。

他瞥了眼正门,赶在两人到达前抬步走了过去。

佩刀横在胸前,乐仙儿扶着饶阿菩的肩,有些烦躁。

这帮该死的锦衣卫,没完没了,真是够了。不就是他没唱十八摸,至于一直咬死不放过么。

“把她给我。”傅霁目光落在阿菩身上,冷声道。

乐仙儿垂眼扫看这人的腰牌,见上写八处千户傅霁,暗想两人大约认识,可终归是女子与男子单独相处,他略有不放心,试探道:“郎君和小娘子认识?”

傅霁盯他:“比你熟。”

气氛剑拔弩张,周遭避而不及,忙得焦头烂额的鸨母又是瞧见这边,小跑着赶过来:“又是谁惹咱们爷生气了?”

“乐仙儿又是你。”鸨母没好气翻了个白眼,想与傅霁解释,却被迷迷糊糊缓过来的阿菩打了个岔。

“呀!”阿菩红着小脸,笑意盈盈地推开乐仙儿,晃晃悠悠地弯腰给傅霁作揖,“傅千户好,傅千户过年好。”

说完,她抱拳的双手又相对起来,做小碗状伸到他身前,那意思像是在讨压岁钱。

傅霁看她醉的不轻,没同她计较,在腰间摸出小块碎银,丢进她手心。

“这……”鸨母看向乐仙儿,乐仙儿也不知如何是好。

手心里忽然落了重量,阿菩凑近瞅了瞅,见是银子,又笑着伸起一条胳膊,对周围人示意:“谢谢,谢谢大伙儿捧我的场。”

傅霁这下是没忍住,哼了一声,挑唇道:“谢谁呢?爷给的银子。”

饶阿菩充耳不闻,依旧致谢。

和酒鬼讲什么道理,傅霁对自己无语,随后挑眉看向乐仙儿,问道:“我能不能带她走?”

“请。”乐仙儿探手,恭送两人。

等人走远,鸨母仰脖瞅了瞅,手肘怼在乐仙儿肋骨上:“你上哪儿给我请的这一尊大佛。”

乐仙儿痛的呲牙,边揉边道:“街边。”

“她谁,那八处千户傅霁咋认识她。”

“第一位考进北镇抚司的女罪犯画师,饶阿菩。”

“唉哟喂,我这还没瞧清相貌。”她追了两步,见实在赶不上,便作罢了。

*

晚上风不大,却还是吹得阿菩有一丝清醒,她皱了皱眉,回头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傅霁。

“你别跟我。”她走的不大稳,偌大的路,左边走到右边,又从右边走回中间,反正就是走不直。

傅霁将刀挂回腰间,快步撵上她,伸手挡住她:“我背你。”

“不用。”她绕开,继续向前走。

傅霁不爽地咬过下唇,一把拉住她胳膊,顺势将她扛在肩头:“那可由不得你。”

一下子天旋地转,还有硬物压着自己的胃,阿菩当即受不住,几欲想要呕出来,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傅霁后背又拍又抓:“我要吐了,我要吐啦!”

听罢,傅霁叹了口气,不得不将她放下来。两个人折腾了一阵,阿菩才听话地趴在他背上。

原因是,他说,以她的步子回家,怕得天亮了。

阿菩想爹会担心,于是忍着不乐意不再推脱。

傅霁常年习武,步子稳,阿菩在他背上不禁犯困,脑袋一点一点磕在他肩膀上。

“困了,就睡吧。我认得你家。”他声音在黑夜中显得稳重,颠了颠身后的女子,继续向前。

“你怎么知道的?”她忽然警觉,像只小狗忽然听到了异动。

察觉了她的反应,傅霁轻笑,解释道:“我在司里卫簿上瞧见过。”

卫簿,是镇抚使记录锦衣卫和仵作画师个人信息的。

阿菩松气,感觉这人似乎没有传闻中那么坏。她想了想,看着他隐约露出的侧脸,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傅千户为什么要针对魏千户啊。”

“你是替他不服,我便没有理由告诉你。”他冷声回应。

阿菩摇头,瓮声瓮气道:“我只是好奇,因为感觉你不是很坏。”

傅霁笑了声:“那是你没见识。”

后面他再没说话,就当阿菩以为他不会再说时,他忽然开口:“我家人都是被魏忠良害死的。”

阿菩一愣,后抿唇道:“对不起啊。”

她想,她要是亲人被他害死了,确实没法好好待他的义子。

每个人看待事物不同,感受程度也不同,她并非是当事者,不能替魏大哥喊无辜,也不能劝傅霁大度。

有些事情摆在那,就是骑虎难下的场面。明明都不是彼此的错,却要盛着上代的恩怨,久久不能释怀。

“你道什么歉,和你有什么关系。”

傅霁默了默,也不知怎么,偏想借着无月的天,将心事暴露给她,他自嘲一声:“你是不是觉得我老坏了。”

阿菩没说话,闷闷嗯了一声,想起从前小二哥说的什么贪财好色,欺辱霸凌。

“我家金陵的,我爹原是个小官,从前得罪过魏忠良,一直被这小人记恨,后来他栽赃陷害,我爹便成了人人喊打的贪官。骂也就骂了,但罪不至死,可这阉狗始终不肯放过,家中四十三口,除了当时已经当上锦衣卫的我,剩下无一人幸免。”傅霁幽幽开口。

“嘉荣公主念我当时年幼,故请今上饶了我,于是我才能混在这汴京城里,继续做一名锦衣卫。我也不想凶神恶煞,可人啊,总喜欢挑软柿子捏,我家倒了,我在镇抚司里就没朋友了。”

“欺我,辱我,我都忍了,但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上天不许我苟且偷生,那我能怎么做。我今年二十有四,家里出事时,大约跟你一般大,我没有靠山,身上有污点,若是不强硬,是个人都能欺到我头上。”

“后来,指挥使死了,南北镇抚司里里外外都换了波人,我升了千户,日子好了起来,可我却再难相信别人了。流言蜚语比利剑更伤人,如今有人惧我厌我,便不会当面议论我,我听不见,就不会受伤。”

路走到了尽头,回忆到此结束,熟悉的胡里巷,他轻轻将她放下,转身想要离开。

不管她听没听进去,他将埋藏心底的难堪趁着夜色说出来,也好受了许多。

安慰什么的,他想,他用不上,也不需要。

“千户。”

饶阿菩叫住了他,她眼里酒气还没散尽,声音也像故意使了劲儿般铿锵有力:“偏颇与私见,本是庸人薄凉,他们拘你于方寸,恕己放浪形骸。虽毁誉由人,但千户要知,自己从来无罪。”

“这样,后面的路,才好走些。要下雨了,阿菩回去给千户拿把伞。”

“等我嗷。”

傅霁听着,垂头一动不动,雨悄无声息地落下来,杂着他脸上的腥咸,一同坠在地上。

后来,是一把油纸伞,替他遮去雨丝,还有绕在心口多年不散的阴霾。

作者有话要说:傅霁其实也是个小可怜的,但是他!不是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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