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登山社照常跑步去河边。
在河边拉伸的时候，侯荣突然道：“今天是周五哦？”
元宝石：“是啊。”
侯荣：“那明天是周六。”
元宝石：“是啊。”
侯荣：“你有安排吗？”
元宝石：“没有啊。你想干嘛？我陪你。”
侯荣：“嗯……我想找我姐吃个饭。”
元宝石：“哦哦！好啊！”
他对侯荣的姐姐印象很好。
侯荣的姐姐叫做侯盼，上个学期过来学校好几次，每次都请大家吃饭，席间尽显大姐姐风范。
后来元宝石和侯荣偷偷去市区酒吧玩，一不小心喝迷瞪了，也是侯盼打车过去把他们两领回自己的公寓细心照料。
侯盼在城东的饭店上班。
一开始是挤八人宿舍的底层服务员，后来因为能力突出，升任了经理，也租上了公寓。
仅凭着几面之缘，登山社的社员们也能充分理解她被升职的理由：
那种活泼开朗的性格，精明能干的气质，体贴善意的举动，实在是让人感觉太好。
元宝石再度意识到侯荣状态不对。
他凑近一步，拦住侯荣的肩膀，“怎么啦？和你姐姐吵架啦？”
侯荣：“我姐姐和家里断绝关系了。”
元宝石眨眨眼，怀疑自己听错了。
侯荣说的什么？
断绝关系？那不是电视剧里才有的情节吗？一般来说，就是吵架而已吧。
于是他确认道：“哦，你姐姐和家里吵架了？”
侯荣点头。
“嗯。吵架了，然后断绝关系了。”
“我姐姐说，从此以后，她就和我们三个没有关系了。”
元宝石傻眼：“啊？为，为什么啊？”
侯荣弯腰，双手撑在膝盖上，深深地，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十米之外，游天地召唤大家集合。
一行人起跑，踏上回程。
元宝石紧紧贴在侯荣边上跑着，催促道：“到底怎么回事？快说啊！”
侯荣气息不稳，艰难道：“就是，春节在家的时候，爸妈告诉我们说，他们买了一套新房子。”
元宝石：“哦哦，然后呢？”
侯荣：“我当时没啥想法。呃，也不是没想法吧，我就是挺惊讶的，房子那么贵，他们怎么说买就买。”
元宝石：“嗯嗯，然后呢？”
侯荣：“我姐立刻问，房本写的谁名字。”
元宝石：“写的谁名字？”
侯荣奇怪地看过来一眼：“你是真问还是装傻？”
元宝石：？
侯荣没好气：“要是写的我爸妈名字，我姐就没意见了啊。正因为写的是我名字，我姐才会大发脾气啊！”
元宝石想了想：“他们还有钱给你姐姐买一套吗？听你的口气，应该是没有了吧？难怪你姐姐生气。”
“换谁不生气？这也太不公平了。”
侯荣狠狠一噎。
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您说得太对了。”
元宝石：“那你明天是打算跟你姐道歉吗？”
侯荣：“是这么打算的，但我觉得可能没用。”
元宝石：“我也觉得。毕竟核心问题是一点没解决啊。”
侯荣又噎住了。
元宝石：“你应该先跟你爸妈谈，叫他们把你姐的名字加到房本上。”
侯荣：“我早跟他们说过了，我姐一走我就说了。他们说，没法加，法律不允许。”
元宝石：“那卖掉呢？”
侯荣：“说是现在卖会亏钱。”
元宝石忍不住提高声音：“所以说，从一开始这个房子就不该买啊！”
侯荣也提高声音：“是啊！谁说不是呢！”
其他人纷纷看过来。
元宝石一缩头，压低声音：“那怎么办呢？要怎么解决呢？”
侯荣摇头：“不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总之，先去见我姐，听听她怎么说。”
学校就在前方。
一行八人分开两边，游天地和姐弟两回小区，其他人回学校。
元宝石转头看着侯荣的背影，感觉对明天没什么信心。
按照侯荣的计划……不等于是把问题推到姐姐头上？
问题不是姐姐造成的，现在却问她怎么解决，这不是让人更生气吗？
*
第二天是周六，两个小男生一大早就出门，坐上地铁，横跨整个首都，去城东找侯盼。
到了侯盼小区门口，侯荣戳了一下元宝石：“你有我姐电话吧。你打给她，说我们在她门口。”
元宝石：“你怎么不打？”
侯荣：“我被她拉黑了。”
元宝石：……
他无奈拨通侯盼的电话。
对方在电话里礼貌客气但意味坚决地表示：没有见面的必要，请回吧。
元宝石开的声音外放，听见姐姐这句话，侯荣眼眶都红了。
他一屁股坐在小区门口的石墩上。
“我就在这里等，她今天总是要出门的。我非见到她，和她说上话不可。”
然而保安大叔已经十分警惕地过来了：“喂！你们找人吗？找几栋几单元？”
元宝石赶紧拉着侯荣走开。
侯荣垂头丧气。
元宝石看着他，突然灵机一动：“把我姐姐叫来吧？都是姐姐，她应该比较懂你姐姐的想法。”
侯荣眼睛一亮。
*
元珍珠在地铁上颠簸一个多小时，横跨整个首都，来到城东的这个小区。
她远远看到路边的弟弟和侯荣，几步跑过去，急急道：“怎么啦？怎么就需要我救命啦？”
是的，元宝石什么情况都没说明，只是喊着“姐姐快来救命”，然后抛出了小区地址。
等元珍珠到了，元宝石才戳着侯荣，期期艾艾把事情说了。
元珍珠看着面前两个男生满脸讨好的表情，简直无言以答。
她深吸一口气，发问：“所以，你姐姐是怎么想的？”
侯元茫然摇头。
元宝石：“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找你来啊！”
元珍珠：“照你说的，买房子的事情是你爸妈擅自做的，你事先不知情，你姐姐就不该怪你，连你一起拉黑啊？”
侯元点头如捣蒜：“就是就是！”
元珍珠扶额：“我不是在帮你说话。我的意思是，你一定也做了什么，让她非常生气。你回想一下，你到底做了什么？”
身后响起一声冷哼。
三人齐齐转头，隔着栏杆和灌木丛，看到侯盼。
侯盼自顾自往前走，出了小区，往左拐，进了一家咖啡店。
三人赶紧跟进去。
侯盼已经在柜台上点好咖啡。
她甚至记得元宝石咖啡因过敏，而元珍珠喜欢焦糖味。
姐弟两乖乖道：“谢谢盼姐姐。”
侯盼抱歉笑笑：“我的家事倒是让你们见笑了。”
侯荣巴巴地看着姐姐，开口道：“爸爸妈妈都很想你，上次跟我打电话的时候，妈妈哭了好久。”
元珍珠心想，糟了，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哇。
果然，侯盼原本平静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我其实没怪你。我知道你没有坏心。可是，”她加重语气，“爸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我看见你就生气。”
她猛地站起来：“我先走了。你不要再来找我。”
元珍珠也立刻站起来，急道：“别走！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把话说开才好啊！”
她伸手去拽侯荣：“他要是哪里惹你生气了，你要说出来，他才好改啊！”
侯荣猛点头：“我改！”
侯盼冷笑：“呵，你是家里的太子爷，你做什么都是对的，哪里有需要改的地方。”
话语虽刻薄，身体却重新坐下来了。
侯盼坐回椅子里，长长叹气。
“我气的不是他们偏心你。这件事我早接受了。”
她狠狠捏住咖啡杯，指尖泛起白色。
“我是气他们把我当傻子。”
“呵，什么名字不重要，什么那里永远是我的家。”
“名字不重要的话，为什么不写我的名字？”
“我十六岁就被他们赶出来打工，在八人宿舍挤了整整五年，那时候我就跟他们说过，有朝一日我要在首都买下自己的房子。”
“结果他们跟我说什么？”
“他们说，弟弟的房子就是我的房子，弟弟家就是我家，与其花钱在首都买个鸽子笼，不如帮弟弟在老家买个大的。”
侯盼冷笑：“房本上写谁的名字，房子就是谁的。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他们两到底在想什么？指望拿这种鬼话糊弄我？”
元珍珠看了一眼侯荣。
“等一下，你爸妈帮你买的房子，不是你爸妈出钱，而是你姐出钱？”
侯荣：“不是啊。”
他解释道：“我爸妈出了首付，想让我姐还贷。这不我姐拒绝了吗，所以就还是他们两在还贷。”
他强调：“是我爸妈出的钱！”
元珍珠：“你可别解释了！连我都听得生气了！”
元宝石也生气了：“你到底是省略了多少细节啊！你的版本根本就不可信嘛！”
侯盼挑挑眉毛：“哦？他跟你们说的什么？”
“他有没有说，爸妈说买了新房子，我问房本上写的谁名字，他两含含糊糊半天不肯说，最后骗我说写的是他两的名字？”
“他们要是直接提要求也就罢了，我可以拒绝，拒绝之后还是家人。”
侯盼变得激动：“为什么骗我？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元珍珠连忙附和：“我懂！我懂！”
侯盼向后一靠，整个人变得低沉。
“不……其实我接受不了。”
“我接受不了他们的偏心。”
“这哪是一点点偏心啊……”
“我的名字叫做侯盼。”
“盼的是什么呢？当然是弟弟。”
“我出生的那一瞬间，爸妈想的，不是我的未来，而是以后再生一个。”
“再生一个男孩。”
“而那个尚不存在的男孩，才是他们的希望所在。”
侯盼无力苦笑：“我整个人都是没有意义的。”
她看向自己的弟弟：“你永远也没法理解我的感受。”
*
三个人坐上回程的地铁。
侯荣一直很沉默。
然后他突然问：“你们家里有这种事吗？”
元宝石毫不犹豫：“没有。我们家很公平。”
下一秒，他却不确定了，扭头看姐姐：“没有吧？”
元珍珠拍拍他的肩，确定道：“没有。”
侯荣：“真好啊。我好羡慕你们。”
元珍珠：“你这话也许是真心的。但是千万不要说给你姐姐听哦。听起来就像占了便宜还卖乖。”
侯荣：……
他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