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三日早晨，元珍珠不用闹钟就睁开了眼睛。

她最后整理了一遍背包。

东照镇温差不算大，这个时节，日间气温大约是十几度的样子。

元珍珠头上带着遮阳帽，身上穿着速干T恤和速干长裤，外面披一件硬壳外套。

她最后一次清点了自己的登山包。

超轻羽绒服羽绒裤叠成小块，越过雪线之后，就可以拿出来穿上。

娘娘山上有现成营地，不需要野营，因此不需要帐篷，但是睡袋和防潮垫须自带。

保温杯，登山杖，头灯，冰爪，手套，帽子，雪镜，这些也都是必备的。

营地有工作人员提供饮食，因此这一趟旅程不需要随身携带炊具和燃料。

但高热量零食是必须要有的，高山行走消耗极大，每个小时都需要补充热量。

元珍珠点了点自己精心准备的小零食：巧克力，士力架，牛肉干，满意地点点头。

三个女生一起下到酒店大堂。

玻璃门外一片金碧辉煌。

眼下正是日出时分。

而东照镇名字正来于此：当旭日东升，晨光从街道尽头铺进来，整条街道，整个镇，都沐浴在金色光线之中。

文意冲出门外，在金色中转了个圈，大喊：“好美啊！”

文心担心道：“你还头痛吗？”

文意大笑：“一点都不痛了！我现在体力堪比哥斯拉！”

星星小队很幸运。

经过一天休整，三位高反人士都恢复了体力。

上午七点整，八个人站在娘娘山脚的山道入口。

健康活泼，精力充沛，整装待发。

游天地开始出征讲话：

“这次登山旅程很简单。”

“我们会经过两日徒步到达大本营，五日凌晨开始冲顶，顺利的话，六小时之内可以登顶，然后当日返回营地。”

“登顶不是我们唯一的目的。”

“这一次旅程更重要的目的，是为暑假的阿娜山攀登做预演。”

“在雪山上会遇见什么情况，该怎么反应，该怎么处理，大家一定要多思考，多总结，知道吗？”

大家热烈响应：“知道啦！”

话音落下，元宝石向一只兔子一样向前冲去。

游天地大喊：“元宝石！太快了！”

元宝石停在原地，等大家赶上。

游天地叹气：“你昨天还在高反，今天就这样猛冲，身体受不了的。”

元宝石嘟囔：“我已经完全好了啊。一点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

游天地另找角度：“照你这个速度，中午就能到半途营。然后干嘛？在营地发呆吗？营地可是没水没电没网络。”

元宝石：“好吧，我尽量慢一点。”

侯荣揽住元宝石的肩，哈哈笑道：“速度太快是我们宝石的罪。”

元宝石眯起眼睛。

我怀疑你在影射其他事情，但我没有证据。

游天地深吸一口气。

虽然训话才刚刚出口，但是他几乎已经放弃期待了。

呵呵，什么思考，什么总结。

小崽子们，不要冲动搞事我就谢谢你们了。

*

本日天气十分宜人。

气温不凉不热，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冠洒下来，没有威力，只有温柔。

山路在山脊上，越过灌木丛望出去，能看见山下延绵不绝的稻田。

游天地走在最前面，控制着队伍的速度。

他时不时向后望，如果有人拿出手机拍照，就停下来稍等。

前方传来一声惊叫。

女人的惊叫。

游天地循声望去。

大金：“啊，是那个女的。”

元宝石蹦蹦跳跳赶上来：“什么女的？”

大金：“你不认识。”

他转身戳戳侯荣：“你认识的。”

侯荣往前一看，眯眼辨认，“啊，是她。她没去小金山啊。”

是昨天在旅行社门口遇到的那个女人。那个瘦得像要飘走的女人。

她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貌似向导的大叔站在她旁边，也是一筹莫展的样子。

游天地几步赶上去。

原来是登山杖坏了。

黑衣女人如遇救星，手里握着断成两节的登山杖，眼巴巴望向游天地，眼圈发红：“你会修吗？”

向导困扰挠头：“你问他也没用啊。登山杖坏就是坏了，没有修这回事。”

他指着断裂部分露出来的白色塑料件：“看，连接件都裂了。 ”

黑衣女人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也不是便宜货啊，有牌子的。质量怎么会这么差？”

向导：“唉，一般也不会坏的。被你赶上了呗。”

几步之外，元珍珠也听到了黑衣女人和向导的对话。

不禁心有戚戚。

她看看自己手里的登山杖，左手一根，右手一根。

嗯，没事的。

我们的登山杖是游师兄统一给买的，质量绝对棒棒的，不会出这种乌龙。

黑衣女人咬着嘴唇：“没有登山杖也没关系，我又不是没有腿。”

向导连连摇手：“不行的哇！现在这段路不难，靠腿还行；一会儿坡度大起来，路也烂，没有登山杖你会摔死的。”

他挠挠头，艰难道：“要不，你还是趁早下山吧。”

“反正山永远在这儿，以后随时可以再来的嘛。哈哈。

“用我的吧。”旁边突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我有两根，分你一根好了。”

元珍珠循声望去，大惊。

是文心，她左手一伸，把登山杖直直往黑衣女人手里递。

黑衣女人大喜过望，几乎不敢置信，想伸手又犹豫：“真的可以吗？”

文心诚恳又坦然，往前一步，把登山杖继续往前递：“可以的，你拿去用吧。”

黑衣女人千恩万谢地接过了。

她掏出手机，要和文心交换联系方式，说是下山之后请文心吃饭。

文心爽快答应：“好哇。我们可以一起庆祝登顶成功。”

星星小队越过黑衣女人，继续向上。

文意满心自豪：“我姐姐好棒哦。姐姐别担心，到时候我拉着你，你就不会摔倒了。”

文心哼了一声：“我又不是一根不剩了，还有一根在手里呢，不需要你拉着我。”

游天地点点头：“一根虽然不如两根，但是也够用了。”

他勾起一边嘴角，有些猖狂：“我们是阿娜山级别的实力。区区娘娘山，一根登山杖足矣。”

元宝石哈哈大笑：“游师兄很狂哦！”

他一伸手，把自己登山杖递到文心面前：“我的给你用吧。”

文意一步上前，抬手推开：“姐姐才不用呢！就算要用，那也是用我的！”

星星小队笑成一片，空气中洋溢着快乐分子。

除了元珍珠。

她感觉就像是被人抽了一巴掌。

她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意识到，游师兄一直是打算帮忙的。

他没有立刻开口，是因为他其实很内向，和陌生人说话之前总是会多想一下。

文心拿出自己的登山杖时，他微微笑了一下。

她环视身边的队友们，进一步意识到，他们全都不介意给出一根登山杖给陌生人。

元珍珠咬咬嘴唇。

只有我，像守财奴一样守着自己的登山杖，好难看。

*

第一天的徒步路线坡度不大。虽然路程超过了15公里，但海拔爬升还不到1000米。

一路天气也十分晴好，大家的羽绒服都没从包里拿出来。

下午四点十分，星星小队抵达中途营。

营地海拔4102米。

在这个高度，不要说大型植物，就连矮灌木也已经无法存活，地上只有斑驳的苔藓和杂草。

中途营坐落在一个小小垭口之中。

只有小小一块平地，四周都是陡峭的山体。

营地仅有的建筑是两幢砖石小屋，一幢是食堂，另一幢是过夜的房间。

砖石小屋旁边还有十来顶帐篷，也是給登山客过夜用的。

游天地帮大家预定了更挡风、更保暖的砖石小屋。

文意冲进小屋，甩下18斤的大包，一手拉元珍珠，一手拉姐姐，大步往外跑，嘴里喊着“拍照！拍照！我们去拍照！”

她刚掏出手机，李峰在身后道：“我帮你拍。”

元珍珠退开一步，摆摆手：“你们拍吧。我去——”

她四下看一圈，想随便找个借口，却发现这个小垭口实在没什么地方可去。

文意哈哈大笑：“李峰，珍珠不相信你的技术哦！”

李峰举起手里的大炮单反，憨笑道：“我拍得很好的。”

他挺了挺胸：“我是本次行程的官方摄影师，游师兄指派的。”

文意：“你不知道吗？拍风景和拍人是两回事，直男审美是很可怕的。”

她跳到李峰身旁，大力拍他肩膀：“但是别担心，有我呢，我教你！”

她转头朝着两个女孩龇牙笑：“一定帮你们拍得超美！”

元珍珠没法再拒绝，只能遵从文意的指挥。

营地有两个留守的藏民工作人员，看见登山客到达，便进了厨房里开始切切洗洗。

大金和侯荣好奇地跟了进去，伸着脑袋四处探查。

元宝石蹲在厨房门口，手里撸着营地的大狗，有点好笑地观看着不远处的摄影活动。

元珍珠站在一块大石头上，两只手在身前交握，看起来有些拘谨。

而文意站在李峰旁边，弯着腰盯着单反的液晶屏：“等一下，这个角度不行，太阳直晒到她脸上了，不好看。”

她拉着李峰绕着大石头转了好几圈，好不容易才停下来：“这个角度可以。”

李峰开始拍照。

文意挤在旁边，嘴里不断念着：“拍成什么样了，让我看一下。”

李峰嗯嗯点头，把屏幕展示出去，一点不耐烦的意思都没有。

十米之外的元宝石不禁赞叹：“哇哦，李峰脾气可真好。”

游天地倚着石墙，鼻子里哼了一声：“我看他是把我交代的任务全忘了。”

元宝石扭头看游师兄：“什么任务？”

游天地：“拍摄登山记录。”

元宝石乐呵呵：“这也是登山的一部分啊。你看她们，多开心啊。”

不远处，文心也凑到李峰旁边，姐妹两人叽叽喳喳，火力全开，指导着摄影师李峰和模特元珍珠。

游天地又哼了一声，转身进了隔壁的小屋。

他拿着无人机出来了。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无人机升空，盘旋，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文意朝这边大喊：“游师兄！我们会被拍进去吗？”

游天地也大喊：“当然会！它飞出来就是为了拍你们！跟它打个招呼吧！”

文意兴奋得跳起来。

连文心也难得地情绪外放，昂着头，蹦蹦跳跳，朝着无人机大力挥手。

元宝石哈哈大笑：“游师兄，你这是跟李峰抢风头吗？哈哈哈，你好幼稚啊！”

游天地没说话，盯着不远处那个穿蓝白外套的女孩。

她平时也是很安静的样子。

但此刻……她看起来有点安静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