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提琴手拉奏着悠扬的乐曲,香槟红酒的气味被温度摧散开,醉人的分子在空气中碰撞,女士们的轻笑声和男士们的谈话声此起彼伏交织着,时装、金融、珠宝、科技……这些话题在这样的宴会上经久不衰。
初月觉得眼前的这一切虚幻得让她不敢相信,好像又回到和外婆同住的那栋墙皮脱落的旧筒子楼里,坐在老电视机前,隔着色调诡异的屏幕,看一场天上人间的热闹。
“你前面说的足球比赛最后哪队赢了?”
她主动找话题和朗尼聊天,像是在试探梦幻与现实的边界。
身侧的男孩歪头看她,笑着说:“我押中的那队……”
“那很棒。”初月木然点点头。
“我是说,押中那队的对家。”
朗尼在故意开玩笑,初月配合地扬了扬唇,却看不出一丝笑意。
“别勉强了,初月小姐,”朗尼干脆说:“很显然你看起来很不好,要不我送你回去?”
初月其实也有些想走了,但是大家已经陆续落座,晚宴即将开始,这个时候告辞离开会很失礼。
朗尼看穿了她的犹豫,“没有关系,如果愿意的话,我去向威利先生和太太解释。”他勾唇一笑,颇有些玩世不恭的意味,语气轻松说:“宴会上的长辈们会对一对儿年轻人的离席喜闻乐见。”
初月不喜欢他略有轻佻的语气,婉拒道:“晚餐后再说吧,我需要跟费恩打声招呼。”
“好。”
餐车已经有被推到厅上来,大家有序落座,初月本来是要和伊莎一起的,现在却换成了朗尼。萧北辰的位置在对面上首处紧挨着老威利先生,距离不远,初月看了一眼之后就收回视线,目不转睛望着面前的餐盘。
老威利先生看人的眼光几乎和投资的眼光一样好,他亲切地称呼萧北辰为“萧”,与身边人说起三年前在一场酒会上见到这位优秀的C国年轻人时的情景。
“简直不可思议,那时候ALS刚经历了高层换届,当朋友向我介绍说萧就是新任总裁的时候,我几乎吓了一跳。你们要知道,一位行将就木的老年人看到像萧这样的年轻后辈,惶恐绝对是盖过欣慰的。”
老威利先生话说的风趣幽默,萧北辰背靠着餐椅坐姿沉稳,淡淡含笑,缓声说了句什么初月并没有听清,老威利先生朗声一笑:“太谦虚了,萧。”之后众人又三言两语笑谈交流开了。
初月能感觉到来自他的视线,但是再不敢回应,也不想回应,安静地用餐,听身边人聊天,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更没有注意到她和朗尼怎么莫名其妙成了餐桌上的话题。
在座的大都算是他们的长辈,说起小辈来言语间温和慈爱但却不会注意保持分寸。
“威利先生结婚了,费恩先生也婚期将近,接下来就要看年轻人的了,是不是,朗尼?”
说这话的应该是朗尼的一位亲友,初月看着眼熟,但不知怎么称呼。
朗尼的母亲,史密斯夫人目光扫过来,不知道是停留在朗尼身上还是在打量他身边目不斜视的女孩,但她文雅知礼,一瞬便收回,说:“朗尼的性子还有些冒失,怕并不会讨女孩子欢心。”
“怎么会呢?看他刚才就和身边的那位年轻小姐聊得热络。”
“那位小姐是?”
“是费恩先生家的孩子。”
问话的人大约和卡莉姑姑相熟,立马明白:“哦,是卡莉的侄女吧,很可爱迷人。”
她们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确保刚好能让人听得清,但却又像是锁定了特定的聊天对象,不让被讨论者不尴不尬地被动加入进去。
初月抿唇,强装淡定地用湿餐巾慢慢着手,心中却几乎祈祷她们能尽快将话题转过去,聊些别的什么,或者实在没什么说的,聊聊明天的天气吧。
“朗尼,眼光不错哦,这位小姐很漂亮。”
一道悦耳的女声响起,初月抬眼看过去,是位短发,眉眼精致,气质很好的东方面孔的小姐,妆容得体,右耳上戴着一只很吸睛的粉色宝石耳饰。她与威利太太坐在一起,看上去很年轻,大约二十岁左右。
朗尼笑道:“亦音,别这么说,初月小姐会害羞的。”
“主动一些啊,”亦音调侃:“你们看上去很般配。”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是伊莎的声音,她就坐在对面,笑盈盈望过来,问:“初月,你觉得朗尼怎么样?”
初月早已因为她们的讨论红了脸,被点到名字,紧张地抬头,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时候好像男士们的话题也沉默了,视线全都汇聚在她这边,她慌乱的想要搜寻费恩的身影,希望他能替自己解围。
“她暂时不考虑谈恋爱。”
等来的却不是费恩。
熟悉的声音,低沉,温润,语气却丝毫不容置疑。初月震惊,望过去,恰好与他对视,萧北辰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只见他慢条斯理地解下餐巾放在了一边。
众人皆被这一句话惊住了,一时之间偌大的厅上只有缓缓流淌的小提琴曲。
不知是谁率先反应过来,打圆场附和:“是这样的,萧先生是M大的名誉校长,一直很关注母校教育事业的发展。初月小姐呢,好像是在M大就读吧?作为师长还是更希望学生将重心放在学习上。”
“当然,我作为家长也是这么认为的。”费恩跟了一句。
“是的,”又有一位女士说:“正是如此,而且东方人近些年来对于教育更加重视……”
话题就这样自然地转到了教育上,初月无心再听,心中震动不消。
“你和ALS的萧北辰先生相熟?”朗尼低声问了一句。
她往他那边扫了一眼,摇了摇头,违心说:“认识,不大熟。”
“那他……”
他还想问什么就被初月匆匆打断了:“抱歉,我需要去一下更衣室。”
初月匆促离席萧北辰自然看到了。目送她纤瘦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对老威利先生略一颔首说了句:“抱歉,失陪一下。”然后起身往后面走去。
助理埃文紧随其后,他边走边吩咐:“帮我订家餐厅,一会过去。”
宴会还没结束又订餐厅?埃文狐疑着答应了,看了下时间,问:“法餐可以吗?”
萧北辰点了点头,往楼上去了。
初月随意推开一间休息室的门,走进去,径直来到窗前,打开窗户,对着沉沉夜色深呼吸。
今晚的感觉糟糕极了,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外面下着雨,细蒙蒙的雨丝在橘黄的灯光下划落,像是无数枚银针纷纷扎进松软的泥土当中,悄无声息,却无端让人生出细细密密的疼。
握在手中的手机屏幕闪亮,有消息进来,初月猜到是谁,心中五味杂陈,本想置之不理,等了一会儿却还是没忍住点开。
【在哪里?】
这算什么?
她莫名委屈起来,甚至恼怒,她的动心是因为无知,但是他一个有未婚妻的人,这样的行为即便没有别的心思,但也很不应该不是吗?
这么想着,胆怯紧张也都没了,几乎愤愤地回复【在二楼第一间休息室。】
她想,应该解释清楚——凭什么要乱了自己?
敲门声响起,她敛了神色,平静地走过去,打开门。
“您好,萧先生。”
休息室她进去的时候没有开灯,借着走廊略显昏暗的光,她好像在萧北辰那双清冷好看的凤眼中看到了一丝诧异闪过,但是他仍旧温文含笑,问:“方便我进来聊一聊吗?”
“嗯。”
初月退后让开了些,他走了进来,却没有再往里,高大的身影停在了她面前,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合适距离,初月能闻到他身上清冽沉稳的木质香。
“怎么不开灯呢?”
萧北辰问着,抬手便要按旁边的开关,被初月阻止了。这样的距离让她无法控制地紧张,但此时她不想让他看出来,想了想,鼓足勇气往旁边挪了下,绕过他的手臂,轻推关上门,退后几步。
“萧先生,我有话想对您说。”
走廊的光线被隔绝,室内陷入昏暗,这样的夜色让她很有安全感,也让她勇气大增,决定速战速决:“我不知道您有没有觉察到,在此之前,我很仰慕您,也冒昧地私自将您当成了亲密的……朋友,但是……”
但是什么?她要怎么开口呢?
他们之间原本就没什么,是她自己自作多情,是她没有管住自己的心。剧烈的紧张和无可言说的难堪让她再说不下去,眼泪不受控制地滚滚而落,浑身颤抖,几乎站立不稳。
萧北辰觉察到异常,沉默一瞬,按下开关,随后便看到女孩眼中噙着泪花,眼尾和鼻尖均染上了轻薄的红,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委屈极了。
“怎么了?初月。”
他朝她走近几步,伸出手却被她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抱歉,失礼了萧先生……”
她为自己的失礼而抱歉,但其实她想说的不是这个,她更想说:“抱歉,是我冒昧喜欢了你。”
但这句话永远开不了口了。
很难过,她好像一直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从小到大,一直。
眼泪越想忍住越不争气地吧嗒往下掉,她觉得自己狼狈地令人生厌,转过头,着急忙慌一手挡眼睛,一手从手包里翻纸巾。
萧北辰又走近,初月渐渐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
他抬手轻轻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将挡在脸上的手拉下来,拿纸巾替她擦眼泪。初月像是被他的动作吓傻了,一时忘记了反应,只是无助地仰头望着他,眼神中充满了脆弱和迷茫。
萧北辰感受到女孩的抗拒,但是却并没有收回手,“走吧,送你回去,我们谈一谈。”
“不用,”她摇头,想要挣脱他的桎梏,“这里也可以谈的。”
“这里不好。我有很多话讲,所以请给我多一点的时间,可以吗?”
语气温和又强势。
应该拒绝的,初月想,可脚下还是不听使唤地昏昏沉沉被他牵着下楼。
从侧门走了出去,司机已经将他的车开过来在门口等,萧北辰亲自打开副驾车门,按着她坐上去,随后从司机手中接过车钥匙,道:“跟威利先生说一声,我临时有事需要离开,也代我向费恩先生致歉,初月小姐我先送她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