擢秀恭谨地说：“师尊，黎暄虽然是外门弟子，但是他在炼丹和符阵上天赋异禀，如果就此埋没，实在可惜……”

楼殊雪淡淡道：“画堂春已经给过他机会，偏偏他违犯青天藏海的条例在先，怎么就是埋没了呢。”

“弟子知道，”擢秀心知此番求情，不管是对她的师尊还是对自己，都是一件相当为难的事情，“门中弟子再如何骄纵，也万万不能逾越了宗门法度。然而黎暄的天资，连弟子都为之叹服，更不由得想到自己愚钝，自承恩师尊教诲以来，眼看着您为山主侍奉汤药多年，都不能解忧——”

楼殊雪神色一冷，威压之下，两个弟子俯首叩头。

父亲的伤病是她此生为数不多的牵挂之一，也最忌讳别人利用这一点。

如果这下面跪着的不是她亲手教养多年的徒弟，她定要出口的人付出犯忌的代价。

路青葵恳切地出声祈求：“师尊息怒，擢秀这番言语，绝非只是为了给黎暄开脱！”

“黎暄究竟是你什么人，竟然让你三番两次地求情？”

擢秀抬起脸，“弟子与他仅是同门情谊。当年弟子道心蒙尘，仰仗师尊不弃转为医修。为报答师尊恩情，一直克己奉公，但是如此百年，弟子也绝对做不出黎暄的创举。”

“如果舍弃自己能够换回黎暄，我一定无怨无悔，这不是因为黎暄，而是在他身上，寄托了我报答师尊恩情的一线希望！”

擢秀说得眼泪涟涟，路青葵也为之触动。

楼殊雪沉默。

当年擢秀作为剑修，在宗门里也是同辈中的佼佼者。然而因为林珏和萧煦的争端，她牵连其中，万念俱灰之下，内心唯一的希望就是转为医修试图弥补故人。

她如何排除万难地恳求自己收徒，资历年长却要叫路青葵等晚辈师姐，舍弃前半生的积累和大好的前途，埋首在经书与丹炉之间……

如今却声泪俱下地诉说自己的所有努力，还比不上一个后生。

楼殊雪如何不知她的酸苦。

“难为你有此心。”楼殊雪眉间的怒气消退，舒展几分春山淡淡，“就看他能不能担下这份福泽了。”

两女大喜，见楼殊雪挥手屏退，叩谢而去。

长蘅殿里，只剩暖薰空绕。

在看到她们呈上那枚养元培魂丹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是有备而来。

她将紫檀盒子里的丹药投入案上香炉，紫烟袅袅腾起，盖过了殿内的熏香。丹药的效力随着烟雾扩散，馨香怡人。

父亲身体上的伤早已愈合，呼吸如同常人，却始终不能苏醒。

他的神魂有亏，自己一直都在想办法维持不使溃散，竭尽全力，却好像已经不得做得更多。

魂修，阴墟，永生……

烟气中，她眯起眼睛，冷若冰霜。

观止洲上，岛屿如星点散布，千鸟纷飞，鼋龟出没，蛟鳄横影，云霞迂回。

岛上殿宇高楼林立，彩桥悬空相接，万拱垂倾，廊环百柱。渔歌隐隐，笙歌漫漫，青绿山水与朱红楼宇交织成一派富贵风流态。

洲心一座小岛上，碧瓦飞甍，一群水鸟方要落脚宫墙，就被一声凄厉的鬼哭狼嚎吓得扑棱着翅膀另觅他处。

“啊啊啊啊——！！！”一个锦衣华服的惨绿少年双手扒拉着白色的胸椎鲸骨大声叫嚷，“天杀的花虞先，快放我出去！”

这座金石打造的华丽大殿中，横陈着一副由百米长的鲸鱼骨架改造成的监牢。

长戟鲸被剥去血肉，森森白骨中的胸腔被围拢起来封上禁制，挂上鲛人编织的轻绡作为幔帐，用珍稀的花篮和鸟羽作为点缀。

长戟鲸的头骨被凹成回首的姿态，一双空洞的鱼眼眶被装上了举世罕有的南海白珍珠，在虚无的注视中为自己胸腔中的囚徒洒下月华一般的珠光。

多么奢侈又下作的鸟笼！

鸟笼外面还有两排雁阵排开的鸟架，上面的绿鹦鹉们不厌其烦地合唱着修炼的基础法诀，以期达到唯一观众铭记于心的效果。

中间的水镜里还同步播放着花虞先三岁修炼这个法诀的画面作为演示。这大喇喇地演示着的，就是破开禁制的方法。真是说不上是激励还是讽刺。

无可置疑，这是一个能让无数门派师尊都称赞的修炼妙处。就是用于修炼的法诀秘术太过低等了，给小孩启蒙用用还行。

但是对于花维良这样一个修仙界赫赫有名的废柴来说，着实是杀鸡用牛刀，不怕大材小用，只恨力有不逮。

“花虞先你这个死变态，等我出去了非把你全身毛扒光了不可！”

“少主，只要将千曜目突破到二转灵眼，您就可以出去啦！”一只鹦鹉忙里抽闲地回复他。

花维良直截了当地拒绝：“我不练！”说得那叫一个掷地有声。

鹦鹉们也不多费口舌，继续大合唱。

花维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气得一脚踹在鲸骨上，被震得摔了个屁颠。

尝试无果，他从自己的掌心中抽出藏在识海里的几张符纸。花虞先能收走他的海市戒指，却不能阻拦他与海市空间里的灵兽孔雀通灵。

这是他从黎暄的海市空间里买来的雷符，简单易上手。

他似乎也处在一个隔绝外界的境地，连完整的海市空间都无法打开。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

他将灵力注入雷符，雷符应他心念所动，飞身贴到鲸鱼骨架上。自己又用了避雷符，躲过了这瞬息而发的强势雷暴。

雷闪过后，被禁制加固的鲸骨鸟笼被豁开了一个大洞。周围叽叽喳喳的鹦鹉也被吓得四散逃开。

花维良就这样大喇喇地走出了鸟笼。他双手叉腰，仰天大笑，“我看谁还拦得住我！”

“哦？我同意了吗？”某人阴恻恻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如同阴风一样刮过花维良的耳朵，他登时就应激地立起一片鸡皮疙瘩。

花维良炸毛似的跳转过身，手拿雷符，一脸抗拒：“花虞先，你要玩游戏你找别人去！再敢捉弄我，把你电成烤鸡！”

花虞先长身玉立，折扇轻摇，那风流倜傥的模样，看着比花维良还像手握权柄的少主。而实际上绿孔雀家族里，他也是新一代中最得势的那个。

他身上还带着酒气，不知才从哪里的宴席下来。此人我行我素，张扬无度，就是想什么时候离席，满堂宾客恐怕也没人敢置喙。

“你很怕我？”花虞先不紧不慢，却步步逼近。

花维良抿紧嘴巴，他知道逃没有用，僵直的身体微微发颤。

“你宁可借助外力来逃避我的惩罚，也不肯乖乖就范。”他英俊的面容十分阴沉，“孔雀千曜目是家族代代相传的秘术，多少势力虎视眈眈的宝物，你竟然弃之不用，而依仗外人鸡零狗碎的东西！”

花维良全身都在抗拒，“我不学关你什么事！你想当族长你来学，我没拦着任何人！”

“那你试试看拦不拦得住我！”花虞先怒极反笑，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人提了过来。

花维良知道要遭，在没有防护的情况下咬牙使出了雷符。风雷与手中鸣啸激荡，他只能闭上眼听着雷霆嘶鸣。

花虞先并没有放开他，手中折扇一转挡开雷暴的大部分攻击，任凭雷符将自己的左手炸出鲜血，也不肯将开启的千曜目分去一点目光。

青金色的孔雀翎眼斑在他眼眸中旋转而开，陷入千曜目中的花维良连闭眼都做不到。

耀眼的孔雀翎法象如同漫天金莲，在他们身边盛放。

花虞先能越过族内一众叔伯染指海市的部分权柄，除了他自身的才能谋略，还有他不可否认的修炼天赋。

孔雀千曜目除了灵眼的九转等级，还有空、无相、无愿三昧，空三昧洞见缘起，无相三昧寂灭无相，无愿三昧息虑正心。

花虞先年纪轻轻就已经修习到了无愿三昧。

在孔雀千曜目的三三昧中，无相三昧是强横的杀招，凤族引以为傲的秘术寂灭火正是脱胎于此。而无愿三昧是最隐秘也最难领悟的，所谓的息虑正心，可以是修习者自身，也可以是施术者的施法对象。

据说孔雀家族的顶级强者在施展无愿三昧时，可以将自己的意愿同时施加于千万人身上。而理论上，天人境的至尊强者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变法则。

可以说，无愿三昧某种程度上就是一种摄魂术。

花虞先与花维良对视，竟是要使用无愿三昧，来替他升级灵眼！

灼烧的痛感在花维良的眼中蔓延，他体力的灵力在经年累月的珍品喂养下其实并不少，但是他极少使用。现在全都被花虞先牵引调用来突破灵眼等级。

花虞先动作很快，一对完美的孔雀翎即将在花维良眼中成形。

灵眼的突破对他来说简直就像喝水那样简单。如果是其他族人被他这样辅助修行，早就该涕泪交横地跪下感恩戴德了。

花维良却只觉得眼睛好痛，似乎有另一双炫丽悲凉的孔雀翎在哀伤地注视着自己颤抖的灵魂。

他想要流泪，可是怎么也流不出。

正当花虞先以为即将成功之际，他看到花维良空洞的眼里忽然流下两道血痕。

金色的羽屏还在运转出道道璀璨的光华，但是在他的视域里，花维良已经消失逃离了。

来自花维良血脉里的孔雀千曜目的力量，强行中断了自己的施术，他失败了，败给了这个据说是废柴的体内从未觉醒过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