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酒儿在外面胡逛了一天，只吃了半个饼子充饥。
“你别气你爹娘，只管按照自己的想法就好。”酒神的声音飘飘忽忽，带着他特有玩世不恭的味道。
田酒儿坐在荒庙旁的泥土矮墙上，眼神空洞的望向天边。
“酒神，其实我在想我是不是不该话说得太绝了，我没想到海岳会因为我而牵扯上小宝。我们家祖辈都是卖酒的，出了一个能进学堂的人，别说爹娘，连我都觉得脸上有光……”
“不停的否定自己了？开始怀疑起自己了？哎，那我问你，你觉得海岳对待你是怎样的？”
田酒儿空洞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她缓缓垂下头去，“他……就是那样想我的吧。觉得我是商女，也觉得我高攀了他，还觉得我本就低他许多，他和我爹娘的想法是一样的。”
看着更为落寞的田酒儿，酒神打了个哈欠，“喂，你就不担心酒楼和几个大户的生意？你甘心将这些生意拱手让给你爹去做？”
田酒儿轻轻晃了一下垂着的腿，“我虽有些担心，但是心里也有几分底气，我觉得那些掌柜和管事应该不能收我爹送去的酒。”
“自然是你前路铺得好。”酒神的声音带着些许狡诈。
田酒儿也笑了，当初酒神给她的提议，使得掌柜和管事都尝到些甜头，田老六再去送酒，他们惦记着自己的利益，自然不能收。
田酒儿晃着腿，心想着现在她便是不看到酒神现身，也能猜出他说话时的表情。就比如现在，他定是支着头借着仙气半卧在泥土墙头上，嘴上也该衔着根草杆，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再想我是吊儿郎当我可不帮你家田少宝的事。”酒神警告的拉起长声。
田酒儿笑容僵了住，她马上转过脸来，对着一团空气急切的道：“你有法子了？”
“自然，我再弱也是神。”
“那你说说法子。”
酒儿没回答田酒儿，反问起她来，“你觉得田少宝一定要读书么？”
田酒儿脱口而出，“读书是好的啊，是为了以后当大官。”
酒神似乎笑了声，“那么你觉得田少宝到底适合读书还是适合别的？”
这个田酒儿倒是真没想过，她望向自己的垂着的脚尖，“我倒是没想过，我只是觉得读书好，我爹娘也觉得读书好。”
“读书不是为了当官，更是为了明智。”
田酒儿第一次听到这个观点，“可是不都是读书人当官的么？”
“那只是一个途径，并不代表读书人就都是智慧如海的。就比如海岳，他读的书也不少，他大家也觉得自己聪明，但是其实呢？他一点不聪明，还愚蠢至极。他以为靠着耍些小聪明，走走门路而登上仕途，可是他从没想过自己去努力。即要又要，这就是愚。”
“再说说田少宝，他到底是觉得读书光彩，还是真心愿意读书？或者说，他在书院是什么样？是真心悟学，还是趴在桌上睡觉，你有没有想过？”
“这……”田酒儿从来没想过这些话。大家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难道这话不对？
“对是对的，只是不是所有人都适合读书，也不是所有读了书的人都是聪明的。就像有人读书不好，做生意倒不错。有人田种得好，有人马养得好，各精一路，也是这个道理。如果田少宝只是觉得读书后比别人高一头，只在书院混日子，我看这书不读也罢，白白浪费家里的钱。”
田酒儿想了良久，“你的意思是，我们不管田少宝了？”
“倒也不是不管，你可以先帮他找找门路。不过回家也要问问他，别把读书当成一种标志，不是拿了书本就都是读书人了，拿着书本的还有卖书的小伙计呢。”
田酒儿忍俊不禁，“那你说的门路呢？”
“你去找孙老头。”
“孙老头？”田酒儿一时没反应过来，“找他教小宝？只怕不成吧？”
“你这个脑子……”酒神恨不成钢的叹口气，“你家老祖奶奶的精明是一点没传给你啊！”
“去去。”田酒儿也觉得自己脑子着实坏了，孙老头再是书院看门的，也不能教给田少宝什么，何况他那身体已经都不能在书院了。
酒神哼了声，“你去找他，和他聊聊，也许就有法子呢。”
田酒儿跳下矮墙，疾步朝着孙老头的家而去。
“不过话我也说到前头，如果田少宝只是想挣个读书人的空面子，我也劝你别管他们的事，说多了你爹娘只会将你当仇人。”
田酒儿点头，“放心，我都懂。”
待见到孙老头，孙老头倒是比田酒儿更实诚，“你弟弟在书院的事我都听说了。”
田酒儿多少放下些心，忍不住凑起趣来，“您老不在书院消息倒也灵通。”
孙老头扯着嘴角笑了两下，“我知晓你找我何事，是不是你弟弟去书院的事？”
见田酒儿点头，孙老头眨巴着眼睛，“我也听说是海公子不叫你弟弟去的，只怕此事不好办，我人微言轻，只怕是说话也不管事。”
“不过我倒是有个主意。”
田酒儿马上追问道：“大伯有何主意？”
“从前在书院有位先生姓彭，他上了些年纪不愿意再在书院教书了，所以就离开了。不过，我知道他开了间私塾，他虽说不是书院的顶级先生，教得倒也不错，我和他相识一场，也能替你们说上话，只是他的私塾要些学钱。”
像书院出来的先生便开私塾也是不轻易收学生的，孙老头如果能帮着说上话，那便是天大的人情。
田酒儿连忙站起身谢孙老头，“孙伯，有劳您了！”
孙老头用那不灵便的手臂挥了下，“到底要多少学钱我还不清楚呢，我倒可以去帮你们问问。”
孙老头也很爽快，跟着田酒儿去彭先生的私塾。
彭先生确实上了年纪，须发皆是灰白，他听孙老头说完后，看了眼跟在他身后的田酒儿。
“既然是孙老哥介绍来的，倒可以来读书，只是学钱要和大家一样，一个月要二两银子，这是万不能少的了。”
田酒儿心里有了数，说过要回家和家里商量一下，谢过彭先生又送回孙老头才回的酒铺。
“二两银子，你们要想好去是不去。”
田酒儿将话学给田老六和吴氏。
田老六正因为酒楼没收酒而恼怒，听到田酒儿的话，马上睁开半醉的双眼，“真是云隆书院的先生？”
“我都看到他的私塾，还看到那里有学生了，又是孙老伯介绍去的，应该不假。若是爹你不放心，去打听打听也使得。”
田老六不住的点头，喜滋滋的拍了下田少宝的头，“你小子倒有些福气。”
田少宝嘿嘿的笑起来。
“只是小宝，我想问你，你在书院里到底是真学去了，还是只想挣个读书人的名头而去睡大觉了。”
田少宝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我，我自然是真学了！”
面对虚张声势的田少宝，田酒儿忽然明白酒神的话，原来酒神早看出田少宝不是真正的读书人。
“如果不能好好学，我看这银子也别乱花了。”
“那不行！”
开口说话的除了田少宝外，还有吴氏。
吴氏手指夹着筷子，敲下碗，“怎么只你说这些丧气话？小宝怎么就不行了？咱们家有个能进学堂的人，就一定要让他读下去，我是信我儿子有本事给我挣个诰命回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田酒儿真心觉得酒神是洞悉人心的，不只是她，他更懂人性。
“对，我一定行！”田少宝扬着头，似乎明天就要去夸官了。
田老六乐呵呵着道：“好好好，我家小宝厉害着哩！今日我也高兴，以后酒楼那边的生意，还是交给你田酒儿！”
田酒儿也明白田老六是故意卖个好给自己，她也不说破，只低头吃饭。
晚上，田酒儿躺在床上轻声的说了“谢谢”。
“有什么好谢的？不过是出个小主意。”
“不，我谢的是你让我看清读书的目的——明智。我虽没读过书，也只简单识些字，但是我希望自己能慢慢明智，也不知道行是不行？”
“自然是行的，生意经也是难念的嘛。”酒神的声音轻了许多，“别说了，快睡吧，明日可还有许多的酒要送呢。”
田酒儿抱着被子露出笑意来。
酒神不是哪位先生，却懂许多道理，也聪明着，跟着这样的神仙一起，大概就像场学习，是能明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