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时间较紧凑,何大家就吃住在张府内,有一日他清晨洗漱,听侍女讲府里又来了另一位乐师,他打听到是位平日里来往不多的同僚后,便不再关心。
张灵婳却越发勤奋了,肉肉的包子脸蹙着眉头,怀抱琵琶一段一段地拨动琴弦,她先前有过基础,曲调已成,这个年纪来看已然有模有样。
何大家很是满意,慢声阐释中州大调与小调之别。
灵婳手腕一直练到酸痛才稍微缓了节奏,不如刚刚流畅。
都怪坏极了的张灵可,听说母亲为她和大兄请来中州的乐师教授乐器,就缠着大伯母也要学。
可她也不看看自己,又丑又胖,学什么不好,非要和自己一样习琵琶。
张灵婳嘴上不说,这几天散课回到院子里就是埋头苦练,发誓一定要把她压下去。
巳时,何大家起身,张灵婳将他送出门外,他离开前道:
“小姐留步”,他语气温柔,末了又有些犹豫,“今日练得不错,谱记得一定要背诵.....要是无事,小姐别忘了和你大兄互相交流,将不明白的地方记下,明日着重讲解。”
张灵婳肉眼可见得有些僵硬,但她仍听话地应了声是,目送先生离开后,才深吸了一口气,回到房间内。
屏风安静矗立在何大家的太师椅后,张灵婳小声唤了声大兄,没有得到回应,她搓着手指,放轻了脚步,小心绕过屏风。
碧珠也是直接进去的,大兄也没有生气。
后室窗棂大开,窗外梨花树在风中簌簌轻响,光斑晃动,一张素面琵琶安静地躺在桌上,几朵素雅淡静的梨花夹在锦弦间,花瓣微颤。
木拨子则靠在琵琶下,干净光滑,一丝使用的痕迹也无。
塌上的小被堆叠得整齐,被碧珠仔细打理过。
这里什么都不缺,除了大兄的身影。
张灵婳失望地垂首。
她站在窗前,伸出红肿的指尖,轻轻拂过素面琵琶的丝线,琵琶发出了沉闷一点也不清脆的响声。
她站了一会,关上门离开了。
“张灵婳!”
回小院的路上,一道脆生生的声音突然喊住她,张灵婳板着脸扭头看去,果然是张灵可那个坏人。
张灵可脑袋上顶着两个小抓揪,比饼还大的脸撅着嘴就朝张灵婳的方向走来,身后跟着张灵婳从前的大婢女碧柳。
张灵可粗鲁地扯着碧柳的衣服袖子,“张灵婳,我听说这位小嫂嫂也会弹琵琶,就想来问问,你之前是不是跟她学的?”
张灵婳面无表情:“是又怎样。”
碧柳梳着妇人发髻,一身深绿色外衫,略显成熟的脸颊上浮着难堪疲惫的神色。
大房人多复杂,大老爷不惑之年,房中就有一位正妻,数位妾室,膝下有三位嫡子,两位嫡女,其他庶子庶女加起来还有四五个,比二房人口繁盛得多。
春狩大老爷自打娶了从前的陪床,就是每年换着人去的,今年恰巧轮到碧柳所嫁的庶子和他的庶母,碧柳身为他的妾,却是没有资格被带走,就撞到了张灵可手上。
丈夫与庶母在时,别人尚且看不起她,更何况一个都不在,就连个七八岁的小女孩都能随意逗乐。
她不敢看张灵婳,便一直侧脸朝着其他方向。
张灵婳的伤心劲儿早过了,知道这是张灵可带着个身份低微的妾来羞辱自己,不想与其纠缠,便冷着脸道:
“那又怎样,你还是妓子奶大的,我有把她带到你面前问吗?”
“什么?”
张灵可一时愣住了,不敢置信地问,“你在说什么东西?”
张灵婳道:
“我说,奶娘也是娘,你有个妓女娘,不准人说吗?”
话音未落,张灵可顿时尖叫:“你骂我!”
“张灵婳你个贱货竟敢骂我!”
她抬起手就要朝张灵婳脸上扇去,却被张灵婳眼快抓住手臂向外用力扭,张灵可又是一声尖叫,不顾被扭疼的手臂抬起另一只手,啪得一声!
碧柳捂着脸隔开扭打在一起的两人,向张灵婳歉意俯身,而后不顾张灵可挣扎拖着她朝来时方向离去。
张灵婳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看到碧柳又被张灵可抓住头发狠狠打了两个耳光。
张灵可打完,还转头用阴狠自得的目光盯着她看,嘴角翘起了个夸张的弧度。
张灵婳胸腔不自觉被一股闷闷的气鼓起。
她并不是为了碧柳之后的遭遇而生气憋屈,碧柳的选择她自己承担后果。
张灵婳只是觉得张灵可之恶毒阴损,已经不配称人了。
她甚至能想象到张灵可会和大伯母怎样添油加醋污蔑和辱骂自己,此事说大不大,但拿张灵可的奶娘骂她,面佛蛇心的大伯母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她一时觉得痛快,一时又泛起后悔的感觉,思来想去,张灵婳在心中大骂了一声。
爹娘,你们怎么还不回家!
夜间,廊道点燃灯火,月色朦胧。
几个下人将从后院里挖出的花草都运到芙蕖院中,用碗口大小的花盆将花苗一一分种。
张灵江立在池中亭上,脚边是快要枯萎的骷髅灵草,花苞呈现缺水的褶皱状,绿叶蜷缩贴紧茎杆,弯腰驼背,俨然濒死。
灵草太过于脆弱,甚至连吸取月华珠都是一种损害,张灵江索性停了用精神力饲养的念头 ,因为这对花和T来说都不是最好的方式。
既然停用,那便要找寻一处好地来继续栽种,张灵江想一座山一座山地到访,顺便寻找未被发现的野生灵草。
碧珠在盆间来回穿梭,颇为忙碌地点数植株数量,记录状态。
T冰冷的精神波动略过她手中笔书,下一刻,将整七十六株潜力较高的植株都囊括于精神力探查下,转瞬便将所有植株的状态了然于心。
碧珠还在记录,额角渗出汗水。
今夜残月当照,光线稀微。
张灵江忽然抬头,神情冷淡地看向芙蕖院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