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淇走出顾家，心情沉重，脚步有些凝滞。
一阵寒风扑面，树上的积雪被扫落，她偏过头，抬手挡了挡眼睛。
再垂下手时，她看到了院子门口，那辆熟悉的幻影刚刚停下。
驾驶室走出一人，越过车顶，他的视线笔直落到了她的身上。
四目相对，吴悠的话盘桓在赵淇的脑海里。
“元姐姐说得客气，其实元恺哪用我照拂。他成长得很好，什么都不用家里操心，早就是整个顾家的主心骨。”
“赵小姐，这是第一次，他开口请我帮忙。”
“所以我今天请你过来，是想跟你解释清楚。当年顾霆城就是基于这条长信息，才会失去理智要控告沈筠谋杀。”
“后来元恺说服了他爸爸后，又是我做主把这条长信息从沈筠手机上删掉了。”
“我对沈筠没有恶意，只有感同身受。我想，人都不在了，何苦再往她父母的心头戳刀子呢。”
“终究是顾家亏欠了沈家，但跟元恺没有关系。我看得出来，他对你用了心，希望你别因为这些事疏远了他。”
顾元恺大步朝她走过来，大衣衣摆随风鼓动。
他整个人的气质冷冽，看向她的眼神却一片温和。
“听温姨说你来了，这里不好打车，我过来接你。”
他的嗓音低沉，话中情意缱绻，听得桃花眼睫毛轻颤。
赵淇心里仿佛被风吹皱了一池春水。
她慌乱地避开他的目光。
上了车，赵淇望着车窗外，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
顾元恺也不打扰她。
直到车子停到海上湾，熄了火，他才出声询问：“在想什么？”
赵淇回过头，撞入他的眼眸里，胸口像堵了什么一样难受。
她咬了下唇，小心翼翼地问：“顾元恺，你想起来会难过吗？”
她没说想起来什么，顾元恺却听懂了，是关于他的家庭，他的父母。
他笑了一下：“淇淇，我年近不惑，不会再纠结这些事了。”
赵淇垂下眼睑：“可是我怎么这么难过。”
听完故事之后，她的心中就有一股郁结之气难出。
“共情能力怎么这么强？”他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别想了，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难过的。”
她问：“那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赵淇和他对视，看到他的神情逐渐凝肃。
“因为我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任何一个可能让你拒绝我的心结，我都想解开。”
晚来风急，外面又开始飘雪，但幻影隔音极好，车内安静得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赵淇的心里潮湿一片，她有些受不住这种氛围。
不想给她压力，顾元恺收回注视的目光。
他转移话题：“你好像特别关心你那位朋友。”
“你说沈筠？”
“嗯。”
赵淇沉默了一瞬，而后低声说：“因为她救过我。”
顾元恺诧异：“怎么说？”
赵淇回忆起刚到美国时，“我没什么社交，后来在社团里认识了一位学姐，她把我拉进了一个留学生群。”
那个群里都是二代，常以各种名目聚会，赵淇跟着学姐去了两次，认识了些人，包括顾元晖。但他们的聚会都是声色犬马，无聊的低级趣味，见识过两次，她就不愿意去了。
“那次学姐生日，她又喊我……”
赵淇原本打算露个脸就走，谁知学姐的男友突然求婚，不好在这时候扫兴，她便多坐了一会儿。
那群人照例闹得很嗨，有个男生借酒装疯跑来骚扰她，赵淇反感，便借口上洗手间躲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她回去跟学姐道别，学姐已经有了醉意，笑吟吟地跟她说了几句话就递过一杯酒，说要不醉不归。
跟醉鬼掰扯不清，赵淇正打算一饮而尽然后走人时，被人撞了一下，一杯酒都泼到了身上。
她回头一看，是顾元晖的女朋友，脸熟却叫不出名字。
那女生连连道歉，抽了纸巾胡乱地帮她擦裙摆。
“沈筠借口帮我清洗，将我拉去了洗手间。到了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她悄悄告诉我，那杯酒不能喝，有人放了东西……”
顾元恺脸色沉了下来：“是那位学姐做的？”
赵淇摇了摇头：“沈筠说不是，她不认识那个男生，至于学姐知不知情我们不知道。”
顿了几秒，她说，“但我后怕不已，就退了那个群。”
从此之后，她养成了自带温水的习惯，再也不敢随便喝别人端给她的饮料。
她不敢回想那个晚上，如果没有沈筠，会发生什么。
沉吟了片刻，顾元恺突然说：“那你还敢搭我车，去我家？”
赵淇一噎。
确实就这么奇怪。
她一直觉得他是个危险的男人，在这方面却又莫名地信任他。
她嗫嚅着说：“那时候本来就对你图谋不轨，所以没怎么防着你。”
他却不赞同地说：“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训人的语气，让赵淇彷佛又回到了上私教课的日子。
她无言以对，顾元恺轻笑一声：“好了，先下车吧。”
赵淇才注意到这里是海上湾。
她瞥了他一眼：“我觉得你说得对，以后不能随便去别人家。”
顾元恺：“……哦，这里是健身房，不是别人家。”
赵淇：“……”
他问道：“多久没健身了？”
赵淇老老实实地回答：“考完试就骑过自行车。”
是跟那个小竹马骑行，他眯了眯眼睛，嗯了一声。
“我新买了拳套，走吧，去练会儿拳击。”
.
第一次体验拳击，赵淇就爱上了这个运动。
一顿操作猛如虎，酣畅淋漓，胸中浊气尽出，
她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平复呼吸。
顾元恺出去倒了两杯温水回来，在她身边席地而坐。
赵淇彻底放松下来，有感而发：“说真的，我好佩服你妈妈，她好……”
大度？豁达？好像都不够贴切。
她还在寻找一个准确的形容词，顾元恺看向她：“好心机？”
“呃？”赵淇愣了两秒，赶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事实却是这样。”
顾元恺笑了笑，语气冷淡，“我母亲帮吴悠嫁入顾家，并非出于好意。当时我父亲正值盛年，不可能不再婚。吴悠性格软弱，家世普通，这样的继母对我来说再好不过。她把温姨放到吴悠身边，也未必没有借此拿捏她的意思。”
顾元晖年岁小，等他长大成人时，顾元恺早已独当一面。
元媛不怕兄弟之争，只怕来个强势又有背景的继母，在儿子羽翼未丰时折断了他的翅膀。
她若真是出于女人之间的惺惺相惜想帮吴悠，又何必冷眼旁观多年。
吴悠口中的恩情，不过是元媛一番计较之后的故作姿态罢了。
刚刚打拳有些汗意，此刻赵淇背心发凉，她问：“干嘛告诉我这些？”
亲手打破了她对他母亲的幻想。
顾元恺说：“好的坏的，都不想瞒你。”
又问道，“吓到了？”
赵淇指尖发颤，诚实地点了点头。
她垂下眼眸，低声说：“豪门真复杂。”
带她练拳是假，让她发泄情绪是真，结果一句话又让她心情down下来。
顾元恺有点歉意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说：“淇淇，我们的成长环境不同，我不想你对我有误解，所以尽量坦诚。”
赵淇抬头。
他眸光深邃：“想让你知道，前车之鉴摆在那儿，我肯定不会既要又要。如果我选择联姻，就不会谈恋爱，一旦选择了谈恋爱，就不会轻易动摇。”
赵淇能感觉到自己的心理防线，正在一寸一寸地崩塌。
她有些慌乱，所幸，他没有步步紧逼。
.
出去客厅，顾元恺让她歇会儿，给她放了部喜剧片，自己进了厨房。
赵淇坐在沙发上，不自觉地盘起了腿。
她自己还没发现，海上湾已经被纳入她的舒适圈。
过了一会儿，不见他出来。
赵淇趿拉着拖鞋走去厨房。
衬衫袖口卷起，七位数的腕表摘在一边，顾元恺正在水槽旁剥葡萄。
赵淇倚在门口，找他闲聊：“顾总，您今天怎么有空给人当司机？”
“旷工半天。”他擦了擦手，将一碗剥好的阳光玫瑰放到她手里，“不仅有空当司机，还要当厨子。”
然后像打发小孩儿一样，“去吧，吃饭了叫你。”
赵淇惊讶：“你要做饭？你不是不会下厨吗？”
“下碗面还是会的。”他说完将人赶了出去。
赵淇用叉子吃葡萄，一颗小葡萄吃许久。
她的心思不在葡萄上，更不在片子上。
掐了一把脸颊肉，她确定自己没臆想症，正在厨房里乒乒乓乓的是顾大总裁。
上次觉得这么梦幻，还是看到那一票总，在厨房里互相卷来卷去。
二十分钟后，顾总终于端出来两碗面。
她不等人招呼，就小跑到了餐桌边。
两碗阳春面，飘了几根菜叶和几片香肠，还卧着一颗荷包蛋。
“坐吧，尝尝看。”
顾元恺去倒酒，赵淇没坐，将两个碗靠在一起，掏出手机拍照。
留意到这一幕，顾元恺状似不经意地问：“准备发朋友圈？”
赵淇一时不察：“对啊。”
他没说什么，将两杯干白放到桌上。
赵淇尝了一口面条，咸淡正好，荷包蛋还是她喜欢的溏心蛋。
“怎么样？”他问。
赵淇忙着吸溜着面条，没空回答，抬手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顾元恺扬唇轻笑。
吃完面条，他举起酒杯：“淇淇，生日快乐。”
赵淇微怔。
所以，因为是她的生日，所以煮面给她吃？
胸口涌上说不出的感觉。
“今天是农历生日。”
看她愣住以为她忘了，他提醒道，又说，“不知道你习惯过哪个。过两天阳历生日，我们再庆祝。”
她迟钝地与他碰杯，抿了口酒，想压一压心中异样，然而酒入喉舌，心中灼热却更甚。
顾元恺则神色平静，仿佛做这一切理所应当。
.
两人端着酒杯，坐回客厅。
喜剧片已经进入尾声，开始升华主题，有点无聊。
赵淇征求他意见：“换了吧，你想看什么？”
顾元恺：“新闻联播？”
赵淇：“……”
没理他，径自换了个综艺看。
一群年轻的明星叽叽喳喳地做游戏。
赵淇看得津津有味，顾元恺皱眉：“这都是谁？”
“都是当红爱豆啊。”
镜头给到一个烟熏妆的女明星，赵淇介绍说，“喏，这是blink wink的戴雯，跳舞超级厉害的，我和诺诺都很喜欢她。长得也很好看吧？”
顾元恺真心实意地表示：“没你好看。”
赵淇：“……”
桃花眼一眯，给了他一个眼神自行体会。
顾元恺对小明星不感兴趣，陪着坐了一会儿，就开始用手机回工作邮件。
赵淇见状说道：“你忙的话，我先走了。”
他摁熄了手机，放到茶几上。
“不忙。刚刚那局，嘉宾队赢了？”
赵淇：“……”
坐了会儿消了消食，顾元恺送她回大院。
窗外灯火璀璨的城市飞速后退。
车里安静但不尴尬，过了今晚，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不同。
车子停到大院门口。
他问：“明天跟我一起回上海？”
她点点头。
“那九点我来接你。”
“好。”
她准备下车，又被叫住。
他说：“微信记得通过一下，我去给我的面点个赞。”
赵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