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陵试图平息激荡于胸口的无措感情。
他从年幼时开始，就总是被身边的人形容为少年老成，可偏偏在遇上赵霜雪的时候，就会手足无措起来。
不仅是思路会被对方牵着走，连心神也总是跟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而不得宁静。
“你是准备在前往西海的途中，寻找除魔修士，一同去封印魔渊吗？”
知她者，莫过于自家灵剑。
即便他现在是个人，也断绝了和她的神魂契约，可他还是能从她的沉默中敏锐察觉到她的所做所想。
赵霜雪点头，“的确如此。”
贺陵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渐渐找回平日的从容。
“可据我所知，修士往往漂泊四方，你在途中或许并不一定能遇到多少有为之士。”
赵霜雪说道，“天命若是让我遇到，就不存在你说的那种可能。”
“那还有个词，叫做‘事在人为’。”贺陵说道：“我倒是觉得有个办法能更快更好地找到那些能人之士。”
马公公眼角一跳，听出了小主子语气里的挽留。
如果他真像不久前和自己说的那样，并不在意赵仙子的去留，那现在应当早早就送别，回到紫宸殿照常处理政务去了，哪里还会像这样迟迟不肯离去。
赵霜雪没有说话，不过这个态度似乎是愿意听听他想说什么建议。
贺陵说道：
“隶属于天子名下，有一除妖司，多年前在除魔修士口中也算是名声赫赫。”
“你若利用除妖司声望，寻找吸纳有为修士，岂不是更方便、更迅速？”
赵霜雪沉吟片刻，“不过眼下的除妖司，可谓是人才凋零。”
自打她苏醒以来，甚至都没见过来自除妖司的修士现身人前。
贺陵缓缓握紧掌心，不过说话的声音还是温和耐心。
“正所谓重建除妖司也是重要的，毕竟皇都乃是大梁龙运命脉，一旦受损，可能会导致无数生灵涂炭。”
“趁此机会重建除妖司，稳固皇都局势，再一同去西海的时候，就能后顾无忧。”
他说的是“一起”，而不是她一个人去。
赵霜雪迟疑几秒，觉得他或许说的有道理。
可是——
“除妖司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重建，那可是一个未知数。”
见她对这个话题感兴趣，贺陵反而是松了口气。
“不久前你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我便有一个想法要与你说。”
“比起皇后之位，除妖司司正或许更适合你。”
司正是除妖司最高掌权者，虽明面上权力不大，实际上脱离六部管辖之外，听命于帝王自成一派，平日里所居，距离皇宫极近，多年前是帝王干涉神鬼之事的一把利刃。
他从腰间摘下那枚原本就想交给赵霜雪的鹰符。
这正是除妖司司正的权力代表。
不过赵霜雪只看了一眼，就摆手拒绝。
“修士不近帝王事，我倒是能从旁协助一二，可一旦参与其中，因果变数变化会相当之大。”
可贺陵的手没有收回去。
“那不如就由你勘查是否有合适人选。”
“若你觉得满意，不如就直接将这鹰符交由对方。”
赵霜雪反问，“除妖司难道不是直接听命帝王？”
“我倒是觉得皇后有能，统帅其力，未尝不可。”贺陵说道。
沉默几秒，赵霜雪伸手接过鹰符。
贺陵提起的心终于放下少许。
和赵霜雪断开联系后，他心底总是有惶惶不安的感觉，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脆弱得可怜，眼下看见她没有拒绝鹰符，算是叫他感觉两人又变得密切了些。
赵霜雪看向身后两人。
“夏荷不如加入除妖司，作为属官？”
抱着剑匣的夏荷立马点头行礼。
“臣谢仙子与陛下。”
若是加入除妖司，无论男女，或多或少也算半个官。
接着，赵霜雪又看向宋洛河。
她之前只是凡人，若是加入除妖司，可就相当于是一脚踏进修道的大门，从此生死不由天定，只在人为，若是不幸死去，也不再拥有转世投胎的机会。
提过这事后，赵霜雪这才又问她，“你可要加入除妖司？”
宋洛河犹豫。
反倒是贺陵理了理长袖，给赵霜雪出谋划策。
“无需如此紧迫做决定，反正皇后还会在长安殿，若是心中有了思量，再与她说也不迟。”
赵霜雪说道：“皇都安定前，我暂时不会离开，你的确无需如此紧张，好像现在就要下结论。”
这话听得宋洛河与贺陵两人同时心中松了口气。
既然提起除妖司，赵霜雪回头又问贺陵。
“当代除妖司可完全废除了？”
贺陵：“并未，不过也只留下一人挂着闲职。”
此刻两人反倒是说话态度都平和了不少。
赵霜雪回头看向马公公指着的除妖司的方向，忍不住眉梢一挑，像是在说，没想到当今世道混乱，除妖司反而成了一个闲职。
马公公低着头不说话，不过心中已经暗自为呆在除妖司里的那位纨绔子弟点了根蜡烛，希望娘娘到时候去了除妖司第一天不是喊他去收尸的。
***
第二日一早。
赵霜雪拒绝了白露强烈要跟过来的请求，然后否决了蒹葭姑姑满脸复杂提示，今日或许要以皇后身份见见诸位才人的建议，随后在两人的视线中，带着夜宿长安殿的宋洛河与夏荷就往除妖司而去。
除妖司距离皇城不远，甚至可以说是近得有些令人觉得夸张。
它隐匿于皇城北部靠山依水的地带，左边是当今以文闻名于世的国子监，右边则是先帝时期很多后妃养老终隐之地的翠山。
除妖司并不限制外人来访，更像是不起眼的石子落于此处，静候有缘人的主动访问到来。
夏荷拎着剑匣，抬头往除妖司的门头上看。
“这手笔可真是不小……即便时隔如此之久，竟然还能看出落笔者的风骨。”
除妖司的牌匾落款只有可调动灵力者才能瞧见，所以不是修士的宋洛河睁大眼睛看了半晌，也只是看见一个光秃秃的匾额罢了。
赵霜雪说道：“写这字的人当初字练得很不好，被她父亲压着来李叔父这里练了许久，最后这三个字还是她醉酒后写出来的，反比平时刻意练的要好看不少。”
夏荷震惊。
果然这些惊世的修士，都是眼前这位仙子的熟人吗！
以赵霜雪为首，三人敲开除妖司大门，迈步其中。
入眼是一方别致的池塘小院，岸边种满花草果蔬，见到有外人推门而入，有几只警觉的松鼠立马竖起耳朵看过来，与她们对视几秒后，连忙抛下手中的松果，就顺着庭院中最大的那颗松树逃跑。
不过临走前，似乎是为了叫醒还在无知无觉睡觉的那人，一只松鼠将手中的松果啪的一声砸向躺在树下竹椅上的那人脸上。
“哎哟——！”
那小胖墩忽地一个激灵，一手捂着泛红的鼻尖，一手捞着看到一半的话本翻身而起。
“谁砸我？！”
树上的松鼠捂着嘴笑，然后尾巴一摆，就越过树枝翻墙跑了出去。
“你以后别想再和我要到花生！”
小胖墩举起拳头朝着那只松鼠发威，几秒后才发现有人光临此处。
他立马从竹椅上跳起来，赶紧擦擦嘴边不知道有没有因为酣睡落下的口水，然后露出尴尬又灿烂的笑容。
“见谅见谅，这位姑娘是……道友？”
他注意到夏荷身上的灵力。
他从小根骨奇佳，善于感应天地灵气，除了凡人，除非是道行极高的修士，要不然鲜少有能瞒过他眼睛的。
“此处是除妖司，闲杂人等免进。”
“不过几位要是因为受妖魔邪祟困扰，也可入内详谈。”
他正色说道。
没想到还是个干实事的。
赵霜雪抬头打量了一下他。
只见这位看上去身形胖胖的小伙子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看起来年纪不是很大。
眼底清明，周身因果干净，说明此人心有正气，并非嚣张跋扈之人。
“看样子，我在来之前是妄下结论了。”
她自言自语地说道。
对方：？
赵霜雪说道：“既然你提到妖魔邪祟，其实的确有一事想问阁下。”
“皇都阴司如今人手凋零，使得妖魔不时现身作恶，不知除妖司可有应对之策？”
小胖墩心里一惊，没想到这位原本没有多加注意的白衣女子竟然开口就说出了城隍阴司之事，想必不是一位寻常人士。
他犹豫一瞬，即便是身为除妖司属官，可此刻竟像是隔壁国子监惰怠的学童面对严苛老师一般心虚地低下头。
他的脸涨红起来，连回答也变得结结巴巴的。
“我，我……”
他小声说道：
“秦公若有需要，我便出门帮忙，以符箓镇压斩杀妖魔。”
赵霜雪直言询问，“秦公要帮忙的妖魔，恐怕实力不俗，你可完全消灭？”
要是真的完全消灭，皇都恐怕已经恢复安宁，她此刻已经不用来重振除妖司了。
对方说话的声音更小了。
“……以我道行，只能镇压一段时间，每一个月补上封印一次。”
赵霜雪：“……”
难怪近来皇都的怪事是此起彼伏，秦公之前也与她说，新来的小子心肠不错，可惜缺少杀伐果敢。
“那你符箓压不住的怎么办？”
“先拆了匾额拿过去做阵眼应付一二……呃……”
对方说了半天，忽然想起她们还未报上名号，反而是自己被牵着鼻子说了半天。
“几位到底是何方人士？！”
“我刚才好像说了，这里是除妖司，闲杂人等是不能入内的……我去，鹰符？！”
他剩下的话化作一句万分震惊的感慨卡在嗓子眼里上下不得，眼里只剩下了赵霜雪果断亮出来的鹰符。
这、这、这、这难不成来的就是他入职许久，也没见到的顶头上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