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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地底怪人(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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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怪人眼神在谢不言和两枚玉佩间留连,半晒,张嘴啊啊,憋不出几个字:“你……你……是……”声音发干发涩,应当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一时之间不会说话了。

谢不言又道:“你认识阿青吗?”

没有响应。

谢不言声音越来激动,几掌劈开周围的枝条藤蔓,抓住那怪人的肩不断摇晃:“你是不是李天涯?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认识阿青吗?你还记得她吗?……”

冷月见他情绪不对,被枝条扎破的手鲜血淋漓,声音颤抖得厉害,就像之前子夜迷魂散发作时的模样,自从到了桑田谷,曾云开始为他施针后,他没有这样过。她拉过他,握住他胳膊,道:“大哥哥,大哥哥,冷静,你冷静点。”

谢不言一直对冷月喊:“我母亲到死都念着他,我找了他一辈子,可是他都不记得她,多疯刺,凭什么,我又算什么……”

他几乎崩溃了,不知道是不能接受这吃老鼠的怪人可能是李天涯,还是更不能接受他完全不记得他和他母亲。他挣扎着又要去质问那怪人,冷月情急之下,捧住他的脸,闭上眼睛,吻了上去。

谢不言的呼喊声戛然而止,像被人点了穴一样,定住了。

他的唇,微凉,唇上有他的泪,微苦。冷月轻轻贴着他的双唇,没有动,他的悲伤和无助,似乎都透过这个吻传给了她,她感觉心疼到窒息。

等他冷静下来了,她分离了唇,搂过他,轻轻拍着:“没事了,没事了……”他头耷拉在她肩上,像只小狗一般。

半晒,冷月扶住他肩头道:“我来问他。”谢不言双眼迷茫,轻轻点了点头。

冷月转过头,见那怪人正呆呆地看着他们。她在他面前蹲下,这才发现他脚筋应该是断了,被谢不言拽了半天,双脚拖拉在地上,摆成一个奇异的扭曲姿势,脚上仍戴着重重的镣铐。应该是手的地方,却长出了两根长长的藤蔓,像是手臂的延续,那两枚玉佩他不是用手拿的,而是用藤蔓提着绳挂在眼前。

冷月道:“这枚星星玉佩,是你送给曾云的,是吗?”

那怪人听到曾云的名字,全身颤抖了下,重复道:“曾……云?”

冷月道:“嗯,我母亲曾云。”

那怪人又道:“你……母亲?”

冷月点头:“是的,我姓冷,单名一个月字。家父是桑田谷冷灵均,家母是曾云。”

那怪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冷月,试探着叫道:“冷月?”

冷月应道:“嗯。”顿了顿,道:“李天涯?”

那怪人应道:“……嗯。”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冷月仍然心里咯噔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谢不言,继续道:“你记得阿青吗?那是她跟你的孩子。”

李天涯茫然道:“阿青?孩子?我……孩子?”他说了这会话,舌头捋直了很多。他朝谢不言看了几眼,神色间仍是淡漠和茫然,谢不言惨然一笑。

冷月不想再引谢不言伤心,换了个问题:“李伯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李天涯道:“贼人……害我。”冷月还在等他继续,却见他手臂一扬,长在他手臂上的藤蔓倏地从她身侧游出,收回时卷了一只老鼠吱吱叫着,放进嘴里,嘣,五脏六腑混着血溅了一地,冷月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谢不言扶住了她。虽然刚才已经见识了一次,但现在知道了他是李天涯,且离得这么近,这个画面让她觉得无比血腥震撼,双腿发软,扭过头不敢再看。

平复了一会,冷月道:“他似乎心智有损,只能说几个字。”

谢不言脸上有鄙夷嫌恶之色,道:“长年吃那种东西,还是个人吗?”

江湖上人称南海剑客的李天涯,居然是这个怪样子,冷月尚且觉得难以接受,更别提谢不言了。他一直在寻找的亲生父亲,早知道是这样,恐怕他宁愿永远找不到,他英雄伟岸的父亲形象,还能维持在他心中,不像现在,海浪一过,城堡碎成了沙。她觉得特别理解他的心情,望着他倔强的侧脸,在崩溃发疯和鄙夷厌恶之间仅有一个咬紧后槽牙的距离,她叹了口气,没再接话。

冷月猛地打了个寒战。此地潮湿阴冷,她和谢不言掉进沼泽后,脱了外衣,此刻只着中衣,这会静下来,方觉得寒气袭体。

谢不言拉过她的手,冷月任他握着,只觉得他的手也是冰凉。

沉默半晒,冷月道:“大哥哥,你还好吗?”

谢不言惨然一笑道:“我有什么不好的?我从出生开始,我母亲给我的使命就是找到他,如今办成了,我肩上的重任总算是卸下了。”看了眼李天涯,语气毫无波澜地续道:“他都不知道我的存在。我母亲只是把我当工具,我父亲根本不知道我,你说一个人像我这样是不是个笑话?”

冷月是第一次听他这种口气对自己说话,知他心中愤懑,不知如何安慰才好,她心中何尝不是不知所措,纠结彷徨,李天涯如此境地,甚是可怜,如果他出去了,自己父母会如何,桑田谷会如何,她和谢不言又会如何,她没法想象,心中思绪万千,不由得怔怔掉下泪来。

谢不言看她哭了,回过神来,替她拭了拭眼泪,伸手搂住她,头耷拉在她肩膀上,轻声道:“月儿,对不住。好像我总是在跟你道歉。”

冷月反手搂住他,温柔又坚决地道:“你从来没做错什么,你不要跟我道歉。这些都不是你的错,他记不记得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的存在本身,对你自己,对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来说,已经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事。”

冷月轻咳一声,续道:“他们上代的恩怨我一点不想掺和,他们爱怎样怎样。我只知道,对于我来说,你是这世上最重要最美好的存在。”

冷月说完这句,心跳得厉害,感觉自己又说多了,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这样沉不住气的,在谢不言面前,心里想什么,嘴跟不把风一样,呼拉拉就吹出来了,一点也不稳重。

谢不言怔了怔,似乎想说什么,冷月抢着换了个话题:“我们还是先想办法离开这里才行,以后的事再从长计议。”她每次情不自禁表露了一丝情意,她又很怕听到他的回应,怕他说到叶知秋,说到他中的毒,说他没有这个意思,她忙不迭起身抱臂,认真思索道:“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出去呢?”

谢不言如何不知她的心思,笑了笑,抬头看天,此时太阳西落,月亮已经升起,道:“今日太晚了,明日我再上去看看。”

万幸火折晾了一天,可以打着火了。二人找了个干燥的地方,生了一堆火,谢不言找了一块扁平光滑的石头,搭了一个简易的灶,将木耳放在石头上炙烤,这木耳生得肥美鲜嫩,烤起来直冒油,谢不言用木筷夹起一块给冷月尝,居然格外鲜美,冷月赞不绝口,道:“这也太好吃了,大哥哥,你怎么连做吃的都这么厉害,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谢不言笑道:“这是你饿了,吃什么都觉得好吃。”

冷月摇头道:“不是的,是真好吃。”

冷月拿了一些给李天涯,他仍然拿着玉佩发呆。对李天涯为什么困在这里,谁人害他,冷月已经猜得七七八八,李天涯说话不利索,看起来身体也已经很差,不过是靠一股倔劲支撑到现在,她也不急于问他,寻思总是要出了这地方再慢慢想法子。

山中多雨,第二天开始绵绵细雨,雨势渐大,雨点经过层层叠叠的阻挡,滴下来的不多,但水往低处流,山中的水不知从哪来的都涌向这个水坑,冷月和谢不言到山洞中避雨,倒还好,李天涯坐在树洞中不肯挪动,水深的时候漫过了腰。

这雨时大时小,竟连绵了十来日,冷月取出瓷瓶给谢不言吃了第二粒红色药丸,她心中焦急,将山洞恨不得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得出结论,要想离开,只能从上面,但下雨的话,岩壁太滑了,只能等雨歇了再上去看看。

这一日终于放晴,谢不言又攀上了树顶,双臂张开,足可以卡在两壁之间,但石壁溜滑,上一段距离还行,上高了一个不小心滑下去就是粉身碎骨。他轻抚石壁,触手坚硬,石尘扑簌簌落下,心念一动,提起弯刀就向石壁斩去,此刀乃是玄铁所制,看似灵动,实则锋利坚硬无比,一刀在石壁上斩了一个小坑,尝试踏足上去,这坑却太小了,没法承受重量,再斩了几刀,火光四溅,坑却只是在石头表面变宽,不能变深。

思忖良久,谢不言跃下树来,问冷月道:“传说硝石能制化石丹,你可懂得此法?”

冷月从怀里一骨脑儿摸出了一堆东西,有硝石,草药,金针等物一应俱全。她在叔公的书上看见过化石之术,凭着记忆调配了一通,递给谢不言,道:“这只是用来化体内之石,这大石头恐怕没什么作用。”

谢不言接过了,道:“死马当活马医了,试试再说。”跃上树梢,手握化石丹,轻拂石壁一会,再一刀劈下,这次却掉了一大块石头,足可以踏脚,他心中大喜,朝冷月叫道:“可以化石,我往上去了。”

冷月心知这般上去凶险万分,抬头望着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眼见谢不言越上越高,终于一越出了洞口,冷月一颗悬着的心终将于放了下来。她不长于轻功,不敢学谢不言这样上去,再说还得带李天涯出去。

谢不言在上面大声叫道:“我去找绳子拉你们出来。”

冷月仰头大声应道:“好,你要小心。”

谢不言没再回答,应该是去寻绳索了。

洞中不分日月,只觉得太阳升了又落,时间过得异常缓慢,冷月以为谢不言很快就会回来救他们上去,可是过了一日,他都没有出现,冷月越等越是心急,她担心他会不会遇到了什么意外?不然他绝不可能几天还不来。

冷月再也受不了了,这天冒险上到树巅,想沿着谢不言踩过的坑洞往上去,但她不以轻功见长,又有点恐高,但一想到谢不言可能有危险,把心一横,有死而已,再无所惧,蹭蹭蹭一路顺利到了洞口,翻身上去,只见皓月当空,树影摇曳,她这番攀爬直从下午爬到了晚上。在这天坑中呆了好久,此时重得自由,心下畅快无比,只是担心谢不言,顿时又焦急起来。她趴在洞口大声叫道:“我去拿绳子缒你上来。”

冷月环目四顾,见所处之地是桑田谷后山的一座高峰,极少有人光顾,她再不停留,足不点地地疾行下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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