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晦暝,天鼓彻彻。
“许久不见,你倒是更加生猛了。”一根吊袋烟掀开舱内的帘子,女人纤细的手臂上缠着一条布满尖刺的长虫。
“当真是吓死人家了。”
紫衣女人从门帘后走进来,勾起一抹妖异的微笑。
“山如黛?”梁诫挑了挑眉,有些不耐烦地攥了攥手中的剑。“你是活腻歪了,敢在我面前撒野。”
“哪敢啊,我和姐姐不过是代替主人前来与你问好。”话音未落,就见另一个女人从山如黛的背后怀抱住她,声音娇嗔。
叶良玉神情一动,原来这就是江湖中有名的毒手双花——山阴。
梁诫侧目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年,果然见他脸色苍白,气若游丝,怪不得一直没有动静。
“你方才对他做了什么?”
“自然是送上我家主人的见面礼。”阴如烟的声音拖得又长又细,趴在姐姐的肩头说着。
“天生怀蛊,将死之人。不如早些送他上路。”山如黛声音冷淡,轻蔑地看向少年。
话音未落,一道剑气冲面而来。
一招春至人间花弄色。
姐妹花脸上皆是惊愕,连忙闪避。
山如黛护着身后的妹妹,免不了受上一遭。
“扑哧”一声,就见她吐出一口鲜血来。
“梁子骞!你疯了不成?”阴如烟尖锐的声音传来。
“今日他若是死在这里,你们二人就下去陪葬吧。”梁诫声音冷了几分,寸步向前,招式极快,直逼要害。
三人先后冲出舱内,瞬时缠斗在一起。
二楼的隔间里,狗牙儿躲在床下,一边给灵犬加油打气,一边害怕地打哆嗦。
“狗腿儿,咬他!咬他!”
“没想到是个贪生怕死的,竟躲在一只灵犬的后面。”不知是哪里传来一声嗤笑。
“哥哥,他们当真跟碧血龙胆有关系吗?”
“追影鸟不会看错,碧血龙胆就在这里。”
“哼,真是不走运,怕是让那姐妹俩蒙对了。”那人的声音带着几分稚气,听起来年岁不大。
“她们走的是什么运,还不清楚呢。”男人安抚道,似乎轻笑一声。“瞧,山如黛那家伙五脏六腑都要被捶烂了。”
那男孩立马拍手叫好,“平日里她们可没少恶心我,总算叫她们吃点苦头了。”
狗牙儿不敢吱声,心中却警铃大作。
脑海中闪过少年脖子上带着的石头吊坠。
原来这帮家伙是冲着阿树来的!
一声剧烈的闷响——
似乎有一团东西砸在了二楼的门窗上,又摔在甲板上。
“姐姐!”
耳畔传来木板开裂的声音,海水趁机倒灌进来。
“看来真把他惹生气了。”男人感叹着,拎起一旁男孩的脖领,“咱们该走了。”
“哥哥!你抱着我!不许拎我!”
话音刚落,就见那两对黑白木偶突然双眼一黑,瞬时退脱了力,摔在了地板上,七倒八歪地堆在了一起。
又是一声闷响传来。
狗牙儿只感觉周围的墙壁摇摇欲坠,地板上已经有了裂缝。
“狗腿儿,快跑!”
还不等他喊完,一人一犬就从断裂的地板摔了下去。
这二层画舫已经支离破碎,还在持续坍塌着。
狗牙儿死死地咬着后槽牙,感受着身上的疼痛,却发现好像还好?
“嘿嘿,不疼。看来爷爷我还真是福大命大,天无绝我之路啊……”
他身下一动,传来一声咳嗽声。
“从我……身上滚下去……”
“阿树?”狗牙儿一个激灵滚了下去,将砸在少年身上的木板碎渣扒拉了一通,才将人刨了出来。
“你没事吧?你别吓我,你别死啊!”
他连忙晃动着少年,试图将人喊醒。
叶良玉眉头紧锁,牵制住他的手腕。“不死也被你搞死了。”
“你还活着!”狗牙儿连忙将他扶起来,“我们快走,这里马上要塌……”
话音未落,就听四周“咔嚓”的声音接踵而至。
两个人就像下鱼仔一样,被画舫丢进了水里。
叶良玉已经没有力气挣扎,顺着水流向下沉去。
狗牙儿捏着鼻子,拽着他的领子,不让他往下沉。
“我去,你怎么这么沉!”他心里不由地骂娘,脸已经憋得通红,却还是不愿意松手。
“到时候可别说爷爷我没疼你,该死,你倒是起来啊!”
力气将尽,麻布少年松气一口,咸凉的海水灌进他的嘴里。
这个时候,他竟然回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叶良玉的时候,自己忽悠他,称兄道弟地说今后同生共死。
“该死的,果然话不能乱说……这下好了,真的要一起死了。”
就在狗牙儿脱力的瞬间,感觉自己的脖颈一紧,熟悉的窒息感袭来。
他却心下大喜,哎呦我的梁公子!你可算来救我了!
梁诫一手拎着一个,将二人扔到了岸上。
“咳咳咳……咳咳咳——”狗牙儿趴在岸边咳嗽了半天,这才逐渐缓过神来。
“我的狗!我的狗!”
梁诫轻轻地瞥了他一眼,“声音这么浑厚,看来你一点事儿都没有。”
“别叫了,它比你有本事多了。”
说着,看向一旁的树下。
狗牙儿这才看见,那只黑毛犬正卧在树下舔舐自己潮湿的毛发。
“狗腿儿!”狗牙儿喜极而泣,冲上前去拥抱它。
黑毛犬嗷呜了一声,似乎有些嫌弃,好不容易才挣脱了他的怀抱。
“你方才救了我一命,以后你就是我大哥了。”狗牙儿嘿嘿一笑,继续道:“以后你罩着我吧。”
黑毛犬昂起头颅,俯视着面前的人类。
片刻,它抬起爪子,轻轻地拍了一下麻布少年的脑袋,似乎是同意了。
梁诫不由地摇头苦笑,凑到一边去查看叶良玉的情况。
他抬手撕开少年的衣襟,就见那东西又从他的心口钻了出来,并且数量相对之前又多了不少,正在肆意地在他体内游走、啃噬。
梁诫在身上摸了摸,取出青玉瓶。
黑色的液体从瓶口淌下,滴落在少年的唇瓣上。
叶良玉昏昏沉沉间,试图睁开眼睛,却并不如愿。
胸口的疼痛让他咬紧牙关,却感觉一股熟悉的甜腥味从他的唇齿外渗了进来。
“梁公子,我一直好奇,这究竟是什么东西?”狗牙儿道。
一旁的黑毛犬皱了皱鼻子,甩了甩脖子上的毛,似乎有些排斥那液体的气息,摆了摆尾巴走远了些。
“你不是尝过?”梁诫淡然道。
“我只记得又甜又腥,还带着浓烈的灵气,烧得我心肝脾肾都疼。那天我只喝了一滴就差点喷火了。可是阿树每次都喝这么多,看起来却没什么事。”狗牙儿回想那天自己边脱衣服边钻进水缸的画面,不免有些尴尬。
“想知道?”梁诫侧目看他,挑了挑眉尾。
狗牙儿点头如凿蒜。
梁诫眼中的意味难以分辨,声音如常:“仙人血。”
狗牙儿惊愕万分,反复确认自己并没有听错。
“仙……这世界上真的有仙人?”
“这当然,不然我等苦修何为?”梁诫说着,收回自己落在叶良玉胸口的手,金光消散。
狗牙儿还是很吃惊,缓和了许久才沉下情绪。
天刚破晓,太阳从海面缓缓升起,带着浓重的昏黄。
“这是哪啊?看起来除了树就是树。”狗牙儿在附近走了一圈,眼前的景象根本没什么变化,都是一些长相差不多的树木花草,茂密交纵,高耸入云。
“荆州七娘子山。”梁诫说道。
“还真是一个山头挨着一个山头。”狗牙儿瘪瘪嘴,“城门口在哪啊?”
梁诫指了指左边的山头,“那边的三娘子城近一些。”
“梁公子,我背一会儿吧。”狗牙儿看向梁诫背上的少年。
原本以为他会推脱一番,结果就听他很爽快地说:“好啊。”
“不是,剧情是该这么走吗?”狗牙儿心里腹诽,还是将少年背到了自己的背上。
三人一犬走了许久,终于遇到路边的车马。
“梁公子,我们坐这辆吧。”狗牙儿看向一旁的驴车,板车不算破旧,上面还铺了一层稻草。
但金娇玉贵的梁公子,十分轻蔑地扫了一眼,冲着一旁的马车抬了抬下巴。
梁诫先行进了车厢,将叶良玉在座位上安顿好,还不忘给他扯件毯子盖上。
“客官,要去哪啊?”车夫掀开车帘问道。
“就去就近的三娘子城吧。”
“好嘞,你们二位……谁付钱?”
狗牙儿原本以为梁诫的脸皮没那么厚的,但是他真是想多了。就见那人很自然地冲着自己点了点头,微笑道:“哦,这位狗牙儿公子付钱。”
狗牙儿脸色一变,十分不解:“梁公子这是?”
“我没钱了。”梁诫立马道,又不由地解释道:“我的全部家当都用来买那艘画舫了,结果它……”
他一脸无辜地说着,全然不顾那头上的碧玉簪,手上的金环镯,腰间的鎏金佩。
狗牙儿只得认命,掏出自己的乾坤袋问道:“多少钱?”
“五两。”
“多少?”狗牙儿又是一惊,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公子,这林间小路可不好走的,这个价格已经很优惠了。”车夫嗐了一声,道。
狗牙儿掀开车帘就准备下车,“不行不行,五两银子都够在城里买间铺面了!”
结果一看,外面已经没有别的车马了,偌大的山林只剩下这马车。
他们已经徒步走了许久,昨夜又在画舫上生死逃杀,他现在绝对没有任何力气走去那三娘子城了。
麻布少年咬了咬牙,愤恨地用自己的乾坤袋里摸出了五两银子,扣在了车夫的手心。
车夫连忙迎上笑脸,正准备拿走那银子,就感觉一股力量牵制着他。
他扯了扯脸上的笑,使劲将那银子从麻布少年的手中捞了回来。
面前的麻布少年似乎已经双眼攒泪,随时准备大哭一场。
他灰溜溜地钻回车厢,找了个角落随意一躺。
“你这是怎么了?”梁诫明知故问。
就听他“哇”得一声哭了出来,死死地抱着一旁的黑毛犬,鼻涕眼泪抹了他一身。
“腿儿哥,他欺负我呜呜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