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棠按照上次的记忆，把车开到了覃菲菲家小区地下车库。覃菲菲家就住在二楼，当裴棠和覃年按下门铃后，开门的却是一个中年女人。她有着时髦的卷短发，脖子上系了根墨绿色丝巾，身穿短款小香风外套，搭配小香风短裙，脚踩小皮鞋，这个女人显然不是覃菲菲。

裴棠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便听到覃年喊了声：“妈——？！”

她是覃年的母亲江月月，覃年的眉眼与江月月长得十分相似，果然儿子都随妈。江月月温柔的目光落在了裴棠身上，她似乎很满意眼前的男人，热情招呼说：“小裴是吧？快、快进来坐，菲菲为了迎接你来啊，一大早就起床下楼买菜回来做饭了。”

这次吃饭其实是江月月提出的，自打上次覃菲菲晚上的那条“水到渠成一家人”的朋友圈被她看见，她就特别想见一见儿子的男朋友。

江月月模样看起来很年轻，估计也就四十多岁的样子，裴棠进门之前，很有礼貌地问了句：“姐，要换鞋吗？”

江月月一愣，在她眼里，裴棠作为覃年的男朋友被带回家见家长，居然叫她“姐”？难道现在的社会已经进化到这种程度了吗？虽然有点不走寻常路，但比起被叫阿姨，叫姐也还……行，可以接受。

气氛莫名其妙充斥着尴尬味道，覃年忙打圆场，客气道：“不用换鞋，直接进去就好。”

覃年在亲妈面前，骨子里那股清新脱俗的骚气褪去不少，让裴棠有些生理上不适应。

覃菲菲家是三室的，装修得很艺术，客厅的墙上挂了很多油画。彼时，沙发上坐了两个男人，分别是覃年的姐夫赵书恒，和覃年的父亲覃建兵。

赵书恒披着齐肩的碎发，身穿宽大的黑色凤凰图腾的袍子，窝在沙发里横着手机打游戏，要是没记错一个小时前他就是这个姿势了，听到门口的动静，间歇性撩起眼皮一看；覃建兵则是板着一张棺材脸坐在电视机前，下颌骨绷得死紧，明知道客人来了，也没有要起身打个招呼的意思。

他能做到来见一面覃年这兔崽子的男朋友，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覃建兵能接受覃年的性取向完全就是被逼的。

厨房里挺着个大肚子忙得热火朝天的覃菲菲听到外面的动静，忙在围裙上擦干净手，粗糙地整理了一下鬓边的碎发，出来笑着打招呼说：“坐、坐、让书恒陪你们聊会儿天，等着啊，让你们尝尝我做的松鼠鲑鱼、清蒸大闸蟹，以及辣子鸡！”

她还没交代完，便听见厨房里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就匆匆转身小碎步往灶台赶去，嘴里念叨着：“水开了！水开了！”

裴棠在旁人注意不到的地方，瞪了覃年一眼，牙尖把上牙底部扫了一遍，像是在说：“你不是说只有你姐和你姐夫在吗？”

作为受害者之一的覃年无辜地朝他眨了眨他那卡姿兰大眼睛，一转身夹起尾巴逃之夭夭了。

“……”

裴棠有种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错觉，若不是在场这么多目击者，他真想用皮鞋削覃年的脑袋瓜子。

“这是我爸，那位是我姐夫。”覃年赎罪似地往俩人身上一指，介绍说。

“大哥好啊，小兄弟好啊。”裴棠给他们打招呼。

赵书恒应了一声，换了个姿势，继续投入到游戏当中。覃建兵则是应都没应，直接视若无睹。

裴棠被这冷漠给噎住了。

“妈，你和我爸怎么来了？”覃年在江月月进门后，小声问。

“嚯，你说的什么话？”江月月满脸狐疑，“你也老大不小了，该稳定下来了，既然交了个男朋友，就确定下来嘛。”

覃年还就纳闷儿了：“谁告诉你的？这是造谣啊！”

“你甭管是谁告诉我的，反正你瞒不过我！”江月月脸色一沉。

覃年没好气说：“是覃菲菲吧？除了她还有谁？”

覃年心说完了，如果以后还想和裴棠继续相处的话，只有一条路了——那就是真的和裴棠发展成恋爱关系。要是告诉他的父母，说裴棠不是他男朋友，他一定会受到母亲的指责，以及父亲的暴揍。看得出他父亲这次来，下了很大决心，他不能让父母失望。

吃饭的时候，江月月一直在旁敲侧击地查裴棠的户口，打听他是哪里人，什么工作，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覃年听出了不对劲，帮裴棠拦下了。最后，江月月只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裴棠很有钱。

只是，以自己儿子这个财力，不一定能付得起小裴的彩礼钱，只有把儿子嫁出去了。嫁就嫁吧，反正家里两个崽子都嫁出去过一个了，也不差这第二个。

覃年作为家里最小的那个，吃饭大多数时候也轮不到他发言，便安安静静坐在裴棠旁边，时不时用脚踢一下裴棠。

“小裴啊。”覃建兵上桌之后一言不发，此时倒是开口了，他眯起眼睛说：“你能喝酒吗？”

“当然能喝。”裴棠端起酒杯，“大哥，来！我敬你！这些年你为这个家默默付出辛苦了！”

裴棠什么样的酒局没混过，因此他一言一行都很妥帖，完全练就了一张老练的嘴皮子。

很多男人的自尊心都很强，就算是在外面累死累活也闭口不谈，永远留给老婆孩子作为家里中流砥柱的坚强模样，而覃建兵就是这样的男人。

覃年的家庭不是那种富裕家庭，他和姐姐上大学都是通过覃建兵没日没夜开着货车跑长途跑出来的，他把所有的甜都留给老婆孩子，苦留给自己咽下。结果儿女长大了，没一个听话靠谱的，大女儿非要嫁给个卖画的穷艺术生，小儿子又是个同性恋。

裴棠的这一句辛苦，戳中了他心里最柔软的那部分，借着酒精上头，他红了双眸：“老弟啊，就凭你这句话，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从今往后咱俩各论各的！干！”

虽然不知道覃建兵口中的各论各的是个什么意思，但他还是配合着点点头，同覃建兵聊起了哲学，还加了微信好友，覃建兵顺手把他拉进了他们的“相亲相爱一家人”的家族群。

江月月还以为他是因为要嫁儿子，所以情绪激动，也独自坐在一边黯然神伤了起来。

覃菲菲盯着他，哀怨道：“爸？！我嫁人也没见你这么难受啊！”

说到难受二字，精准踩中了雷区，覃建兵的泪水犹如决堤的洪水，喷涌而出，“你懂什么？！你个小丫头吃你的饭吧！让爸跟老弟唠会儿！”

就这样，裴棠和覃建兵你喝一口我喝一口，兄弟情深地聊了到了晚上十一点半，还约好了下次一起去打麻将。裴棠酒量比覃建兵好点，覃建兵比他先趴下，不过他也离趴下不远了。

走的时候，他是被覃年抱上车的，他倒在后座上，整个人跟诈尸一样惊醒：“我说了……我、我这辈子都不叫代驾了……小年啊……你、你可不能给我叫代驾啊……”

——代驾给他留下了无法抹去的心理阴影。

虽然睁着眼睛，但他意识却是模糊的，只能分辨自己在哪里，其余的分辨不清。

覃年坐在他旁边，正打算叫代驾，闻言：“不叫代驾怎么回去？你都喝成这样了，还能开车吗？”

“对！不能叫代驾……”裴棠自言自语，声音软绵绵的，“反正你也……没醉，你……你，可以开车带我回去嘛……”

他说着，还坏笑了一下。

覃年关掉手机，脱掉外套，搭在了裴棠身上，瓢泼一样的话从他嘴里奔涌而出，几乎在冷笑：“裴叔叔，我可是连科目二都没过的人啊，我没有驾照，是个马路杀手，且不说咱们被帽子叔叔抓进去影响三代人考公务员了，就拿安全性来讲，你就不怕被我引入歧途，从此一去不返吗？”

“你个傻逼……”裴棠手胡乱地挠了一下自己的脖子，他闭着眼睛，嘴角上扬，结结巴巴说：“我……我裴棠畏惧过什么？你若是将我引入歧途……那么此生我都不愿意再走正道……我随你去了……”

他说得颇为随意，就像是寻常酒后茶余的闲谈。

覃年的瞳仁宛如被墨水晕染得化不开了，他一眨不眨地看着躺在他旁边、偶尔还会动一下的“尸/体”：“当真吗？”

裴棠：“……”

裴棠已经睡着了？窗外的路灯打在裴棠的脸上，像是给他刷了一层滤镜。

“可是、可是我不愿意把你引入歧途，一点都不愿意，我想让你好好的。”覃年的声音在昏暗的车厢里响起，声音轻得像暮春的风，吹动一池的春水。

裴棠却在此时突然睁开眼睛，神色淡淡地：“那我们今晚就在车里睡一觉，酒醒了叔叔飙车带你回家。”

“……”

“喂！你到底醉没醉啊？！”覃年晦暗的神色猛然一明，一股热血从心脏倒流，他故意去拉裴棠的手，想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裴棠没有说话，这次他是真的睡着了。

最后还是覃年叫了个代驾把他俩送回来的，他现在抱起裴棠非常熟练——他已经适应了裴棠的体重。临近门口，他才发现自己的门还没来得及开锁，靠着自己胸口的男人又意识不清。

覃年只好忍着肉痛叫了上门开锁，这个时间点开锁，花了他三倍的价钱，他决定等发了工资就换个指纹锁。

他轻车熟路地把裴棠抱进客房，帮他脱了鞋、外套，然后拉被子给他盖上。

几盏落地灯立在房间里，灯火如星，将屋子照得亮如白昼。

裴棠睡觉很老实，一动不动，跟只猫一样。他忍不住弯下腰，伸出手去捏裴棠的脸，长睫的阴影落在他荧白的脸上，平日里裴棠老是一口一声“叔叔”，刻板又老成，显得他好像多大年纪了一样，只有当他睡着了，覃年才从他脸上觉察出几分平日里藏起来的可爱和稚气。

裴棠也就比他多来这个世界些日子而已，在他眼里，他们其实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年龄的差距。等覃年惊觉过来的时候，留在他视网膜上的影像是吻上了裴棠那温热的唇瓣，吻得很轻，蜻蜓点水一般。

“晚安，swe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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