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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众口相传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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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人姜小娴还在掌家时,府中常常举办赏花雅会。春和元年,月露枝随着来做客,一袭蓝紫色的衫裙,搭配结绿游女妆,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

从此,车府多了一位月姨娘。

大夫人姜小娴所居的聆音斋,前厅设有大面积隔扇。四周绕以回廊,通畅空透、步移景异,随意而安定,轻巧而泛逸。

车金玉走得久了,凉气儿渗到脚踝,刚进到聆音斋。

大片的清水星竹开得正好,四角形的小白花相互簇拥着。花蕊一点幽蓝色,羽状复叶,潇洒自然。此花,到了秋冬也好看,叶色变成蓝紫色,果实经久不落。

小的时候,娘经常提醒她,清水星竹虽然雅致,但全株有毒,避免误食。

待到厅门,便见大夫人姜小娴正执扇慵坐。

霁红色的十二褶石榴长裙,极轻薄的绸子,堆砌在地,绚烂斑驳。徐徐的风吹来,裙摆好若瑶台归飞鹤,磅礴旖旎。

暧昧霞光从窗棂投下,柔和的描绘着她,醇厚而自然。就像重生在旧时代瓦砾上的辉煌硝烟,遮蔽的情绪弥漫在大地的概念边界。

椭圆丰厚的唇,慈爱而端方,将温婉指向了永不枯萎的质感。

眉弓平缓、眉心饱满,眼尾坦然坚韧,戏谑的情绪静静流淌着。浅淡的眼妆如同游丝花瓣,勾勒出一双睿智沉稳的眼睛。在新旧的撕扯中,打破权力的梦幻感,同时舍弃了雅与俗,焕发出节制的光影之美。

车金玉放轻了脚步,眼睫垂下一道缓缓的弧线,她微微地望着,不愿打扰这份柔和的氛围。

姜小娴回神看向了自己的小女儿,有些好笑,道,“刚从你父亲那里回来?”

车金玉嘴角突然泛起一丝委屈,就像溢出云彩的天色,根本无法控制。

她只唤道,“娘——”

姜小娴了然于心的伸出手,在漫漫光影下,泛着冷静自持的美感。

小女儿便顺势依偎在她的怀里,她用融融的暖意包容着发散的凉气。

屋角的风攀缘而上,在矮塌上,催生出了带着情绪的花。

不同于常用的缠枝莲或者西番莲,姜小娴更喜欢二乔木兰。

聆音斋的寝具、坐具上,都雕饰了此花。

“娘,我今天去看有没有合适的玉山国时期的孤品……发现一件还不错,是四蝶银钗。”

“后来呢?”

“后来别的女孩子要了,我就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哦?”

“为那不菲的价格……”

姜小娴轻笑两声,为小女儿打着扇子。绮扇摇摇,出风缓软,霞光便恍恍惚惚地泛起了涟漪,在困顿中掠过几许浪漫。

“娘,我刚去了济济堂,父亲跟我说了许多话。说是要重建日月极炉殿呢,您知道这个殿么?”

姜小娴缓缓地答道,“嗯,我知道的。玉山国耗费三百年之作,在一夕之间被大火吞噬了。玉山国覆灭前,重修过,没结果。本朝也设法重修过,同样没什么结果。”

“那,娘,你是不看好这次重建么?”

“嗯。你父亲是不是还和你说别的了?”

“也说了一些别的,与圆融晓理有关的话……父亲说,我还可以做得再好些”,说到这,车金玉顿了顿,又道,“我觉得,他有些地方说错了啊。”

姜小娴柔柔道,“你父亲说的那些,也不能算有错。因为啊,他自己,也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

母亲的声音,就像从雪云山一路吹来的风,轻灵又悠远。

她歪歪头,仰视着母亲,心绪逐渐宁静下来,道,“圆融的话?应是公正、多元之义,于心灵处自蕴生机,于弓摧风止处、抚月周游,看山峰远近齐。”

姜小娴笑道,“我很开心你愿意把圆融理解成公正多元,对于圆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这就是成长的意义啊。圆融起于山风,包容长空。人学始知道,不学非自然。不慌功名鉴渠影,力学力耕权思量。非是你不懂圆融,实为圆融海纳百川,春夏秋冬乐其中,落花水面皆文章。”

车金玉作委屈状,小声道,“劝学诗读千万遍,心中总是不甘愿。”

季节的变化,带来了热切的能量。雨淅淅沥沥的下起来,风吹散了隔扇上的霞光。

草木虫鱼、飞禽走兽,鲜花果实、风霜雪雨,神秘而幽奇,以生命的姿态,成为自然的象征。

“娘,再过几天就是小团圆节了,到时候我就可以进宫了,去见大姐姐。我有个事想问问您?”

“你说说看。”

“我从出生就没见过大姐姐,听说她是接了圣旨进宫的。怎么没有请祖父再争取一下呢?祖父和先皇颇有渊源,今上会不会愿意再听听看呢?”

姜小娴绮扇轻摇,轻声道,“堂风戛然止,众口相传误。”

车金玉抬眸,道,“那大姐姐自己愿意么?”

姜小娴发髻侧畔簪了一支翠玉步摇,色如晴空,渐细渐淡,隐入鬓边。合宜今日雨水,观安宁,得自在。

车金玉又追问道,“那道未公布内容的圣旨上,写了什么呢,娘?”

风把声音吹得悠远,“是——孤勇冠世,当入宫中。”

春和元年,小团圆节,无为弗有殿。

“此剑——”温润的声音若玉石相鸣,舒朗笑道,“便给了你,你又当如何?”

“既见寒芒,跃马积功!”

从此,接过这把剑,破尽樊笼。

在旧党新派之间,还有一位贵妃娘娘。

那,是开在金顶上的落日红。

暮鼓声声,天际线上唯这一抹耀眼的浓浓赤红,燃尽所有金辉。天下花色殊,唯有此间红。

雨,下得愈发大了,雷声滚滚,冷意凝重。

车金玉卧在榻上,听风声响彻。

舟梦缓缓道,“你从聆音斋也回来好一会了,还睡不着么?”

“吵醒你了?”

“没有”,舟梦叹口气,又道,“你是不是有心事?”

“不算心事,就是想着明天去看看祖母。”

“明天?雨下的这么大……这种天儿,你去请安,恐怕老夫人得担心你着风寒了。三小姐也不会去的,你去做什么?”

车金玉只好道,“先睡吧,明天再看看。”

舟梦疲累了一天,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卯正,天色还晦暗着,雨也没有停,萧瑟的风不知吹落多少花。

车金玉掖好被角,转身欲往外走。

悠地被拉住了袖子,她不解回望。暗淡的天光,勾勒着她的轮廓。

舟梦睡眼惺忪,道,“你要去哪儿?”

“去祖母那里。你再睡会吧,我一会就回来了。”

“昨天呢,和你说,你是不听的,我就不再说了。但风大雨急,你多穿件衣服,把那件织金锦的袍子披上,厚一点。”

“好,我晓得了。”

闻言,舟梦打了个哈欠,翻身睡去了。

车金玉撑着一把油纸伞,很抗风,一路往苗长阁去。伞骨为兰竹,伞面绘有大片的北微北花,设色恬淡秀逸。

苗长阁在府内北向的位置,僻静清雅。

大周境内唯余的一株骨枝梅,栽种在苗长阁的前院,三千年树龄,举世罕见。

先皇曾下旨摧折所有骨枝梅,传令世间不允再有。

骨枝梅是玉山国国花,夏季盛放,枝干苍古,色白雅洁,如云如雾。唯因花蕊自带三分毒性,所以只在小范围栽种。

桂城原也不止这一株,都被尽数伐去。而苗长阁留下的这株,是老夫人凭着与淑太妃的交情,留下的。

车金玉未至近前,已见满地落花。落花铺成一条新的甬路,平添了几分孤寂。踏在路上,叫人生出许多怜惜之情。

苍劲虹曲的骨枝梅下,立着一位姑娘。

烂漫花雨落在她苏梅色的伞上,重重叠叠,轻巧藏匿了几分凉薄。空青色的衫裙在暗淡天光下,化为极致的冷艳,映着她气质丰富的面容。

眼角眉梢渗出的丝缕凉意,就像雪云山上的月光,水底花下的阴影,是有心掩饰的生人勿近。

见对方回首看来,车金玉上前两步,道,“梅小姐,辛苦你了,这两年一直在照顾我祖母。”

梅若囡颔首道,“无需客气,分内之事。”

“那梅小姐自便,我先进去看我祖母了。”

梅若囡微微点头,待车金玉走过,她也撑着伞走远了。堆在油纸伞上的花,徐徐地落下来,一路走,一路飘。莹白的骨枝梅像雪花一样,恍然间弹奏了一曲隆冬的寂寥与深阔。

冰凉的冷意促使车金玉快步走进了里间。

盏盏烛火将室内烘的明亮温暖。

侍在一旁的嬷嬷收走了她的伞。

“祖母?这天还暗着呢,您怎么这么早就在干绣活了?这做什么可都不兴得着急做啊,我跟您说……”

“哎呦——你今儿个倒是来得早,大下雨天儿的,还跑来跑去的做什么?”

车金玉撇撇嘴,娇声道,“我?我也就是心疼外边儿那骨枝梅罢了。可没说是来看您的呐。”

顾薛夷停了手上的动作,望着自家二孙女的眼睛,好笑道,“呦!那株骨枝梅都三千年了,什么大风大雨没见过?就是你啊,想得多嘞!”

“是,祖母,这棵举世罕见的树,也就您养的好了!要换别人,那肯定是不行的。”

“行了——快来我这儿坐吧,你还站那儿啊,这风都往里灌。”

车金玉抖擞抖擞袍子,搭在雕花架上,去祖母身边落座了。

她刚坐定,一眼瞧见那绣架上的样子,惊奇道,“我还道您急着绣的是什么,原来是骨枝梅啊!妙,妙啊,院里栽着三千年的花,手里绣着常开不败的花,这怎么不算是浪漫呢?”

“你啊,也是真能贫。”

“这您可就错了,我也就是跟祖母了。要换别人,我还不乐意跟人说呢。”

“你要是这么说,那你可得给我说道说道了。”

“啊?祖母,说道什么呀?”

“你和那向家小子呗?”

“祖母——我俩有什么可说的?”

顾薛夷盈润的指尖,随着绣针上下翻飞。画面精巧排布,慈悲肃穆的规矩感,被释放成不露痕迹的忘我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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