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轻轻拍了下沈镜吾的脸，“你临行前回屋拿了趟东西，是不是拿了剑法，你一定得放好了，听到没有？”
“嗯嗯，听到了，不过我没拿剑法，我拿了这个。”沈镜吾迷迷糊糊地答道，从床榻内侧抽出一根画轴。
待赵天接过后，他翻了个身将棉被拉过头顶，打定主意谁和他说话都不理了。
什么东西？
赵天打开一看，眉毛顿时拧成一团，内心无语至极，他看了沈镜吾一眼又一眼，实在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摇光见他面色有异，也凑上来瞧了眼，视线锁定在画卷的落款处，饶有兴味地道：“这是真迹吧，这东西可值钱了，大长老似乎也在找这幅画。”
再值钱也比不上那本剑法！
赵天满怀愁绪，现下那本剑法怕是已经被龙卫搜刮走了，这可不是件好事。
摇光察觉到了赵天心中隐隐的不安，毫不在意地笑了一声，“你真觉得他昨夜使的那几招是练了那本剑法？那是主子给他的吧，你可听说过族中有这样的剑法？若有的话怎么从不见长老们拿出来？”
赵天猛地扭头看向他，声音发涩，“你的意思是说……”
“哈哈，天枢，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秘密。”摇光拍了拍他的肩。
赵天苦笑一瞬，是他关心则乱了，总是还将镜吾看作以前那个没有还手之力的孩子。
他喟然长叹一声，从怀中拿出三根玉簪递给摇光，“这里能当不少银子，留给你们，等镜吾醒了你拿给他，当作路费。另外，摇光，记住你的承诺。”言罢他深深地看了眼床榻上的赵叁，转身离开。
午后，冬阳透过光秃秃的树枝，洒下大块斑驳的光影。
赵叁就躺在树下的摇椅里，身上盖了件厚厚的冬衣，脸颊被晒得发红，表情很无奈。
摇光拿了把小凳坐在他身边，手里还端着碗熬得稀烂的白粥，一勺一勺地喂到他嘴边。
“我说，我只是身上伤多了点，又不是没长手。”
“你的手包得跟熊掌一样，你能拿得住？”
“你放桌上，我拿得住。”
“得了吧，你要是洒了我还得给你换一身，还得重新上药，不要发孩子脾气了，快吃！”
赵叁一噎，什么叫孩子脾气？他别过脸，任凭摇光怎么喂都不肯张口。
“哟，赵兄弟，你在给你弟弟喂粥呢！”隔壁的谢婶挎着竹篮路过，见着这兄友弟恭的一幕，停在篱笆门前，满脸笑容地看着二人，还从竹篮中拿出两根萝卜顺着篱笆门的空隙塞进来，“冬吃萝卜夏吃姜，这萝卜补着呢，你给你弟弟弄点荤腥好好补补，病也好得快些！”
“阿婶，多谢你啊，我们兄弟俩人生地不熟地在这落脚，多亏碰着阿婶这么好的人，赶明儿我去镇上一趟，买几根排骨，给阿婶回个礼。”摇光将手中的白粥往赵叁手里一放，起身拿起那两根白胖胖的萝卜。
“害，就两根萝卜的事儿，回什么礼呀，这不是折煞我吗，你弟弟要是吃着喜欢啊，就来我们家菜地多拔两根！”
谢婶脸上的笑容更大了，扯着摇光的袖子将他拉近些，小声道：“对了，赵兄弟，要是你想成家，记得来找阿婶，这方圆百里的女娃，阿婶都知道，一定给你找个漂亮又贤惠的媳妇儿！”
谢婶越看摇光越喜欢，出手阔绰，又会来事儿，就是这满脸的紫色胎记有些吓人，又有个从娘胎里就带了弱症的弟弟，难怪都这个岁数了还没成家。
摇光愣了下，完全没想到谢婶会和他说这事儿，忍不住瞧了赵叁一眼，低头笑了两声，“阿婶，你看我们兄弟俩这情况，哪家的女娃愿意嫁过来，这事儿啊，得看缘分。”
谢婶误以为他这些年在成家这件事上吃了不少的苦头，顿时心生怜爱，拍着胸脯保证道：“赵兄弟，你放心吧，阿婶肯定给你找着你命中的缘分。”
“哎，阿婶，我不是这意思，哎！阿婶！你别走啊！”摇光没想到就两句话的功夫，自己的终身大事就被谢婶接过去了，还走得那样快，让他连拦都拦不住。
赵叁瞧着他吃瘪，扑哧一声笑开了，摇光斜睨他一眼，将两根萝卜放进灶房后，又坐回小凳上，接过赵叁手里的碗，捏着汤匙心烦意乱地捣了几下。
“我什么时候成你弟弟了，你想占我便宜？”赵叁嘴角噙着笑，挑眉看他。
“你上回还让我叫你爹呢。“摇光冷哼一声，挖了一勺白粥送到他嘴边，“吃。”
赵叁这回乖乖张口，待嘴里的白粥咽下，嘴角笑意更甚，“还挺记仇。那你现在叫赵摇光？随我姓？”
一说起这，摇光瞬间神采飞扬，满脸得意，连给他喂粥的动作都停下了，“我给咱们取了个名字，你瞧你的名字，一听就是随便取的，不过我的也是，历任七星侍卫都叫这个名儿。”
“那你取了个什么好名字？”赵叁配合地问道。
“云日明松雪，溪山进晚风。”摇光摇头晃脑地念出这句诗，冲赵叁眨眨眼，“我叫赵溪山，你叫赵晚风。”
赵叁：……
他立时瞪圆了眼，要不是装白粥的碗不在他手里，他一准儿泼过去，烫死这个满嘴浑话的登徒子。
“你怎么不说你叫锄禾，我叫当午。”赵叁冲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滚滚滚，看见你就心烦。”
“怎么了，我取的名字不好听吗，隔壁阿婶听了可直夸呢。”摇光佯装委屈。
赵叁横了他一眼，“那我们换个名字，我叫赵溪山。”
摇光断然拒绝，“那不行，这名字配我。”
赵叁快被他这不要脸的劲儿气笑了，索性别过头闭上眼，眼不见为净。
“真生气了？别气了，先把粥喝了，就这么一小碗，好半天了都没喝完，真是孩子心性。”摇光挖了一勺白粥，递到他嘴边。
赵叁睁眼，提高嗓门大喝道：“滚！”
沈镜吾靠着门框看着二人斗嘴，听见赵叁这声中气十足的‘滚’，他大笑出声，缓缓走到二人身边。
赵叁见他穿戴整齐，身后背着那把黑剑，小白猴子也蹲坐在他肩头，已然明白他这是要启程了，于是定定地看着沈镜吾，暗含深意地道：“若是没找到，就回来，陪叁叔去江南。”
沈镜吾听懂了他的话外之意，不必费心寻找，尽早回来就是。
但他只当自己不明白，转而对摇光郑重其事地说道：“叁叔就劳你照顾了，摇光叔。”
“得，就冲你这一声叔，我一定把他养得白白胖胖的，跟蚕蛹似的，你就放心去吧。”摇光摆摆手。
赵叁瞥了他一眼，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也冲沈镜吾摆摆手，“去吧，路上小心些。”
沈镜吾冲二人点点头，翻身上马，驰骋而去。
摇光看着马蹄扬起的漫天尘土，小声嘀咕：“好像忘了什么事儿，算了，想不起来就不是要紧的事。”
***
五日后。
大周。皇宫。
周帝逗弄着挂在檐下的鹦鹉，表情玩味，“你是说，天底下竟有能引来雷云的剑法？”
“是，不仅能引来雷云，且他剑指何处，雷劈何处，非我等能与之抗衡。”龙玖恭立在侧，头埋得极低。
周帝往笼中撒了几粒米，“那剑法呢？”
龙玖从怀中掏出一本四周已经被烧得卷翘的书籍，双手奉上，周帝扬了扬下巴，龙玖立刻一页一页地往后翻。
然而龙卫从火中救出剑法时，它被烧得就只剩前半本了，周帝看着最后一页恰好止于心法，抬手狠狠地给了龙玖一个耳光，将他半张脸打得肿胀充血，嘴角更是留下一股鲜血。
周帝冷冷看他一眼，狠厉开口，“一定要活捉他。”
“是。”龙玖丝毫不敢动，任由嘴边的鲜血滴落在地。
“云娘那边呢？”
“根据记号，他们正往蜀城的方向走，我们不敢跟得太紧。”龙玖犹豫一瞬，“天枢不知为何，似乎变老了二十岁。”
这话引起了周帝的兴致，他将手中的米粒扔给在旁侍候的朱全，拍拍手心，拂掉手中的粉末。
“变老？隐族寿命那么长，他才几岁，就变老了。”话出口后，周帝的兴致全无，表情也变得阴郁起来。
变老，他不也在变老吗。
他百无聊赖地道：“让云娘摸清楚隐族的秘密，你瞧着情况给她送佛心果吧。”
“是。”
***
隐族，七星塔第八层。
族长与七位长老围坐在一张巨大圆桌前，长老们面前各放着一个装了乌龟的小水缸与一份大周舆图，有的长老面前的水缸风平浪静，有的却水花四溅。
“我说，推演出来了吗，世外之人在哪儿？”族长侧身躲过溅来的水珠，耐着性子问道。
七位长老只埋头掐算，没有回应。
族长沉默地起身，走至大开着的高窗前，日头正好，可那金黄的日光却照不进七星塔，好似有一层无形的隔膜将整个七星塔笼罩住了。
底下的那个已经不中用了，再找不到世外之人，隐族将不复存在！
在一片沉闷的寂静中，六长老猛地起身，面色涨得通红，大喊道：“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什么！在哪！”
其他人通通围过来，看着六长老小水缸中的乌龟昂着脑袋，朝着西北方向迈步，龟壳上闪烁着莹白的符文，在它漆黑龟壳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族长欣喜若狂，眉宇间更是多了丝迫切之意，对着几人吩咐道：“族中不可无人，大长老、七长老与我留在族地，你们五人去吧，务必把他带回来，他是隐族存活下去的唯一希望，记住这一点！”
“是！”
***
此时的沈镜吾完全不知道有两拨人正在朝他逼近，他赶了半日路，早就饿得不行，只是一路上都是山路，没碰见什么铺子。
眼下不远处就有个卖豆花的铺子，他赶紧夹紧马肚，到了店前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迎上来的伙计，自己进店找了空桌坐下。
“先给我来两碗豆花，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肉食？”沈镜吾大刀金马地坐着，打量了一圈店内的食客，见他们桌上各有一盘肉，顿时眼睛一亮。
“有有有。”伙计拴好马连忙进来，喜笑颜开地为沈镜吾介绍：“小店有卤牛肉、卤鸭、卤鸡，客官您要点儿什么？”
“先给我来半斤卤牛肉。要快，我饿着呢。”
“得嘞，您稍等，立马给您送来！”伙计进了后厨，面上的笑还没停下。
他们开铺子的最喜欢的便是这种进店不问价钱，只问有没有的，都是不差银子的主儿。
伙计给沈镜吾端了一盘卤牛肉、两碗豆花，便退至门口揽客。
过了一刻钟，见沈镜吾碗里空空，正魇足地抹嘴，伙计忙拿着抹布过来，“公子，诚惠四钱银子。”说完，冲沈镜吾伸出手。
沈镜吾：……
坏了，他身上没银子！
此时远在村子的摇光打了两个喷嚏，他总觉得自己有什么事儿给忘了，到底是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雪后黄楼寄负山居士》宋/陈师道
林庐烟不起，城郭岁将穷。云日明松雪，溪山进晚风。人行图画里，鸟度醉吟中。不尽山阴兴，天留忆戴公。
这是首好诗，我为我脑子里的yellow废料道歉！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