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俞？明俞？”
一道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明俞循声睁开了眼。
刺眼的光线瞬间争先恐后地涌入眼底，明俞有些不适应地抬手遮住了眼睛。
“好刺眼的阳光。”明俞喃喃道，随即意识到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不是已经死了，哪里来的阳光？
更何况……
明俞有些惊异地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手怎么可能会这么小？这明明是一个孩子的手。
“明俞，你怎么了？”刚才叫他的声音再次响起，紧接着一只手伸了过来，似乎想要摸他的额头。
明俞向左看去，竟然看到了明朝行。
明俞已经记不清他们之间到底多久没有过如此亲昵的举动，因此立刻有些不适应地向后缩了缩，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明朝行的动作落空，却也没有在意，只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再次问道:“你没事儿吧？是不是还在晕车？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明朝行说着按下车窗，玻璃缓缓落下，露出了一旁的后视镜，镜身如实地映出了他此时的面容。
明俞的眸子陡然放大，镜子中俨然是他小时候的面容。
难怪眼前的场景如此熟悉，现在正是他六岁那年被明朝行接回明家的时候。
他怎么会回到这个时候？难道是重生？
这件事实在是太匪夷所思，因此明俞一时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明俞，你到底怎么了？刚才睡觉的时候突然哭了，醒了之后又不说话。”明朝行见他一直不说话，再次开口问道。
明俞闻言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果然是湿的。
他为什么会哭？做噩梦了吗？
难道说上一世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如今他终于醒过来了？
一时间明俞的大脑思绪万千，根本无心回答明朝行的话，只是再次看向自己的右手。
他右手手心处原来有一道疤，是从前明朝行和兰星影吵架时自己去劝架，结果被推倒时留下的，哪怕医生已经尽力，但还是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
然而此时他的手掌，白净，幼小，光滑，上面什么也没有。
所以现在有两个可能。
一个是前世的一切不过是他刚才睡着时做的一个噩梦，另一个则是他死了之后又再次重生。
第一个想法很快就被明俞否定，前世的一切他全都真真切切地经历过一遍，怎么可能是梦？
那就只剩下了第二种可能。
他真的重生了，还回到了六岁的时候。
只是为什么呢？
明俞不禁想起自己上一世经历的种种，那样的人生，还有什么必要再来一次？
“明俞！”见他一直不说话，明朝行仅有的一点耐心也消耗殆尽，有些不悦地问他，“爸爸在和你说话，你没有听到吗？”
明朝行的声音终于让他从上一世的记忆中抽离了出去。
但想到一会儿以及未来将会面对的那些事，明俞还是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恶心。
“我有些不舒服。”明俞说着把头扭向窗外，温柔的风拂过面颊，他这才感觉到好了些。
明俞的脸色确实难看，因此明朝行并不怀疑，而是安抚道:“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到家之后你好好休息。”
明俞听到这儿瞬间想起上一世，他第一次出远门，坐不习惯飞机和汽车，晕车晕得厉害，整个人难受至极。
但还是强忍着不适，一口饭也没吃，等兰星影和明卿等到了深夜。
然而明俞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拥抱和团圆饭，有的只是争吵和明卿的那句，“我讨厌你！”
想到这儿明俞闭上了眼睛，不愿再去回想上一世的事情。
太傻了。
他竟真的曾捧出一颗真心，以为他们会爱自己，最后发现不过是妄念而已。
“爸爸知道你难受，但一会儿见到妈妈你还是要表现得高兴点，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明白了吗？”明朝行一边开车一边叮嘱道。
明俞知道兰星影根本不在家，不知是不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特意单独带着明卿出去，要很晚才会回来。
当然明俞也并不打算像上一世一样等着他们，不过对于明朝行的叮嘱依旧配合地回了个，“嗯。”
车子很快驶入一片别墅区，这里的绿化率很高，两旁的树木很快将原本刺目的阳光遮蔽。
天暗了下去。
车在车库停好后，明俞便背上他的小鸭子书包和明朝行一起回了家。
和上一世一样，家里果然没人。
明俞没有再向上一世那样小心拘谨，而是大大方方地坐在了客厅的真皮沙发上。
明朝行则对着正在做饭的阿姨问道:“星影还没回来吗？”
“先生，还没呢。”
“好，那我给她打个电话。”
明朝行说着拿出手机打了起来，然而对面却挂了他的电话。
明朝行愣了一下，又打了过去，一连几次才终于打通。
“星影，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和明卿去吃饭了？不是说一家人一起吃个饭吗？”
“你别闹了行不行？”
“你！”
明朝行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挂断了电话。
兰星影从来都是大小姐脾气，他已经习惯了，但今日这场面还是让他有些生气，只是现在家里还有阿姨和明俞，他也没办法发火，只能硬生生把火压了回去。
“先生，饭做好了。”恰好此时阿姨说道。
明朝行闻言转身对明俞说道:“你饿吗？饿了先吃？”
一切的轨迹都和上一世一样。
只是上一世的明俞为了等妈妈和哥哥回来一起而拒绝了。
可是最后那顿饭谁也没吃，饭菜全部被倒进了垃圾桶里。
“饿了。”明俞想也不想地回道，说着也不等明朝行回答，便抱着自己的书包坐到餐桌前吃起了饭。
这一路他一直在晕车，怕吐只喝了几口水，因此胃里空荡荡，他确实饿了。
明朝行看着独自去吃饭的明俞，不知怎么，总觉得这孩子好像跟自己刚接到他时变了很多。
但他也没多想，刚才他被兰星影的电话成功气到，于是自己出去抽了支烟来消气。
明俞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餐桌前吃饭。
他胃口不大，很快便饱了。
不知是不是刚刚重生的缘故，明俞的头脑依旧有些昏沉，整个人累得厉害。
他知道兰星影和明卿一时半刻不会回来，也懒得守在这儿等他们，于是准备去客房休息一会儿。
然而就在他准备起身时，看着桌上吃剩下的饭菜，一个念头突然浮现了出来。
他刚才没有选择等兰星影和明卿回来，而是做出了和上一世不同的决定，目前看来也没什么问题。
所以上一世的轨迹似乎并非不可逆转，也就是说他不必再把上一世的一切再经历一遍。
他可以选择改变上一世的轨迹。
想到这儿，明俞重新坐回了位置上，脑海里走马灯一般闪过上一世的种种，最后定格在了他死前的最后一个画面。
彼时的他已经彻底陷去一片黑暗里，脸上冰冰凉凉，似乎是在下雨。
他的血和地上的土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息，就像街边的垃圾。
很奇怪，那时的他竟好像知道自己快死了。
于是大脑不自觉地回顾起一生来。
可他的一生实在短暂，只有短短十八载，且其中大部分的记忆也不算美好。
因此能回忆的也只有六岁前在临安村生活的那些日子而已。
濒死之际，明俞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许多关于生命的散文，许多人都会写:若是能重来一次，我定会……
若是能重来一次。
不，他不想再重来一次。
可没想到造化弄人，上天竟让他一个并不祈盼来生的人又活了一次。
既然如此，他倒该认真想一想这个问题。
既然能重来一次，那么他绝不会再像上一世一样对他们心存一点妄念。
他要离开这里。
-
虽然打定了主意，但明俞也知道现在不是离开的时机，毕竟明朝行还在，兰星影和明卿一会儿也会回来。
因此现在最重要的反而是去睡个觉，保存体力。
明俞刚准备去客房睡觉，但又很快反应过来他不能表现得对这里太过熟悉。
于是走过去对着刚抽烟回来的明朝行问道:“我有些累，想去睡觉。”
明朝行并没有注意到他刻意引去了对自己的称呼，而是问道:“很困吗？说不定你妈妈马上就回来了，你要不再忍一会儿？”
明俞知道兰星影根本不会现在回来，因此坚持道:“我困了。”
明朝行有些不悦，但还是指了指二楼道:“那你去二楼找个房间睡吧，别去右手第一间，那是你哥哥的房间。”
“好。”明俞点了点头，背着他的小鸭子向楼上走去，然后精准地来到右手第一间。
他知道明卿有洁癖，最讨厌别人碰他东西，而自己又是他最讨厌的人，他应该会很生气。
更何况他也确实想试一试，这一世的所有选择是不是都可以和上一世的完全不同。
明俞现在才六岁，又舟车劳顿了一整天，因此刚躺下便很快睡了过去。
大概是太累的缘故，这次没有再做梦。
明俞这一觉睡得极好，直到被一声尖叫声惊醒。
头顶的灯被人打开，眼前骤然亮了起来，明俞有些不适地睁开眼睛坐起身，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道黑影向他冲了过来，紧接着被人从床上拽了下去。
“谁让你睡我床的！”
明俞抬眸看去，果然是明卿。
门口处很快传来两道脚步声，是听见动静赶过来的明朝行和兰星影。
“怎么了？明俞，你怎么在这儿？我不是说让你别来这个房间吗？”明朝行率先问道。
明俞揉了揉眼睛，敛去眸中的神色，这才装作一脸无辜地抬起头，茫然地问道:“不是右手第一间吗？”
“我说的是别去右手第一间。”
“我听错了。”明俞抱歉道。
然而明卿根本不听，又过来推了他一把，“你就是故意的！”
“我不是。”明俞连忙反驳道。
明俞的话没有任何说服力，明卿自然不信，看着他身上土了吧唧的衣服，再一想到他刚睡过自己的床，明卿只觉得怒从心头起，走过来又要打他。
明朝行见状连忙把他们拉开，劝道:“好了明卿，只是睡了一下你的床，还不至于要打人，更何况明俞还是你弟弟。”
“他才不是我弟弟！我没有弟弟！”明卿见爸爸还护着他，瞬间火气更盛，气得把床上的东西全部扯下来扔在了地上，然后开始砸屋里的东西。
“明卿。”见他闹得太过，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兰星影这才走了过来。
她和上一世一样的打扮，看明俞的眼神也是同样的冰冷。
她的话虽然是对明卿说的，然而看的却是明俞，“他没规矩你也没规矩吗？”
明俞一听就知道兰星影是在说他，但已经完全没了上一世的伤心。
甚至努力让自己的语气符合这个年纪，故意反击，“对不起哥哥，我从小没有爸妈，没有人教我规矩，你不要生气。”
明朝行和兰星影一听，脸色瞬间难看了下去。
“什么叫没有父母？我是死了吗？”兰星影强压着的火气立刻上来了。
她一回来就只看见了明朝行，本以为明俞此时肯定正等着他们。
没想到人家已经吃过了饭，上楼睡觉去了。
兰星影瞬间有种没被明俞放在心上的感觉。
果然不是自己带的孩子就是不亲。
一上楼还发现他睡在明卿的房间，火气更大，这孩子在他奶奶那儿都学的什么毛病？没规没矩。
现在看来不仅没规矩，脑子也有问题。
明卿见兰星影也生气了，瞬间有了底气，再次闹了起来，“妈，我不想跟他住一层楼，让他去一楼睡去。”
明朝行一听，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楼毕竟是客房，因此还是帮着明俞说了一句，“这怎么行，二楼这么多房间，让他住一间怎么了？”
“不行，就是不能住！这间房子他睡过我也不要了。”
“明卿！”
“妈！”明卿根本不怕明朝行，直接转过来叫兰星影。
兰星影本来气就不顺，自然同意，“明俞住客房。”
“星影，你说什么呢？”明朝行皱眉道。
兰星影对着他的目光，丝毫不惧，一字一句重复道:“我说让他睡客房。”
“他也是我们的孩子，为什么睡客房？”
“我们的孩子，明朝行，你少在这儿装模作样！”
“你把话说清楚，我装什么了？我舟车劳顿好几天把他从老家接回来，说好了一家人吃顿团圆饭，结果你呢？你带着明卿去哪儿了？”
“我们母子俩去哪儿你管的着吗？”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今天吃团圆饭。”
“反悔了，不行吗？更何况你们不也吃过了。”
“兰星影，你能不能别耍大小姐脾气，你都多大了？”
“我耍什么脾气和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们是夫妻，我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别把我说的像个外人一样！”
“一份子？！你怎么好意思说这句话？你对这个家付出过什么？又做出什么贡献了？接个孩子你觉得自己了不起了？真那么有父爱这些年怎么不自己带？一出生就把他送到乡下。”
“……”
明俞静静地他们的吵架内容，和上一世似乎没什么不同。
原来就算改变了一些事，有些轨迹还是会重合吗？
那么一会儿明卿还会来和他说那句话吗？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明俞没像上一世那样想要去劝架，而是静静地看着正在吵架的二人。
眼见他们越吵越凶，一旁的明卿终于有了动作，满脸愤怒地向他走了过来。
明俞没有像上一世一样叫他哥哥，而是安静地望着他。
然后就见明卿像上一世一样明卿愤怒地抬手指向他，“都是因为你，你一回来爸妈就吵架。”
“明俞，我讨厌死你了！”
明俞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明俞的态度简直是在火上浇油，明卿又气又急，直接伸手想要把他推出去，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的手还没碰到明俞，明俞便直接向后倒去，重重摔在了地上。
明卿有些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还没缓过神，就见明俞捂着心口倒在地上，满脸痛苦地喊了句，“疼……”
明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