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怀慈甩掉那带路的使女后，一路上朝着黑暗的地方躲去，不知不觉中来到了一处没有点灯的房屋前。

她贴着那房屋的院子的矮墙，小心翼翼地摸着墙壁走着，试图寻找一处可躲藏的地方。当徐怀慈走到拐角处时，突然一人从矮墙内侧窜起，伸出手抓住了徐怀慈。徐怀慈头皮一阵发麻，定睛一看，竟是一个头发凌乱，浑身脏兮兮的疯女人。

“啊啊啊啊啊啊”疯女人张开嘴，对着徐怀慈咿咿呀呀地叫，分明想要说话，可却不能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清晰的字音。

“放开我！”徐怀慈使劲抽回自己的手，竟然一下子就挣脱了，她有些意外，但很快那女人又倾身上前扒拉了几下，紧紧攥住了她的衣袖，等她再抬眼看去时，两行清泪从那女人脏兮兮的脸上流了下来。

徐怀慈的心脏一颤，脸上的冷意消了几分，却依然警惕地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疯女人也不回答徐怀慈，只是双手合十，朝她缓缓张大了嘴巴。月色虽朦胧，但徐怀慈还是看到了：疯女人的口腔里空荡荡的，舌头从根部被齐根剪断了。

徐怀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愤怒的情绪一下子被点燃了，浑身的血液都在翻滚着。徐怀慈努力压抑着这股情绪，慢慢靠近疯女人，她踮起脚朝矮墙内看过去，一条锈迹斑斑、黑沉沉的锁链，一头连着院子里的木桩，一头扣在疯女人的脚踝上，像是喝饱了血的毒蛇，在月光的照耀下发出冰冷的光，安静地眠在地上。

“你也是被抓来的？”徐怀慈看向疯女人。

疯女人使劲点了点头，又伸出手捏住徐怀慈的衣袖，祈求地看着她。

“你想跟我一起走？”

又是一阵点头。

“…可我现在也——”自身难保啊。徐怀慈垂下头，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现在不是纠结的时候，救或不救都得抓紧时间做决断，不然被发现了，她们两人都逃不了。

徐怀慈扭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暗暗咬牙，还是转身推开了院门，走进了院子里。

疯女人看到徐怀慈的举动，激动地哭了起来，她朝徐怀慈迎过去，脚上的锁链随即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在寂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清晰。

“别动。”徐怀慈横了她一眼，先是跑到疯女人跟前，观察她脚上的锁扣，然后又跑到另一头去看那木桩，最后返回又捡起了地上的链条，看了一眼上面的扣环。扣在疯女人脚上的的锁扣已经嵌入她的血肉中了，从那里入手难免会让她伤上加伤，而木桩那头，就算把木桩砍断，让疯女人拖着这么重的链条一起跑，更是不现实，最好的办法还是破坏链条中的一环，让她拖着一小截链条一起跑。

观察好后，徐怀慈开始在院子里四处搜寻，试图找到能用的工具。最后，她在柴火堆放的角落寻到了一把斧头。徐怀慈提着斧头匆匆赶回疯女人那，捡起链条，在上面摸了一小会儿，找到一个接口较为宽松的环扣，把斧刃塞了进去，等她把环扣扣在斧刃上，提起斧头站起身，准备往地上砍的时候，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身后突然冒了出来。

“白痴，快住手！”魏楚不知何时来到了两人身后，他夺掉徐怀慈手中的斧头，把它轻轻放在地上，低声骂道，“我千幸万苦救你，不是让你给别人陪葬的！”

徐怀慈不明所以，弯腰要去捡斧头，猛地又被魏楚拉了起来。

“你信不信你这一斧头下去，他们就能马上寻着声音过来？”魏楚扳着徐怀慈的肩膀，让她看向远处的火把。

不知何时，村庄里的道路上亮起了几十计火把，火把经过的地方亮如白昼，让人藏无可藏，躲无可躲。

“这么快…”徐怀慈呢喃一声。

“跟我走。”魏楚见她了解情况了，二话不说拉着徐怀慈的手臂就要走。

“啊啊啊啊。”疯女人跪在地上，拉住魏楚的袍裾，脸上凄然看着他，似乎在说“救救我吧。”

魏楚扯回袍子，冷冷扫过她的脚踝：“我们就算救了你，你也跑不掉。你是将死之人，何必要拖累我们？”

听了魏楚的话，疯女人脸色灰白地缩回了身子，抬眼怯怯看向了徐怀慈。

魏楚说得不错，她跑不掉的。就算帮她把链条解开，她也跑不了…

徐怀慈眼睛发酸，用力咬紧了下唇，尝到一丝甜腥后，她别开脸，把地上的斧头踢给了疯女人，随后调转了身子，跑出了院门。

“对不起。”

魏楚扫了一眼地上的斧头，看疯女人要伸手拿，马上踩住了斧柄：“你要是有良心，就等我们离开后再自救。”

说完，他一拐一拐小跑跟上徐怀慈，拉着她朝山林走去。

“啊啊啊”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疯女人忽然从矮墙上站起，急切地哀嚎起来。

“快走。”听到疯女人的嚎叫声，魏楚心里闪过一丝鄙夷，对徐怀慈讥讽道，“你看，你的好心有好报吗？”

徐怀慈抽回自己的手臂，斜了魏楚一眼：“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她报答我什么！”

她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见魏楚疾走时，脚一拐一拐的，徐怀慈不由放慢了脚步：“你受伤了？”

魏楚“啧”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耐：“扭伤而已，死不了。”

这人什么态度啊！徐怀慈想帮忙的心思顿时熄了，接着又问：“你的侍从呢？”

“你以为我是怎么逃出来的？”他的语气中带了怒火。

“他被抓了？”徐怀慈回头看了一眼逐渐壮大的火把群，又看向魏楚，“怎么会这样？”

提到林浩，魏楚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若是只对付村长家里的几十号人，我也用不着逃跑，”他轻哼一声，想到刚才骚乱发生的场景，心底泛起一股恶心，恨声道：“不知哪儿来的疯子，把整个杏花村的人都叫出来了。”

“你看到那人长什么样了吗？”徐怀慈心念一转，忙问道。

“没看到！”魏楚看着徐怀慈警告道，“我告诉你，不要给我添乱！明早之前都必须待在我身边。”说着，伸手拽着徐怀慈，往前拖了几步。

*

赵长缨从第一户人家那搜来了一捆麻绳，搜查完一家就把那家人捆起来，牵着人把人带走了。约莫牵了十户人家后，才有村民认出了被牵的人是本村的人，这才引起了骚乱。

想到他们刚才还见怪不怪的模样，赵长缨心下便知道这一整条村子都是靠拐卖人口为生的，于是打人捆人的时候也不收着手劲了，哪种方法能让他们最快趴下，他就用哪种方法揍人。

“都来了才好，省得我一个个去寻。”赵长缨眼神一凛，牵着绳子的手用力往前拉了几分，紧跟着，后面的一串人一个推一个跌倒在地上。

赵长缨找了一棵树，把绳子栓在树干上，随手折了一根树枝，径直朝来势汹汹的村民走去。

“我再问一遍，你们有谁看见两个小娘子了？一个十六岁出头，脸蛋和眼睛都是圆圆的，穿着鹅黄色罗裙；一个十八岁左右，眉间有一颗胭脂痣。”

“你是什么人？竟然敢在我们村撒野！”村民朝赵长缨呸了一声，叫嚣道，“我管她们是谁，只要进了我们杏花村，就没有能跑得掉的！你想要人就得拿钱赎！”

“赎？”赵长缨走上前，手中的树枝往那人的眼前一扫，击在他鼻尖上，“小爷这辈子就没向贼低过头。”

“打死他！”人群中不知谁高喊了一声，紧接着一群人把赵长缨围在了中心，拿着手中的镰刀、锄头、斧头冲了上去。

赵长缨见此也不慌，用手中的树枝应付了一小会儿后，夺了其中一人的斧头，以自己为中心把斧头抡得飞快。村民大多没习过武，只凭着一股蛮劲往前冲，冲在前面的人躲闪不及，胳膊、人头飞了一地，鲜血瞬间像水柱一样喷了出来。

杀人其实是最恶心的，杀的人恶心，看的人也恶心。村民顿时被眼前的景象骇住了，纷纷退开了几米远，赵长缨朝他们走一步，他们就退十步。

赵长缨被喷了一脸血，他随手摸了一把脸，嫌弃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完了，把斧头扛在肩上，如修罗般看向一脸惊恐的村民，语气已经非常不耐烦了：“到底有没有看见？”

“杀…杀…杀人了！”一些村民开始一边尖叫一边往回跑。

“你们要杀我的时候，可不是这幅样子啊。”赵长缨嗤笑一声，眼睛扫了一遍还在原地的村民，走到一个腿软站不起来的村民身旁，居高临下看着他，问道，“你可有看见这两个小娘子？”

“一个！只有一个！…”这个村民正是当时去抓徐怀慈和薛善溪的三个村民中的一个，他坐在地上，□□处已湿了一大片，“我们只抓到高个儿的那个，矮的…矮的骑马跑了。”

“人现在在哪儿？”赵长缨把斧头往地上掼去，堪堪擦着村民的大腿内侧扎进土里。

“不知道！”村民惊叫着，“她跑了！”

“什么时候跑的？”

“就在刚刚！我是出来寻她的。”村民吓得干嚎起来，有些喘不上气了，“我说的都是真的！”

“当啷啷”

正当两人还在对峙着，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巨响，赵长缨循声看去，见前面的房屋乌黑黑的，便又问：“谁住那儿？怎么不点灯？”

村民忙回道：“那是刘秃子的房子。那小娘子就是他从京城拐来的！郎君您去抓他吧！”

赵长缨一路寻来，自然知道这刘秃子如今不在屋内，于是又问：“屋里还有什么人？”

“一个疯女人。”村民嗫嚅着，“也是从别处拐来的。”

赵长缨看着村民默了一会儿，无疑这人知道的信息比其他人要多，把他带走是最好的。他的目光移向地面的一滩潮湿，脸上露出了嫌弃的神色，但想到徐怀慈，最后还是砍下一截绳子把人捆走了。

赵长缨带着人刚走到刘秃子的屋前，便与冲出来的疯女人打了个照脸。他急忙拦住她。

疯女人以为是有人要把她抓回去，对着赵长缨又咬又叫，疯狂踢打起来。

“郎君，郎君，她疯的！快把她绑起来！”村民躲在赵长缨身后嚷嚷。

“闭嘴！”赵长缨喝了一声，把村民踢翻在地上，空出手来制住疯女人，安抚道，“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带你走。”

疯女人这才抬头看向赵长缨，见他脸生，并不是村里人，忙使劲点了点头。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眉间有一颗胭脂痣的娘子？”

“啊啊啊啊”疯女人指着村尾的一座山大叫起来。

“她跑进去了？”赵长缨心里松快了些，轻声笑了出来。他扶着疯女人，“我们现在进山寻她！我带你们离开！”

“啊啊啊啊啊啊啊！”疯女人连连摆手后退。

“怎么了？”赵长缨心里倏地一紧。

“啊啊啊啊啊啊！”疯女人装出凶狠的模样。

“她在说什么？”赵长缨看向伏在地上的村民问道。

村民急急蠕动到门边，扒住门槛道：“那座山有熊瞎子！不能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