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生的舞会，稍微长大一点再去回看，或许会觉得有一些幼稚，但那种稚气中的阳光却是之后再也无法找回来的。

在当时的我们来看，圣诞舞会是繁重的高中生活中难得的歇息。有那么一天，可以完全把课业与未来抛在脑后，投入异国的假日之中，听上去就好像童话故事里的灰姑娘似的。无论男女，无论年级，无论家境，大家都努力打扮自己，享受这被限定了时间的娱乐。

而我端着果汁，在宴会里四处转悠，心情却有点烦躁。

“怎么了金少爷？”李郁笛一把搂住我的肩膀，吓得我手中的果汁都显些洒出来一点，“好不容易的舞会，怎么满脸不开心？”

我慌乱地扶住玻璃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没什么，你刚才不是去你女朋友的义卖摊了吗？她做的小蛋糕好吃吗？”

李郁笛夸张地叹了口气，装模作样地凑到我耳边：“难·吃·死·了！太甜了！”

我被他逗得笑了起来，眼神却还是在会场里面飘忽。李郁笛察觉到我走神的表情：“你在找陈乌煦？”

我诚实地点了点头。高二的国际班每年都会负责把控晚会的整体流程，会比其他人忙一点，但无论如何到了现在这个舞会都快开始的点儿也该结束了。

“别担心了，他又不是小孩子，过会儿就会来的。”李郁笛满不在意地耸耸肩，“就算是朋友也是有隐私的。而且，他早就不是高一的小透明了。”

我抿了抿嘴，一时间没有回李郁笛的话。

*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做好衣服之后，我擅自把衣服送到陈乌煦家的那个周末。

我敲门，说我找陈乌煦，开门的阿姨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询问了我的姓名之后变得更加恭敬，伸手就想接下我手中的东西。

我立刻背过手，把装着衣服的袋子放在身后，只把家里厨师做的小甜品递了过去。她也不在意，弯腰把我请了进去，给我倒了茶，告诉我陈乌煦马上就来。

我观察着这座别墅。装修得堂皇富丽，但总感觉缺了些人气。而且看开门的那个阿姨的态度，根本不像是把陈乌煦当作这座宅子的小少爷，更像是一个寄居在家里的客人。那些礼节，全是冲着我来的。

“小路！”陈乌煦来得很快。他的脸上挂着惊喜的笑容，眼睛亮亮的——为了这个表情，我就觉得我专门跑这一趟是值得的。他拉着我的手腕，带了些欣喜的急切，“去我房间吧。”

我也不想继续待在这里，点点头顺着陈乌煦的力气站了起来。他的手指扣着我的手腕，温热干燥的触感让我又有了那种心痒的感觉。我傻傻地盯着他拉着我的手，这才发现他的手指纤细白皙又骨节分明，如果玩乐器的话不知道该有多好看。

面前传来“咔嗒”一声，原来已经到他的卧室了。我不禁打量起来，房间被收拾得很干净，空间不算小，但在外面摆的东西很少，显得有点空旷。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檀香味，我知道是我几天前送给他香薰。我忍不住笑了一下，觉得不管怎么说这里都比客厅温馨多了，可能是因为终于有了陈乌煦居住的痕迹。

“你笑什么……”陈乌煦有点害羞地松开了我的手，“随便坐吧，坐床上或者椅子上都行。你也不说一声，我都没收拾。”

他的房间可比我的卧室干净多了，哪里需要收拾。我摇摇头，拉开书桌下的椅子坐了下来，把袋子放在他的面前：“喏，之前改好的西服，我给你拿过来了。”

“谢谢。”他笑了笑，接过袋子放在一边，盘腿在我面前坐了下来，像只温顺的狗狗一般，抬眼望向我。

看着那样亮晶晶的眸子，我不禁跟着笑了，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我扬了扬下巴，示意被他忽视得彻底的衣服：“今天的重点是衣服啊，你不试试吗？”

他摇了摇头：“我相信你的裁缝，肯定已经很合适了。”顿了顿，他的语气里难得的多了几分玩笑的意味，“而且到时候再穿给你看，不是更有惊喜吗？”

“啊……这、这样吗？”莫名其妙地，我红了脸，说话也有点结巴。我侧过头清了清嗓子，嘟囔道，“那反正我也不急着回去，咱们一起打会儿游戏？我带了机子过来。”

他笑着点了点头，招呼我坐到他身边去。他身下的地毯很柔软，散发着一股好闻的味道，我有点形容不出来，就像是陈乌煦笑起来的时候那股阳光的香气。他认真地垂着头，手指操控着手柄，侧过头来望着我笑的眼睛弯成一轮月牙，带着点放不开的腼腆，却能感觉到他是在发自内心地喜悦。

我不禁勾起嘴角，希望他一直都能这样笑。

跟家里人说了会回去吃晚饭，我不得不与陈乌煦告别。他看上去有点不舍，却也站了起来，说要把我送出门。

客厅里不再空无一人。一名女子正斜靠在沙发上，手里优雅地端着茶杯。瞧见我的身影，她放下杯子，侧过头来冲我笑了笑，眼角带着点细纹。我认得她，她是陈乌煦那个便宜老爸明媒正娶的妻子。

她的招呼只有这些，像是根本不关心陈乌煦有哪些朋友。他们只需要给予陈乌煦最基本的物质，让人说不出什么闲话就够了，不用知道陈乌煦之后要参加舞会，不会在乎他参加舞会要穿的衣服怎么办。陈乌煦不属于这里，就连卧室也被安排在一楼，像是随时都会被赶出去。

虽然明白陈乌煦在这个家里是什么样的境遇，但直面这一点，还是让我莫名的心酸。我努力露出礼貌的笑意向她道别，跟着陈乌煦走出了大门。冬日的凉风吹在脸上，有些刺骨，让我打了个寒颤。

“冷吗？”陈乌煦皱了皱眉，伸出手像是要摸我的脸，那只手却在空中顿了顿，最后只是帮我理了理衣领，“快上车吧，明天见。”

我点了点头。我想要再多说点什么，可那些乱七八糟的话语堆在心底，怎么样都理不成通顺的话语。反倒是陈乌煦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似的，有点无奈地笑了笑：“我没事的，小路。谢谢你。”

我不懂，不懂他是真的没事，还是只是在安慰我，也不懂我做了什么他就要说谢谢了。我抿了抿嘴，莫名地张开双臂给了陈乌煦一个熊抱。

“小……！”

他在我的怀里颤了一下，整个人都变得僵硬。

其实我也很紧张。我们的胸膛隔着厚厚的冬服贴在一起，我好像能感觉到他的心跳，不知道他是否也能感觉到我过快的鼓动。我离他的味道更近了一些，他身上清爽好闻的味道混着我给他的檀香味一起，我闭上眼睛深深呼吸，把他搂得更紧。

我们什么也没说，就这样在门口抱了一会儿。

我退后两步，冲他挥手道别。他像是呆住了一样，跟一只烧了内存的机器人似的挥挥手。我转身离去，直到上了车，才敢透过车窗看看他。

他还傻傻地矗立在门口，孤身一人。

他住在那里，那里却不是他的家。

*

“金路，你发什么呆呢？你找的人来了！”

李郁笛的声音把我从走神之中唤了回来。我这才发现我面前落下一小片阴影，我们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也越来越多。我抬头，对上了面前那人的双眸。那人专注地望着我，歪着头冲我笑了笑。他的笑容分明一如既往的放不开，带着点羞涩，但不知是谁把他的刘海打理了上去，那双亮晶晶的眸子一览无遗。

敞亮的面容、贴身的贵气西装、温柔的笑眼，他出现的那一瞬间，仿佛整个宴会厅里只有他一个人在发光，这场舞会他就是唯一的主角。

而这个主角，只看着我。

那个时候，还什么都不懂的我，只是暗自得意地傻笑道：“真适合你，太好看了！”

“是吗？”他挠了挠头，笑得满足，“你喜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