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的办公区在市中心寸土寸金的CBD占据一整栋楼，单层面积超过千平，装修风格更是奢华地用了很多高科技产品，就连办公室墙面都是时下最顶级的隔音玻璃。

荣璟立在门口，看到一门之隔的外面两个工作人员正在交谈，但他听不到任何内容，因此显得背后传来的话音格外刺耳。

他定住脚步，微微侧身，面庞维持着一个要转不转的姿势。

他想看看此刻闫琢的脸上是什么表情——嘲讽？厌恶？还是别的什么？

而办公桌后，闫琢神情冰冷地盯住荣璟，鸭舌帽檐和口罩掩住了后者所有的情绪，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荣璟半截苍白紧绷的后颈线条。

但他依然盯着，不放过旧日前男友的任何一点反应。

最后，短暂交锋以荣璟的落荒而逃而结束。

出了闫琢办公室往外走，荣璟迎面碰上赶来的林若冰。

“抱歉，早上一直在开会，”林若冰踩着八厘米的细高跟停在荣璟不远处，先看向他身后紧闭的总裁办公间玻璃门，又把目光收回，落在他手中的文件夹上，开门见山问，“怎么样？”

荣璟把文件递给她，林若冰快速翻看几下，不禁脸色大变，失声道，“怎么会这样？”

惊讶过后便是气愤，事情都没定性，凭什么！

林若冰脚下登时一转，高跟鞋蹬蹬蹬地走到总裁办公室前，象征性地敲了两下便推门而入。

进去时，闫琢脸上的冷意还没收，看过来的眸光带着摄人的冰寒。

林若冰心里打了个突，气焰瞬间下去半截，原本的质问也换成了好脾气的商量。

“闫总，Death给玉小小下药这事儿公司已经报了警，警方那边正在查，目前还没给出结果，现在就处理Death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她想了想，加上一句，“他要是被冤枉的，这样开除他，我担心会损害到咱们公司形象。”

话说的不算客气，但林若冰发誓她已经很控制脾气了。

闫琢回忆了一下星光的员工资料，认出面前的女人是招荣璟进来的经理，精明、干练、能力强，她手下负责的主播业绩普遍都不错。

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闫琢放下手中钢笔，微微抬眼，明明他坐着，后者站着，上位者的压迫感还是劈头盖脸地砸在了林若冰身上。

“同为女性，”他看着林若冰 ，慢条斯理道，“但相比受害者，你似乎更相信人人喊打的嫌疑人？”

林若冰听出来了，这顶头上上司是在嘲讽她呢。就差把包庇两个字呼她脸上了。

“因为Death不喜欢女人。”林若冰犹豫了一下解释道。

闫琢却笑了一声，这次他的嘲讽明晃晃地表现在了面上，那张眉目深刻的脸庞甚至带上了几分山雨欲来的暴戾。

没等林若冰瞧个仔细，他又很快把所有情绪敛个了干净，只出口的话比之前更加冻人。

“你是要说他是同性恋？”

“……我没说。”林若冰道，她不知道这位顶头上司对同性恋的接受程度有多高，没敢轻易暴露荣璟的真实取向，而是扯出自己刚想好的说辞，一本正经道，“他是无性恋者。”

“出去。”闫琢面无表情地说。

外面，荣璟没等多久，就见林若冰走了出来。看她的表情，他已经猜到结果，没什么意外地开口，“你忙吧，我回去了。”

林若冰还在拧眉回想刚刚短暂交谈中，顶头上司的种种表现。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闫琢似乎很讨厌荣璟？

听到荣璟的话，她暂时压下心中疑惑，“我再去跟玉小小接触一下，就算拿钱砸，也得让她出面做个澄清。”

“不用，”荣璟却摇头，“先等警方那边的消息吧。”

林若冰思索片刻，“也行，那我找分局的朋友打听打听进展。”

她是个行动能力很强的人，当下拿出手机，准备去找个无人的地方打电话。

走了两步，林若冰想起什么又回过头看向荣璟，不放心道，“那你先回去？这会上下楼的人有点多，你可以吗？”

“没事。”荣璟道。

跟林若冰告别，荣璟穿过星光的办公区往外走，路上应该有人认出了他，他时不时能感觉到或隐晦或直白的打量和低声议论。

荣璟压下帽沿，脚步不由加快了几分。

电梯等待区人很多，他直接走向安全通道。

直到快步下去好几层楼，荣璟这才停下脚步，靠着墙微微喘息。

细密的汗珠布满额头，他闭了下眼，在空无一人的楼道里，那种被盯视时如芒在背的感觉终于渐渐消失。

等回到车里，荣璟把文件放在副驾，一个人静坐良久这才打火发动了引擎。

SUV离开露天停车场一路从市南开到市北，而后来到一个闹中取静的大型小区外。

小区管理很宽松，只需要登记访客信息就可以进入。

荣璟没下车，电子眼扫过车牌，他开车进入里面。

小区内左边是住宅楼，右边是别墅群。方向盘右打，荣璟凭着记忆一直往里走，不多久，在距离一栋三层小别墅不远处停下。

透过车窗，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别墅门口的那棵海棠树。

很多年没踏足过这里，没想到它还活着并且已经长到了半人高。

不过海棠树的枝条明显疏于修剪，有点野蛮生长的意思，昨晚的一场秋雨，打落了不少树叶和果子，更显得它像只张牙舞爪的妖怪。

忽地，从别墅里面走出来一个身穿家居服的青年。

荣璟一愣，还没来得及猜测他的身份，就见一辆全黑阿尔法擦身而过停在了青年面前。

车门打开，先是一条长腿迈出，接着男人高大的身影整个从车里出来——不是闫琢又是谁。

荣璟愣住了，他怔怔看着青年迎上前笑盈盈地跟闫琢说话，而后闫琢把手上一个精致的礼盒递给他。

他认得那个礼盒，是市中心很有名的一家甜品店的包装，曾经生日的时候荣璟给自己买过。

六个春秋未见，闫琢身边有了别人再正常不过，但荣璟还是觉得有一种细密绵长的刺痛感自心底蔓延开来。

而或许是他的注视太强烈，闫琢若有所感侧身看过来，荣璟第一反应是躲，想起自己车上贴了防窥膜，又定住脸，迎上男人的目光。

隔着车窗，他们静默地对视，陌生的仿佛身处两个世界。

良久，荣璟先一步收回目光，离开了那个地方。

“闫先生，您在看什么？”沈逸手上拎着蛋糕盒，顺着闫琢的视线看向不远处。

直到SUV转过拐角，被郁郁葱葱的香樟树挡住，从视野里消失不见，闫琢这才垂下眼，淡声回，“没什么。”

他单手插进裤兜，边往里走边道，“过两天会有人帮你来安装直播设备，你暂时先住在这里。”

沈逸听闻，脸上笑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谢谢闫先生。”

“谢你行之哥吧。”闫琢道。

“我待会就给他打电话。”沈逸笑得有些甜蜜。

回家的路上，天空又飘起了小雨，整个世界雾蒙蒙一片，荣璟开启雨刮器，跟着前方因出交通事故而变得拥堵的车队一点点往前蹭。

他想起跟闫琢分手时，也是一个雨天——

他们站在小区内的喷泉边，闫琢说自己已经说服了父母，会跟他一起读国内的大学，也会帮他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家。

但荣璟提了分手。

之后发生了什么，彼此是不是有过激烈的争吵？有没有动手？荣璟记忆已经有些模糊，刻印在心底的只有闫琢那双处在暴怒边缘，生生咬牙隐忍着的通红眼睛。

少年那么愤怒，却在离开时还是不忘把唯一的伞留给他。

有交警赶来指挥现场，交通恢复了畅通，身后接连响起四五声催促的喇叭，荣璟这才发现自己在走神。

他松开脚刹，汇入来来往往的车流之中。

回到家，荣璟从冰箱里取了罐啤酒仰头灌下几口，抬手抹掉嘴角的水渍，到书房开启电脑，打开《绝地对决》。

星光暂时封闭了他的直播间，无法直播，荣璟也不想在这个时候上线去找骂。

而游戏大号上的众多好友们这几天都像闻着味儿来的苍蝇，想方设法地发送私聊，试图从他这里打听点更清晰的“下药”八卦。

修长手指在键盘上停顿几秒，荣璟终于从脑子里扒拉出一个无人知道的低段位小号开始了炸鱼局。

一连玩了六个小时，外面天色渐渐擦黑，荣璟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腰背和脖颈，继续进入排位，他不敢让自己停下来。

他必须把所有时间都挤满，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想闫琢这个人。

那两份从闫琢手里带来的文件被放在一边，荣璟没再去看，当初跟星光签合同时，里面的每一项条款，他早已经逐字逐句地熟读过。

就整个直播行业来说，星光的合同对主播不算苛刻，甚至称得上宽松，只要旗下主播不抹黑公司形象，不损害公司利益，不违背公序良俗，其他种种都没有过分要求。

偏偏荣璟触犯了这条禁忌，而新上任的那位掌权者他的前男友要拿这一条把他踢出星光。

*

事情在次日下午迎来了转机。

荣璟被警方通知去补充几个问题，而后负责案子的警察告诉荣璟，由于缺少相关证据，暂时排除了他的犯罪嫌疑，但短期内需要他留在本地，随时配合调查。

陪荣璟一起来的林若冰握着警察的手连忙道，“好的，好的，您放心，我们一定配合。”

派出所外面有记者蹲守，作为资深追星女孩的林若冰一向很讨厌闻着味儿就蜂拥而来这些狗仔，但当下她倒是很愿意见到他们。

“正好可以借他们的手给你正名。”

很快“‘男主播下药事件’出现惊天反转”的词条就出现在了某博上，吃瓜吃的上蹿下跳的网友们顿时直呼卧槽，并以雷霆之势给它推上了热搜。

荣璟也在等这一刻。

临下班前，他现身闫琢办公室，并把警方排除他嫌疑通知弄成书面语放在了实木办公桌上。

男人却没理他，正低头收拾着桌上的文件，准备下班走人。

面对无视荣璟暂时站住没动，心想如果闫琢不看，他就把人拦下。

直到关上电脑，签字笔放入笔筒，闫琢这才拿过纸页，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又随手放下没发表什么看法，只问，“签好字了？”

进来时荣璟注意到男人换了新西装，宝蓝色，没配马甲，也没配领带，衬衫领口纽扣开了一颗，整个人瞧着要比昨天随性一些，也似乎要好说话一些。

但等对方开口，荣璟就知道完全是自己的错觉。

他心里生出一丝火气，沉声道，“警方已经找我和玉小小分别做过笔录，也勘察过事发现场，种种迹象表明，我没有要侵犯她，这份通知就是证明！”

“如果我没看错，”闫琢却是一副轻描淡写的姿态，他骨节分明的手在桌面上点了点，“人家话里的意思是，证据不够无法证明你犯罪，但也无法证明你没有犯罪。”

毕竟律法讲究疑罪从无。

他把手机打开扔到桌上。

“还是有很多人不相信你，星光依然受你牵连。”

映入眼帘的是新上的热搜，荣璟看了眼闫琢，拿过手机，点进热度最高的帖子。

通告一出，舆论风向瞬时逆转，尤其相信荣璟的粉丝们这会终于纷纷挺起腰杆发动反击。

然而也有不少人依然在质疑大骂，毕竟有很多事发时的敏感问题荣璟到现在都解释不清。

比如，在主播大会上，他为什么要和女主播单独去休息间？又为什么进去的时候锁了门？

甚至开始阴谋论他荣璟做过多少见不得光的事，才能做的这么干净，让警方查不出来。

于是相信他的和不信他的又撕出了一片血雨腥风。

网上众人的反应荣璟也有看到，可这些跟他有什么关系？

“不相信是他们的事，既然无法证明是我做的，星光就没有理由跟我终止合约，更无权向我索赔！”

平白无故被泼脏水的是他，凭什么要他自证？

比起荣璟神情愤怒，站在他对面的闫琢依旧表情很淡，男人狭长锐利的眸子盯着荣璟，话音平静且残忍。

“你跟星光的直播合约原本这个月就要到期，公司只是经过各方面考量后决定不想再跟你续约，做法合法合规。”

“至于要不要赔偿，法务部的工作人员会跟你联系。”

荣璟抿唇。

自己之前明明已经口头答应了星光，会续签直播年限继续留在这个平台。当初为了留住他，副总王栋更是让利了百分之三的分成给他。

可现在......

荣璟气息变得急促起来，他来时全副武装，戴了口罩和鸭舌帽，这会只有露在外面的一双眼隐隐有些发红。

蓦地，他看着闫琢笑出了声，用一种戏谑的让人听了仿佛在开玩笑的口吻问道，“琢哥，六年了，不会还为以前的事记恨着我吧？”

他又朝桌上的终止协议和赔偿书抬抬下巴，“这是在报复我？”

这话荣璟本不想问，他不觉得堂堂闫氏的接班人会屈尊降贵到这里专门来收拾早八百年前伤害过他的前男友。

恨代表着闫琢从没有忘记过他，他没那么大脸觉得自己这么久依然还能在对方心里占一席之地。

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我是在报复你。”

闫琢却应得坦然，甚至没有犹豫半秒钟就替荣璟证实了他的试探。

这一下，问话的人张了张嘴，反而猛地哑了声音，只怔然看着面前的人，说不出任何话来。

沉默间，闫琢抬手解开自己衬衣袖口的纽扣，绕过办公桌走了出来。

等荣璟反应过来时，男人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近在咫尺的距离。

荣璟心脏不由揪紧，他避无可避地撞进面前男人幽邃的眸光之中。

对方眼底一片纯黑，冷漠，仿佛亘古不化的冰峰，没有一丝温度。

仅仅接触一瞬，荣璟就溃败下来，有些狼狈地想要退开，闫琢却伸手扣住了他的后颈。

身体距离猛然拉近，与此同时，男人冷冽如刀的声音在荣璟耳边响起，“忘了？我这人记仇。”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爆米花宝子的深水鱼雷，开心到转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