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BE
夏言枝十分明显地察觉出，向衡看向他父亲时，狠戾的气息不单从瞳孔中流露，更是由内而外地从全身散发出来，那绝对是积攒了数年的怨怒才能达到这样的地步。
这一刻，她完全理解了当初他把父亲揍一顿，父子俩闹进了派出所。
向正龙个子没有向衡高，常年没有正经工作，就是一个爱打牌的混混，冲儿子怒道：“我再怎么也是你爸爸，有你这么跟老子说话的吗？”
向衡无法忍受地咬着后槽牙，拳头握得极紧，指骨关节突起并泛着惨白，在他跨步上前的一瞬间，夏言枝本能地两手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臂。
“向衡！”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此时此刻，她真的很害怕，却更怕他出事，她说不出什么话，只能使出最大力气拉住他。
同一时间，向衡的表哥徐辉从店里冲了出来，挡在他们父子二人之间，并冲向正龙喊道：“你就赶紧走吧，难道要被亲生儿子打死在街上？忘了上次被打得有多痛了？”
向正龙瞪了他们三人这边一眼，这才骂骂咧咧地往前行去，最后消失在街头。
向衡紧绷着的身体松懈下来后，回头看了一眼抓着自己胳膊的人，她抬起头惊恐地看着他，清澈的眼睛里夹杂着挥之不去的惊慌害怕。
少年的神情有些复杂，一时没有说话，任由她紧抓不动。
徐辉走了过来，看了看夏言枝，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没事了，吓到你了吧。”
夏言枝这才松开手，摇头说没有，但惨淡的脸色早已说明一切。
隔壁店的老板和顾客听见声音也在探头看情况，徐辉见状说：“进店坐会儿吧。”
店面不大，向衡搬了张红色塑料方凳让夏言枝坐，又去给她倒杯水。
徐辉大概二十七八岁，有点瘦，他告诉向衡：“刚才是来借钱的，我拒绝了，要不是你刚好过来，他也就走了。”
向衡拿着大半杯温水，没有说话，放在夏言枝身边的玻璃柜台上。
徐辉继续说：“他来我这里就算了，说到底他也不敢对我怎么样，不要让他知道你们住哪里，你妈妈在哪里上班就行。”
向衡低低地嗯了一声，脸容阴沉得仿佛浓厚的乌云遮蔽了整片天空。
夏言枝不便插嘴，只好握着一次性杯子喝水。
徐辉转而问夏言枝：“你是向衡的同学吧？”
“嗯。”夏言枝回。
“同班同学？”
“是的。”
徐辉笑眯眯的，但向衡瞥向她，低声说：“走吧，送你回家。”
能明显感觉得出来，向衡不喜欢谈论他爸爸的事，也急着把她支开。
他们站在附近的公交站台等车，向晚时分刮起的寒风无比阴冷，向衡穿得十分单薄，一件打底衫，套着黑色冲锋衣，还是敞开着的。他的脸容神色是那么肃杀，就连侧脸的线条看上去都仿佛冷硬了几许。
夏言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尝试着说话，打破现在的沉寂。
“向衡，你不冷吗？”
他回头看着她，嘴唇紧抿，狭长幽深的眼睛里有种说不出的黯然，却只低低回：“不冷……凑合。”
夏言枝心里掠过一阵难言的情绪，她知道他不想说话，可是……
一辆公交车停了下来，他说：“上车吧。”
公交车里下班回家的乘客很多，他在前方给她开辟道路，最后停在后门附近，对她说：“站过来，拉好手环。”
夏言枝乖乖听话。
公交车一路走走停停，不断有人上车下车，他一只手拉着手环，神色依旧肃敛，不愿多言。抵达夏言枝所住小区的站，才对她说：“下车了。”
从下车站台走到小区大门，还有三四百米的距离，夜幕已降临，白炽路灯的光照着他们沉默地前行。
光色暗淡中，夏言枝看着前方一步之遥的少年，他的背挺得很直，领子与头发之间露出一截长而细的脖子。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背影看上去冷冽又孤寂。
挣扎良久，夏言枝忍不住开口：“向衡，其实我知道。”
“嗯？”他停步回头，目光平静地直视着她，“知道什么？”
夏言枝明白他不想提这事，可是，她想聊这个话题，在凭空吞咽一下后，她说：“知道你开学前打过你爸爸。”
他毫不意外地问：“听夕夕说的？”
“嗯。”她点着脑袋，“刚才我怕你出事，才拉你的。”
“知道。”他的嗓音仿佛卡着什么东西，无比低沉，回应完这声，继续向小区门口走去。
夏言枝深吸口气继续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我不想你有事，要是看到你爸，可不可以不要冲动。”
他的背挺直了些，头微微抬起，从胸腔中沉沉地叹出一声：“呵——”
小区门口就在眼前，他充满无奈地转身，对她淡淡一笑：“你说的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定定地看着她，幽深的眼神，沾染了几许伤感。
下一秒，他突然叫她名字：“夏言枝——”
“？”夏言枝抬眼望向他。
他缓缓开口，嗓音低沉又冷凉：“可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念这本难念的经，你应该念那些优美动听的诗。”
夏言枝心中一颤，怔怔望着这个脸容上多了几分冰冷的少年。什么意思？她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没有明白。
“快回家吃饭吧，我走了。”
回过神时，少年高瘦的背影已经远去，在茫茫夜色中更显萧索。
夏言枝伫立原地良久，喉咙仿佛被堵住了一般，有两颗晶莹的泪，蓦地从她眼眶滚落。
*
白霞的冬天阴冷无比，早晚呵气成霜。
寒风呼啸，小区里的花木乱摇，整个世界却仿佛安静了下来。周末一场冬雨光临，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道旁的梧桐树叶掉落得格外快，不到一周，光秃秃的只剩下树枝。
这一周，二人没再说话，他也没在线上找过他。
他依旧坐在靠后门的位置，课间时分，时不时仍然有男生在门口叫着“衡哥”。
夏言枝和他隔了两行两排的桌子，右后的方向总能传来他回应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淡，却又仿佛多了几分深沉。
她悄悄地支起手，捂住了右边的耳朵，试图不去听。
上课时，也能感受到从那个方向投过来一束熟悉的目光，她没撇头回看，不想确认是不是他。
然越是这般抵抗，却越觉得日子难熬。
分分秒秒都是那么难熬。
晚上登录游戏，有时候能看到他在线，可那又怎么样呢？
当时他说的那句话，其实是在委婉地拒绝她吧。明明还没有表白，却被拒绝得这么干脆和无情。
有些难过，更多的是委屈。
总算熬到周五，夏言枝和郑诗彤从洗手间出来走向教室，迎面正好走过来向衡和许渡，她第一时间便看到了他，很快垂下眼眸，脑袋微偏，刻意地往边上挪了挪，静默地擦肩而过。
郑诗彤虽然没有说话，但跟他们笑了笑，随后一把拽过夏言枝的胳膊：“你们俩之间的空气不对劲啊，吵架了？”
“没有。”夏言枝下意识否认。
确实没有吵架，根本不能算吵。
明天起放元旦假，她岔开话题：“元旦有什么安排？”
郑诗彤摇着脑袋：“宅家里吧，顶多陪老妈逛一逛，外面太冷了。你呢，要回深市吗？”
“不回，马上就期末考了，考完再回去过年。”
郑诗彤睁大眼睛看她：“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一瞬间，夏言枝心中顿了顿，按计划，确实是这样，但之前总觉得自己还能再挣扎一下。现在……似乎也没有挣扎的必要了。
她挤出笑容：“应该吧。”
“哦不，我不准你走……”
“……”
以前周五放学，总要磨蹭地等他，这一次，不用再等谁了。夏言枝跟同学讨论完一道题，背着书包直接离开教室。为了避免下楼时碰到某人，她特地走连廊，从综合楼下去。
穿过篮球场时，向衡还在球场上跟训练老师说话，一旁有几个男生在打球。她没有刻意去找寻谁的身影，直直沿着中间的路，穿过篮球场。
老师离开后，许渡没再打球，走到向衡身边：“什么情况啊？冷战？”
向衡望着那个离开的身影，嘴唇微动，最终只低声说：“没什么情况。”
许渡一脸不信：“骗鬼呢。”
向衡低低啊了一声：“骗鬼。”
许渡受不了地用肘部怼他：“丫别这么冷酷成不，你的好姑娘每根头发丝都写着不高兴，你就哄两句的事儿。”
向衡忽地凝起眼眸，看着这位哥们儿：“你上头了啊。”
“我他妈能不上头么，老子为你们操碎了心，你个没良心的半点儿也不体谅。”
向衡充满无奈地看他：“让你永远歇着，”随即提步走向教学楼，“这还不算体谅？”
“卧槽！向老六你说的是人话？”许渡怒道。
有人喊：“渡哥，赶紧过来打球啊。”
“打个屁球啊，老子嗑的CP都BE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宋]李清照《声声慢.寻寻觅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