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一次，地铁车厢里的人潮拥挤，冯叶故意在苏夜上车后匆匆忙忙挤上车。她一边道着歉，一边故意伸开双臂将靠近竖杆的苏夜拢在臂弯里。

苏夜比冯叶矮一些，她靠过来时，苏夜头一次讶异抬起头看了冯叶一眼。许是发现她是女孩，又重新低下头去玩手机，黑框眼镜遮住了冯叶视线，让她看不清苏夜的脸；还有苏夜额头两侧长长的八字刘海，她一低头，就像厚重的保护伞，彻底隔绝了外界探究她面容的目光。

冯叶感觉到自己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很快，刚刚惊鸿一瞥，过近的距离让她看到了清澈如水、小鹿一般又大又圆的眼。和那双眼睛一对视，冯叶的灵魂就快要被吸走了，她在棕色的浅瞳里看到了自己呆滞的影子。

那种猝不及防的美丽，就像包裹珍宝的粗布突然破的一个洞口。哪怕再将洞口补上，窥见乾坤的人也已经产生贪欲了。

眼前的苏夜穿着米色连帽卫衣，身材看起来似乎有些臃肿。卫衣的帽子处堆叠了许多褶皱，一半被塞进了背后浅灰色的电脑包肩带里，任谁看了都会以为这是一个不拘小节的女孩。此时她一只手紧紧撺着电脑包的肩带，另外一只手的手肘抱着竖杆，手掌中则拿了手里在玩，可谓物尽其用。

冯叶往下一瞥，看到了手机屏幕一角，似乎是微博热搜界面。

身后的人潮一挤，苏夜身上那股淡淡的月泉清香就吸入鼻腔，不知是不是窒息的空气，热得冯叶双颊发烫。

看起来苏夜的三次元也没有什么稀奇的，可是跟漫展上那个大方开朗，眼眸流转间带起星河一片的coser苏夜大相径庭。

冯叶忍不住暗想，这样的人格差异难道是苏夜故意塑造的吗？是为了掩盖三次元的身份吗？还是想在揭穿身份那一刻制造出一种出其不意的反差萌效果？

前者估计比较合理，后者猜想就有些阴谋化了。冯叶知道许多网红为了吸粉都会打造独特的人设，如果这是苏夜为了将来爆红而演的一场戏，那她的心思该有多深沉？

不过，在连续跟踪苏夜两个月后，冯叶就再也没有把苏夜打造人设的猜想当真了，她甚至有些沮丧。

苏夜的生活枯燥乏味，几乎没有任何特别可言。上班就是按部就班，偶尔摸鱼，大多数时间被上司李丽群压榨，休息的时间不是在玩单机小游戏，就是在追漫画小说。看起来胸无大志，优哉游哉。

下班后的苏夜就更加无聊了，包括她回家走的路从来没有变化。出了园区大门就径直拐向羊肠小道，努力争取一切不和人群/交流的机会。接着不得不汇入主路大道，去报刊亭看一会儿最新的杂志，买一本最便宜的故事会和一个煎饼果子，到地铁口刚好把煎饼吃完，然后乘坐7号线的地铁到大湾站，再步行10分钟到小区回家。

如果那天抱了花回家，苏夜的路线就更加简洁，路过报刊亭根本不会停留，直接就去坐地铁了。

一切没意思极了，苏夜不该是这样的。冯叶对苏夜的期待和惊喜很快变成了一次次的失望，两个月后她周五再也不愿意费劲坐地铁去跟踪观察苏夜。

苏夜原来是这么无趣的人吗？神秘感的消失，连带着对微博上那个coser苏夜也减少了喜欢。冯叶情绪低落，甚至不想再去看任何关于苏夜的消息，她无法接受自己喜欢崇拜的人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冯姐，你和佛晓和好了吗？”两周过去不见冯叶的身影再出现公司，叮叮主动发来消息。

佛晓？冯叶盯着那个名字，一直以来她自动将苏夜三次元的这个姓名转化为苏夜二字，下意识忽略她的现实身份。现在，她从自己的世界中主动走了出来。

冯叶怅然若失看着手机界面，第一次意识到佛晓和苏夜，可能是“两个人”。

作为正当红的太太，各大漫展每次有活动都竞相邀请苏夜。上一次苏夜的活动是北城的秋季游园动漫展，才过去不到半个月，陵城也举行了向日葵动漫游戏展。

向日葵是商业化很成功的漫展，请的嘉宾和展商都是国内外知名的，很早前就有传言说向日葵邀请了苏夜，但是官方一直没有放出确定的消息。苏夜的粉丝叫做枫叶，枫叶们翘首以盼，终于在周三的晚上守到了官宣，一时间粉丝群里激动不已。

要知道，向日葵的票一向又贵又不好抢，许多不在陵城的枫叶为了见苏夜一面咬牙抢了票，现在得到了确定信息，可谓是喜从天降，热泪盈眶。

“那可是苏夜啊！苏夜大人！听说线下的枫叶见过，真人就像从动漫里走出来的！”

“呜呜呜，有幸在南城漫展见过一次，夜公子还和我握手合影了，本人超温柔超帅气！见过真人的没有一个不转死忠！”

“苏夜她真的我哭死啊谁懂，果然女孩子最懂女孩子，有一次漫展上一个小枫叶穿了婚纱去见她，夜公子当场取下自己的戒指单膝跪地啊。那个小枫叶当场泪崩，听说那天是她生日，这怕是最难忘最棒的生日礼物了吧！”

……

群里一如既往讨论着苏夜，男孩女孩们将她视若神明，将苏夜从头发丝夸到脚趾，又将她的每一个细节翻来覆去的夸，丝毫不知疲倦。

“是神吗？”冯叶看着手机里不断滚动的消息，屏幕的光映上她的面庞，光影交错间，她反问自己。“苏夜是我的神吗？”

一时愣住，竟没有从前那般痴迷。心里空落落的，她想起那个沉默寡言淹没在人海里的佛晓，实在不敢苟同那样的人会成为自己的神明。

向日葵漫展很快已经开始了，那一天是周六，冯叶凌晨坐高铁赶到了陵城，来到漫展现场已经是中午了。她藏在人群里排着队往里走，冯叶很高很瘦，在同事口中是长得不错的美女。可在展会上放眼望去，万紫千红，美女如云，冯叶也变成了人群中的普通人。

也就这个时候，她听到人群里有谁喊了一句：“是夜公子！”

冯叶侧头看向声源处，嘉宾通道那里，金发的苏夜肌肤如雪，她戴了冰蓝色的美瞳，出演的竟是《哈尔的移动城堡》中的哈尔经典形象。身材颀长，笔直的黑裤勾勒出她细长的双腿，淡粉色的外套轻盈披在肩上，雪白的丝绸衬衫胸前挂了蓝色的宝石，和他的蓝色眼睛相得益彰，矜贵得像是坠入人间的天使，带着绝世的美貌，轻松拉开和凡人间的距离。

让人望而生畏，不敢亵渎。

只隔着人群看了几眼，苏夜就在保安簇拥下进入后台了，人群里是失落的叹息，一声又一声，恨不得再多看他两眼。

“就这么走了吗？”

“啊，我的夜公子。”

……

冯叶的心突然就像被一只不存在的手狠狠攥紧，额上沁出了冷汗，如大梦方醒般喘息。

“喂，你没事吧？”有一起同行的粉丝看她脸色不好过来问候。冯叶摇摇头，只觉得大脑昏涨，她此刻才想明白一个道理——苏夜从来不缺喜欢，哪怕她看不上三次元的苏夜，那人跌落在尘埃里，也有一堆人排队去救她。

没有人不会爱上coser苏夜，顶级的男装大佬，出的每一个角色都登峰造极，秒杀常人，那种独属于女孩子的清澈感让她很好拿捏了每一个二次元男神的脱尘气息。光是隔着望一眼都忍不住浮想联翩，光是一眼就够了呀，这才是她爱上苏夜的最初原因。

后来那天冯叶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消化的情绪，当苏夜登场时，她已经整理好心情，眼中炙热的光芒比之前更强烈了。

隔着舞台五六米的距离，还是冯叶辛苦抢到的前排，苏夜那天穿着哈尔的衣服表演了一个魔术。舞台上的苏夜魅力四射，别说所有枫叶没有想到，就连主办方也惊了一下。

表演结束，女主持径直走上台，眼睛都快黏在苏夜身上了，令台下的粉丝艳羡不已。

“苏夜说要给自己的粉丝们一个八百万粉福利，原来就是这个，我知道现场也来了许多枫叶啊！那我就替苏夜问一下现场的枫叶，你们满意吗？”主持人把话筒对准台下，整齐的吼声要把舞台震碎：“满意！”

现场陷入了狂热的气氛里，苏夜眼神清明，灯光下肌肤如雪，美貌的五官夺人眼球，她浅浅一笑，底下的粉丝就抑制不住大声尖叫。不是要给苏夜生小孩的，就是要嫁给她求她杀了自己。

主持被这热闹下一跳，耳朵边轰隆隆的，拿起话筒想去问苏夜点什么，不经意的对视却让她心跳漏了半拍。妈呀，她自诩直女，从未被女生蛊惑，如今面对雌雄莫辨、帅气逼人的苏夜，有那么一刻小腿竟也止不住打颤。

幸亏她有着专业的素养，开始生硬压下了冲动的气血，避开苏夜的眼问道：“哇哦，这就是苏夜准备的惊喜吗？看来大家……”

话未说完，只听低沉的嗓音笑了一声，女主持还未反应过来，一股清冷的雪松味就入侵她四周，苏夜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她的背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洁白如玉的手握拳伸到了她的眼前，带着不容置喙的气势：“你吹一口气。”

“啊？”女主持被这突如其来的行为打乱节奏，心跳声都快通过话筒传遍全场了，肩膀瑟瑟发抖，整个脖颈和侧颜一瞬间红成了晚霞。“要，要我吹吗？”她声音磕磕绊绊的，台下传来起哄和羡慕的声音，女主持犹犹豫豫望苏夜，却没想到直接撞进了苏夜深情如水的眼眸里。

那眼眸清澈而深情，像是波光粼粼的湛蓝色海湾，苏夜嘴角浮起一个轻笑，少年的调皮气息就溢了出来：“对，你吹一口气！”

明明就是一个简单得不行的动作，在几千人的围观下，女主持却莫名产生出一种刺激的羞耻感。她不安舔了一下嘴唇，仿佛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最后一鼓作气闭上眼睛大胆朝苏夜的握拳的手吹了一口气。

吹完她赶紧避开，像是害怕被观众发现异样，用手掌小小扇了一下发烫的面庞，试图降温。

“哇！”没等她降温成功，那边已经被苏夜吸引了全部注意，只见握拳的手心冒出层层白雾，苏夜的手指开始在掌心摩挲，手臂一挥，绕到了女主持背后，直接拿出了一大捧鲜艳的玫瑰花。

“玫瑰赠美人。”苏夜眼尾带笑，像是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年，可这样的气质更像蛊惑引诱，她朝女主持鞠了一躬，在对方还没来得及做反应，就抽出了一朵红玫瑰放进了她的手中。剩下的花则一朵又一朵，走向舞台边缘，递给了争先恐后的一个个男女。

抢到花的开始尖叫，没抢到花的也开始长吁短叹尖叫，现场气氛空前高涨。然而带动起这一切混乱的人已经在发完玫瑰后，无事一般站立在舞台上，眼睛里依旧是那片温柔明媚的深情：“这才是我给大家的八百万粉福利噢。”

他一笑，露出右侧一颗虎牙，尖尖的，漂亮的。朝台下伸手鞠了一躬，做了一个经典的哈尔pose。

冯叶捂住跳动的心脏，连抢到手里的玫瑰枝干上的尖刺扎进了皮肤也未察觉。昏涨的大脑下，微小的刺痛可以忽略不计，她的手指开始滴血，而她只觉得手指麻麻的，心脏也麻痹了。

眼里心里，只有台上那个金发碧眼的帅气面庞。痴痴望着他，渴慕他，贪图他。

台上不知不觉已经到问答环节了，主持人的状态看起来已经调整正常，她言笑盈盈：“你为什么会给自己取‘苏夜’这个花名呢？出道四年了，好像从来没有回答过这个问题吧。”

苏夜拿过话筒，悠然自适的样子：“小时候喜欢吃桃酥，有一个小名叫酥酥，所以就取了苏姓。至于夜嘛~我喜欢夜景呀，”灯光下，苏夜的金发和白丝绸衬衫泛了一层光泽，淡粉的镶金边的外套让他整个人的气质变得格外柔和，外套搭在肩上，他身体微微前倾，白皙的耳垂上，绿色的耳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尤其是回家路上的一道夜景，在那里驻足时，看着水面上投射的光影，时常觉得像在天上，不似人间。”

苏夜说完，轻轻笑了，人群里传来细碎的议论，有人想看看那美丽的夜景，被淹没的冯叶如雷击中，耳畔都是最后那八个字：“像在天上，不似人间。”

这一刻，她开始觉得自己是不一样的，哪怕爱苏夜的人成千上万，可是只有她一个人，读懂了苏夜说的话，看过苏夜说的景。

7号线的末尾站是大湾站，大湾地铁站出来就是一条绵延外环的护城河，河道两岸晚上会点亮彩色路灯，而苏夜就住在附近的小区。第一次跟随苏夜时，冯叶曾觉得这路灯太花哨了，未免有些土气，可后来她刷到了佛晓的一条微信朋友圈。

“像在天上，不似人间。”配图是大湾站护城河两岸的夜景，七彩的灯光折射在幽暗的水面，灯火辉煌，如烟火般绚烂。

“夜公子真的好有文采，啊！像在天上，不似人间，究竟是什么夜景啊！”

“好想跟他一起看看夜景啊！”“呜呜呜，来世做夜公子老婆！”

“夜公子要是男孩子就好了，简直是我理想型。”

“可是他是女孩也很酷好不好，我愿意为了夜公子变成拉拉！”

“哎，话说回来，夜公子什么时候出女装cos啊？好像从来没有看过她的女装照呢。”

“别说女装照好不好，连他的生活照都从来没有看到过。”

……

理智慢慢回笼，人群里的冯叶不动声色听着粉丝的议论，不为人知的、汹涌的满足和窃喜再次淹没了她。

她知道那片夜景在哪里，知道灯光投射在水波里是什么颜色；她曾陪着苏夜在大湾站的长桥上驻足赏景，也偷偷在她的朋友圈点过赞；她比所有人先一步知道了她对那片夜景的喜爱……

冯叶失了魂，她开始觉得自己离苏夜无限近，那个平凡又普通的苏夜只有她见过，如果她勇敢踏出一步，能不能彻底拥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