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悄无声息坐了起来，眼珠子僵硬地转了两下，斜眼看向了孩子们。

刘牧云一直把注意力分了一半给新娘，也是因为想着新娘才猛然觉出问题，按着民间传说，高门槛能拦住鬼更该拦住僵尸才对。

“啊！”一个小孩看到了床上坐起的新娘，尖叫起来。

几个小孩害怕地缩成一团。

“别怕，别怕。”

“僵尸要吸收阴气才能最终成僵。”

“阴气就是月华，等月亮爬上来，她才能动，现在这只是具看着吓人的尸体。”

“李东，把你手里的鞭炮放下！我若是鬼，你一个小鞭炮能炸得伤我？”

“你大姨也就是我娘听了算命先生的话，将我送去道馆住了好些年，我会些降鬼杀妖之术不行吗？”

刘牧云说话带了些横，理所当然地吩咐李东，打消了李东的顾虑，也让孩子们都不由自主地开始听她话做事。

“你去的哪个观？”李东仍有疑虑。

“南山鹤观。”南山在秦城外，里头有个寿元将尽的炼气修士修炼，他在此地养了几十年老了，收了十数个徒弟。东华门来时，去鹤观询问过。

炼气修士已经寿终正寝，观里只余凡人道士，他们修道多年学了些简单剑术和拳脚，比凡人厉害些，但也斗不过鬼物。他们闭观多日，庇佑了数百百姓。

胡西照时常会约自己的妹妹，也就是李东的母亲，去鹤观修禅。或许就是去看表姐的。李东信了刘牧云。

刘牧云是看见胡西照腰间别着鹤观的符的，所以才编了这么些话。

他们说话时，刘牧云盯着床上的新娘，新娘细微地挪动着身体，骨头咔哒作响，看上去听上去都吓人，但新娘就是坐着并没有下一步行动。

现在是傍晚，天边有隐月，这一丁点儿的月华还不足以让僵尸成型，起码得再等两个时辰。

“我们进来时有六个人，现在有七个。”

“一定有一个鬼混在里边儿。”刘牧云心里有了主意，选择直接说破。

孩子们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看每一个人都熟悉，方才在外间都是一起玩儿的。可他们好像也记得，确实是只有六个人进来。

“你，你不是会降鬼吗？…”李东没底气地指着刘牧云说道。

“都不知道叫我一声表姐，没大没小。”刘牧云撇撇嘴。

“我听道馆里的师父说，鬼物不能照镜子，镜子会照出他们本来的样子。”

“那儿有面铜镜，只要我们每个人照一照铜镜，就能找出谁是那个鬼了。”刘牧云说道。

铜镜在新娘正前方放着，谁有胆子去拿啊。

“找出了鬼有什么用……”有小孩嘀咕。

“谁不敢照谁就是鬼！”另一个小孩也嘀咕。

“你！”两小孩瞪着眼，要不是现在情况特殊，两人就要吵起来了。

“我去拿！”刘牧云说道，“你们可互相看好了，别让鬼上了身，否则，镜子照不出来的。”

刘牧云说着走向了铜镜，床上的新娘眼珠子从左到右转着，一路盯着刘牧云。

李东躲在桌子后，伸着头向外看，他既害怕又担心，新表姐可别被鬼嫂嫂吃了。

一只手拍上了李东的肩。

“哎呀，吓我一跳。”李东不耐烦道，“什么时候了，还玩吓人，张小天，小心我也吓你！”

那只手冰得李东透过衣服也能觉察到，他微微瞥了一眼，那手青色挂霜，一颗脑袋突兀出现，张小天的脑袋在地上滚了一圈，滚到了李东面前。张小天也正对着李东，咧开嘴，露出个笑来。

李东还未来得及叫喊，嘴就被刘牧云捂住。

刘牧云掐住张小天的一只手：“被我抓住了吧。”

什么上了人身就不会被镜子照出来的话，是假的。民间传闻多种多样，刘牧云的奶奶年岁很大但精力充沛，爱各家各户去逛，听了好些故事回来，都讲给了家里的孩子们听，刘牧云便记得许多这样的传说。

这不是刘牧云说的第一句假话。僵尸要照月华才能真正成为僵尸，也是假的。月华洁净，虽是阴气，能滋养阴物，但尸体成僵最重要的尸体内一口散不去的怨气，阴气不是关键。

刘牧云说出第一句假话后，新娘却真如她说的这般，短时间内无法起身杀人。

鬼域，非一鬼能控。是所有陷入此地的有灵智无灵智生物共同红魂魄供养的领域。若能让大部分人觉得这事该这样发生，那事情就会这样发生。

刘牧云说的假话很有道理，叫深陷里头的人和鬼都信以为真，假话就成了真事。

刘牧云方才不解，为何新娘能跨过高门槛进来，那只丫鬟鬼却进不来。她想来，也就是他们方才进门时，有人说高门槛能挡住脏东西，她信了，别人也信了，就成真了。

“还有你们两个！”刘牧云拿着铜镜对着方才要吵架的两个孩子一照，两只小鬼现了原形。

这是刻了符咒和灵纹的铜镜法器，自然能照出鬼物。铜镜并非新娘面前的那个，刘牧云偷偷做了调换。

“去！”

一柄小小飞剑出现在刘牧云手心，飞剑在空中快速穿行，将三个小鬼赶到一处，刘牧云再次拿出三张符咒，将三人定在了原处。

她已经懂了这鬼域，不能叫人发现自己不是鬼域里的人，又要合理使用术法，那她就给自己编一个身世————鹤观弟子。

“表姐！”李东呜呜咽咽，他可是真的差点就被张小天上身，多亏表姐来相帮。

三个鬼物一捉，屋里的人就剩下刘牧云李东和一男一女两个小孩。

“张小天他们是死了吗？”

符咒定住三只小鬼，它们动弹不得，它们形容有异，但还能看出生前的模样。

李东和张小天是关系很好的玩伴，他有些茫然于张小天现在这般模样。

“死了。”

“被人掏空了内脏，想制成人灯。做人灯的手艺不佳，让他没了命。”

张小天脑袋和身体分了家，刘牧云看见他的身体里空空如也。

人灯是挖空人的内脏，再将剩下的人放在小火上慢慢煨，将人的脂肪都烤化了，再灌入其他油脂混合，炼制成灯油。在此环节里，人是一直活着的。哪怕是人灯制成，人也活着，直到点燃灯，一点点燃尽灯灭，人才会死。

这对人的折磨太大了，点灯后一点点散发的怨气，很叫妖修鬼修喜欢，所以它们中会有制作人灯的。刘牧云将从无间狱得到的灯油卖出时，听到过这样残忍的制灯手法。

那买灯油的说，凡人里也会有制作人灯的。

需得八字好的童男童女，样貌也要好，做好了灯就放在墓穴里，待墓主下葬，就点灯给墓主照明。

“啊？”李东听着浑身发冷，哪有这样可怕的事。

另两个孩子也很害怕，他们抱在一起，眼神惶然，不知道怎样才好。

刘牧云叹了口气，三只小鬼是失败的人灯，这两个却是成功的人灯。

两个小孩唇红齿白，小脸粉嘟嘟眼睛水汪汪，很喜庆的模样。

他们在害怕刘牧云口中的人灯的下场。

已经受了挖空内脏的痛，受了无法吃食说话的苦，他们受不了更多了。

“若无人点灯，人灯便安安稳稳，无痛无灾。”刘牧云又说道。

“除了不能长大变老养育子女，与人没什么两样。”

鹤观弟子这么说，肯定是对的。童男童女两人对视一眼，有了自己的打算。

“我们出门去。”刘牧云提溜起快瘫软在地上的李东。

“外面的鬼是故意找来，防我们出去的。”

刘牧云发现了人灯，才觉察到这间婚房有问题，怪不得外头的人就好像看不见这件房一样，没有人进来。

门槛又长高了，刘牧云都险些跨不过去。李东为了讨好表姐，自己用力翻上了门槛，又伸出手递给刘牧云。

刘牧云没拒绝李东的好意，由着李东将她拉过了门槛。跨过门槛的一刻，刘牧云觉得自己好重，然后又陡然轻松。

她有种奇怪的感觉，如果没有李东，她过不了这道门槛……

“走啊，表姐。”李东拉了愣住的刘牧云一把。

刘牧云回过神，继续往前走。

“你怎么不在家，到这儿来了？！”李母胡西越胡乱擦了下脸，手将李东拉到了身后。

“娘？”李东不知道娘亲在说什么，他疑惑回头看了看，他出来的方向不是新房是灵堂。

这里是罗家院子。

罗家人，李家人，胡家人都聚在这里。

李良死在了罗老爷棺材里。

说是灵堂里跑来一只猫，罗家下人来捉猫，误将封盖但未钉盖的棺材板给推开了。

罗老爷今年都七十五了，哪会有这样多的黑发，再一瞧人，这不是李良吗。

“罗家的，你们今天不把我儿还回来，你们出不了这门！”李老爷说道。

胡西越将人从棺材里扶了出来，还叫了大夫。李老爷知道李良死得不能再死了。他又悲又怒，心里空荡荡的，面上反倒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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