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贴满田青生的画像，都是手绘的，画的栩栩如生，原来这小子长得还挺人模人样的。
夫妻俩唯一一张合照被挂在最显眼的地方，旁边挂着的是一张田青生的黑白遗照。
黑白遗照还是从合照截出来的。
这两张放在一起，看得让人莫名心酸。
家里头除了画像就是排列整齐的大大小小的装着酒的酒壶，还有各种各样的瓶子，上头都贴着标签，写着名字，欠了多少。
严赫把女人放在客厅的一张非常陈旧的榻上，给她盖上毯子。
家里的东西虽然非常陈旧，却被这个女人收拾的非常干净。
“她叫花瑜。”祝今说。
严赫一顿，随后又看向墙上挂满的画像，署名都是花瑜。
“那我们现在？”
“去把他叫进来，赶紧解决了。”
“好嘞。”
……
田青生躲在厨房院墙外头探头探脑着，祝今给严赫说了方位，他趴在低矮墙边：“田青生，赶紧给我进来。”
“你叫我？”
“嗯，不然叫谁？”严赫冲他勾手，“赶紧进来吧。”
田青生一脸茫然左右望着，最后视线落在被严赫扶着坐在围墙上的祝今，一脸恐惧，“你要干嘛？”
“就是一个玩偶而已，怕什么？”严赫笑道。
“你就知道吼我，我还不知道这里头藏着的是厉害的。”
祝今：“我不厉害。”
“你以为我会信你嘛？”田青生捂着脸不愿让祝今看他。
“你妻子喝醉了，你要不要进来看看她？”
“我不……我不能害她……”
严赫懒得跟他废话：“你要是真能害她，这段时间天天在这里守着，怎么她都没事啊？”
“我……”田青生放下捂脸的手，满脸黯然，“我现在这副样子，进去不是吓着她嘛，她身体不好，我不想害她。”
说这话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被层黑漆漆的乌云给笼罩住，都快要碎了。
“赶紧进来看看她，以后你总归得走的，你当然不能长时间留在这里。”
该走最终还是得走的，祝今想。
忍不住看向倚在墙边的严赫。
田青生站起来拍着自己的脸，非常激动：“我这样子怎么办，我不能吓着她。”
祝今：“她喝醉，睡着了，更何况她也看不见你。”
严赫见田青生还在犹豫，也不管他了，抱着祝今回了屋里。
祝今让他找来一块布将立在堂中的一块镜子和供桌上神龛遮住。
下一瞬田青生便一脸诧异出现在他们跟前。
“我能进来了？”
“遮住了，不就能进来了？”严赫抱着祝今大大咧咧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我把她抱进房里了，你进去瞧瞧她，瞧够了再出来。”
田青生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多谢。”
“别跪我，折寿的，我还想长命百岁呢，不然辜负我爱人的期盼了。”
“起来，进去看看，你们这一世，也就这一面了，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你家里的。”
田青生吸了吸鼻子：“我知道。”
“进去。”
“是。”
看着他步履蹒跚满脸忐忑地走进房间，祝今颇为感慨。
人活一世，如果不能好好珍惜这一世，那也就没有来世再聚的机会了。
什么来世再续前缘，不过是安慰人的由头罢了。
严赫抱着祝今躺倒在一旁硬邦邦的木质沙发上，眼皮不停打架：“咱俩休息休息吧，我真的好困啊，是不是今天你给我用的符我觉得失效了？”
“睡吧。”
没有回应，只有打呼声。
看来这人还真是困了，以前睡觉都是不打呼噜的。
祝今就静静躺在他怀里，眼睛定定地看着这个男人：“严赫，我好像，又开始不记得小时候跟着养父和师父的记忆了。”
失去的记忆是从幼时开始的，他现在只记得跟严厘见面的时候，那时他都挺大了，再之前的记忆，他回忆了许久，也只记得零星片段。
严赫，我们小时候，真的见过吗？
我总觉得我们小时候是见过的。
为什么，我记忆非常模糊了。
我想问你，又不敢问你。
……
两个小时后，田青生满脸泪痕走出房门，然后在祝今对面的矮凳子上坐下：“大师，我想跟你说说话，再走成吗？”
祝今睁开眼睛：“可以。”
田青生说他看到妻子重新营生，学习酿酒，非常辛苦，货真价值，一斤一两还回去。
看她那么辛苦替他还着欠下的酒债，田青生非常心疼和愧疚。
“你一定不要觉得我不爱我媳妇，我比谁都爱他，用我的命给她我都愿意，我就是因为知道自己就要永远离开了，才偷偷逃回来，我最不放心下的就是我妻子的身体。”
祝今有些好奇：“当初为什么不选择好好酿酒，为什么要做假酒，你魂体今天成为这副模样，便是因为做了这事造下来的因果。”
闻言田青生狠狠揉着自己的脑袋，半晌才道：“我就是为了多赚钱，给我媳妇和孩子治病。”
“你们有个孩子？”
提到孩子田青生揉着自己脑袋的动作顿下，他眼眶即刻被热泪灌满：“对，我媳妇怀孕八个多月的时候肚子疼去医院，才查出来我媳妇生重病，那时候如果不把孩子剖出来母子俩都有危险。”
田青生用力擦干一直往下淌的眼泪：“我没办法，孩子一出来就被下病危通知书，我媳妇也没醒过来。”
“钱花光了，老老实实酿酒成本什么的都太花钱，我就想了其他办法，兑东西进去，然后以比其他人还要低的价格售卖，果然特别好卖，我还拿到镇上去。”
“可是最后我孩子没了，我媳妇……”田青生突然转头望着挂在墙上的他和花瑜的合照，眼神温柔很多，“我媳妇的命，最后还是被我抢回来了。”
“抢？”祝今听明白了，“应该是换，对吧？”
田青生没有说话。
“你用你自己的寿命换给了你妻子。”祝今说。
田青生苦笑着说：“我为什么会突然横死，不就是换命了嘛，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倒下去就死了呢。”
“我媳妇她是美院毕业的大学生，绘画天赋非常好，本来应该有美好的未来的，还是因为跟我这个农户在一起，毁了，我可后悔了。”
祝今点头：“你爱她给她换寿命我可以理解，只是你制造假酒，可有造成过什么事故？”
田青生当即明白祝今这话的意思，赶紧解释：“我虽然制造假酒，但村长儿子绝对不是因为我的假酒，我根本没喝过，我敢保证，我兑的都是水。”
祝今叹息：“其实我知道不是你，他是被人找做的替死鬼，冤魂一个，你怎么知道让寿的？”
“我曾经用一些方法去求过人，就只能活到这个岁数，把剩下命全给我媳妇。”
“可我没有想到，她这么傻，还被这么欺负？”田青生越说越难受，“我媳妇太受罪了，我太对不起她了。”
祝今默默听着他跟自己谈他们两夫妻认识的点点滴滴，他也想听听人家的爱情故事。
以此来刺激自己的记忆。
他和严赫之间的回忆也挺美好的。
他想他得用什么方式记录下来才好。
末了，田青生说：“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我没遗憾了，她以后是不是一定会健健康康的？”
祝今非常笃定：“这是当然，她会的。”
天光乍亮，鸡鸣声起，第一道晨光照进里屋之际，田青生魂体渐渐淡下。
“严赫，起来了。”
“啊？”严赫揉着眼睛，被外头晨光一照，冷风一吹，人也顿时神清气爽起来。
“把护魂塔拿出，送田青生进去。”
“哦哦哦。”
田青生无比依恋地在还在睡梦中的花瑜脸上亲了一口，只是临别之际没能触碰到最爱人，是最痛苦的一件事。
生离死别，从来就不会顾及任何人。
收魂之后，祝今跟严赫回到车上，他们现在也不打算逗留太久。
只是没多久，花瑜便出现在车前，怀里抱着一沓厚厚的画纸，此刻的她整个人容光焕发：“我会继续留在这里守着家，不过我不会颓废下去了，你放心吧。”
“酒债已经还清了，我也该去做我想做的事了，我丈夫那么爱喝酒，我就去申请一个米酒商标，好好经营，只做佳酿。”
祝今没有说话，严赫也沉默了。
还是走不出来。
其实，她全都听到了。
丈夫不放心她。
所以一直没能离开。
她不可以消沉下去。
祝今对严赫说：“撑把伞，让他再跟她道个别。”
严赫看着他的眼神一软：“我就知道你一直没有变，还是那个心软心善的小可爱。”
下车把伞撑开后，田青生在伞下渐渐显形，由严赫领着去到花瑜跟前。
花瑜看着严赫旁边的位置：“我从来不后悔跟田青生在一起，我的命是他用自己的命给我换来的，为了维持我的命他做假酒售卖挣钱，你说报应也好，什么都好，在我心目中他永远是我最爱的人，告诉他，安心走吧。”
随后花瑜拿出打火机将自己画的画全数烧了，当一张张画落在田青生的手中时，他又是笑又是哭的，他就蹲在花瑜身边，她烧一张，他就能收到一张。
“青生，我知道你在我身边，你也能收到，这辈子我不奢望了，我会带着你给我续的命好好活着，来世我们一定要早早见面，好不好？”
田青生看向一旁的水桶。
一根小竹签蘸水后，在地面上缓缓写了一个字。
“好！”
花瑜眼泪汹涌而出：“一定要等我啊。”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