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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Chapter.47. 恩 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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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前修整过园中花枝,沐浴后倚在柱廊上,借着穿堂风吹晾才洗过的头发,一群小侍女伏坐在她脚边,依她的点拨学着编结发髻,宫侍们散落棕榈柱间,梳妆,歌咏,掷棋子,甄选宴余波未尽,廊下回旋的低语仍兜转于将军府中事。女官往新鲜切开的无花果上淋了几勺蜜,端来请她享用,这时候通报女侍引来一名御前侍卫,禀告说法老有事召见。御前侍卫一向只在朝堂内外侍奉,与闺苑无涉,大概他是两地之君直接从觐见厅遣来,召见她多半是与政事相关。

她便随同侍卫前往,此刻朝觐结束未久,觐见厅门外尚还停留着几位闲谈的贵人,厅门敞开,却没看见侍卫官大人。她迈入厅中,身后侍卫将包金双门合拢,法老站立柱旁,虽是微笑着,却并非往常找她来陪他玩西奈特时的愉快,她没有靠近去。

“陛下,”她玩笑般问,“是我又让陛下为难了吗?”

他微微一怔,未置可否。

“我正在考虑是否该替你回绝,”法老启口却道,“今日午后,森穆特将在西岸祭庙为哈托尔女神行奉献礼,他邀请你前往观礼。”他顿了顿,停顿间隙目不转瞬注视着她,眉眼间似隐着几许谨慎的期待,又因她的此刻表情而不觉双眉一扬,似感到意外,又多少有些困扰地,问,“你不愿意去吗?”

她不愿令他分神困扰,一踌躇后已微笑着迎合了荷露斯神的期待,按捺了不情不愿的自己。

“我想再去闻闻香树的味道,”她答,“更想在主神领地的芬芳中醒一醒神思。”

“此时过去,会闻见的不只有僭越的芬芳,更有奉献礼上焚熏的没药与乳香。”

“嗯,”她点头微笑,“原来陛下知道我厌恶焚香之味啊。”

法老凝视着她的言笑晏晏,一时未语,想是察觉了她笑语里的轻刺;她低头转身,避开他的凝视,随手拣起搁在桌案上的一张长弓,她试着尽力将弓拉开,瞄向前方,视线越过立柱,高高在上地望出去,掠过大片花园与林荫,远远的对面,是通往宫门的大柱廊,侍卫官大人正站立在柱影间,避着日光正与谁交谈,远望去模糊不清的侧脸,辨不清他眉眼间是喜是忧。

“森穆特大人邀请的人是我,却先来向陛下祈请,足见诚意。”她轻声说,“说不定这是一个转机,说不定今天以后,大祭司就会认可我是陛下的恩典了。”

“森穆特邀请你到母后的祭庙中观礼,的确很像是示好,”法老微笑道,“他刻意选在我无暇分身的这个午后邀你过去——”

“陛下不能陪我过去吗?”

她剪断他问,心湖涟漪泛起,唯有故意鲁莽,故作惊讶。

法老不疑有他,只道:“与北疆赶回的几位有要事商议,延误不得。”

“那么——能让曼赫普瑞少爷陪我去吗?”

“……你希望有他陪伴在侧?”

“森穆特大人待我可未必会有首辅大人那般亲切,万一遇着我应付不了的场面,至少还能有少爷帮我转圜。”

刻意说给他听的胆怯与无助,所以他一听见便走近来,拨开她鬓边发绺吻她的眉心。“都还不曾见面,不必这就烦恼不安,”温言鼓励暖暖拂过耳畔,“都是你早已熟稔至极的奉献之仪,并无旁生枝节余地,有我在你身后,森穆特决不敢对你怠慢无礼,何况,他这般罕有示好,未必就不是有求于你——”

“去听听神前第一祭司求之不得的会是什么,然后以此与他交换恩典之名?”

他在她身后没有回答。

她背对着他等他的回答,心随眼,手随心,不知不觉,露了端倪;他倾身靠近,抬手正了正她弯弓的姿势,扳回她偏移的视线。

“起势忌歪斜,”法老平静地说,“你臂力太弱,长弓本不是小姑娘拨弄的玩意。”

他一同与她把住弓,弓身胀满,绷紧的弦勒得心口剧痛。

“曼赫普瑞将代我前往隼之城(1)领军,同是无法抽身陪伴在侧,”他答,“我会另行派人护送你前往。”

“那也是为了迦南战事么?”她偏追着问,“陛下倾尽心力筹划远征,莫非是想以迦南战功为我换得恩典之名?”

“迦南一带自先王征战至今,已时日久远,其间诸多城邦虽仰仗主神恩泽苟延于世,可笑他们表面上称臣依旧,私下里却与米坦尼(2)和赫梯(3)王家暗通款曲,算计着底比斯水远路遥,妄念既起,只待时机成熟,终将为祸两地,我们必须早有准备,待叛乱一起,即行征讨!”

“除却血与沙,另还有她陛下的没药与乳香,收服异心之法,未必只剩着征战与杀伐。”

他在她耳边笑,笑她的天真。

“正是曼赫普瑞的祖先教会了两地之君,保持了千百年的守势已行不通了。总有一天,我会循着先王的足迹,将界碑立在逆行长河边(4)!到那天,阿洛,戴上双羽冠站在我的身边,与我共享这荣耀吧!”

即使不看见,也知道所有光明的承诺这一此刻都写在了他的脸上。

“此刻我就站在您的身边啊,陛下!”

他搁下长弓,拥住她轻吻她耳后罗勒清香:“主神垂怜,矢志不忘!”

想像得到的那些诺言,都还远未到兑现的那一天。

柱影中的侍卫官已走开了,不知待会儿出去时会不会遇见?遇见他时她该说什么呢?祝他临行前一路顺风?问他为什么甄选宴迟迟不给结果,害得闺苑内人人心思难定?还是喜滋滋地冲他眨眼睛,悄悄只说给他一个人听——如果今天一切顺利,明朝她就能嫁给人间的荷露斯神为妻?

法老另派了两队侍卫护送她到西岸祭庙,数十位手执焚香盏的一等祭司迎她进去,法老的侍卫们被挡在墙外,她一度心生不安,默念着两地之君给她的鼓励,深吸口气镇定自己,沿着熟悉的香气走上坡道,大祭司正等候在哈托尔女神的神祠(5)外,望见她来,神前第一祭司周到地躬身行礼,而又颇显简慢地微一颔首,示意她跟去,祭司们尾随而来,她才刚踏入仍未覆顶的神祠,身后门扉已合拢紧闭,迎面唯剩大祭司漠然相对,方才明白那邀约里的奉献仪式不过借口而已,扬起脸望一眼立柱顶端哈托尔女神的脸,日光里意味深长的笑颜,想来三千五百年后同是此般沉静无言。

初时谁都没有开口,神前第一祭司肃立柱旁,垂首阖眼,极是矜持神官姿态,似在聆听女神指点。她束手而立,将姿态落得更低,稍缓了缓对峙般的静默。

却是不由自主,紧紧攥住了胸前垂挂着的荷露斯之眼。

大祭司目光掠过,她的戒备,一目了然。

“那是哪一年的事了……”却听他悠然叹息,似如自语,“……北地以北不知名小神祠里侍奉的某位年长祭司,曲折辗转递来讯息,声言里他曾有幸亲眼见着了一枚传说中才有的荷露斯之眼,天青石嵌金,铭刻着小法老名讳的御名框。这一枚世所仅有的护身符,却是被攥在某个濒死重伤之人的手心。那位祭司唯恐错认,不敢擅犯亵渎之罪,因此一路向南求问,切切祈盼能有来使从王都至乘之地远道而往,代为见证。”

话至此节,神前第一祭司神色安详,视线移转,静静望住了她。

“那一年您所身受的重创,到得今日,可已好全?”

应着他温和的问询,直如受了神侍的蛊惑,手不自觉抚上心口,答不了他。

“柽柳田庄的七,”大祭司微微一笑,缓缓又道,“长兄是掌药祭司,三个兄弟都还混在军中当差,另一位则是一名游手好闲的努乌,还有一个哥哥要娶不知检点的家养奴隶为妻,她自己则记熟了七百圣书体,略通药草,虽曾短暂训练过,但舞艺音韵仍可说是一窍不通。这样一位姑娘,单凭性情容貌选入闺苑并无大碍。都正是忘性比记性大的岁数,一两天熟悉了腻在一起,分开几天就会忘记,她不过是田庄里养大的闺女,只需假以时日,待到各自长成,神思终会清醒,不详消散,邪灵自去,皆大欢喜。”

听来似是久远之前已曾有过的困扰,此刻念起,徒闻疑惑愈深,竟无解答。

“而今八年过去,您的手心里依然紧攥着每个人最珍视的宝贝,依然将我们静如圣湖的日与夜搅得混沌难辨。”大祭司的口吻舒展宁静,微笑只叹,“闺苑里开出了异域的花,本该相忘其间却竟是彼此供奉着互为执念,竟至积淀了八年,是底比斯王族延续到山穷水尽,又适逢其时般春暖花开了么?”

末尾半句大祭司说得极缓极低,便如自问,答回给自己时嘴边泛起一丝笑意,似如轻蔑。

“您分明是田庄里天生天养的姑娘,却紧紧攥住了所有人求之不得的珍宝,恣意任性自行其是,恃宠而骄罔顾周遭,这般跳脱不羁品性,又如何能令人心悦诚服?”神前第一祭司轻问,“种种百思不解之处,也惟有邪灵一说可作解答——”

“为何在您的眼中,我就偏不能是主神赐予陛下的恩典?”

她终于剪断他问。

“为何主神会选在同一天的同一此刻赐予南北两地两位恩典?”

“陛下相信,主神既给了他一个恩典,自然不会厚此薄彼,理所当然应在同一此刻赐予他的母后另一个恩典!双生的恩典,只因共治南北的两陛下!恩典之所以为恩典,只因陛下虔诚深信!陛下之所以虔诚深信,只因他遇见了凭空出现在初始池上的我——”

“主神赐予陛下的恩典,是一个女孩,一个真正完美无暇的赐礼!主神的旨意是如此清晰,这个女孩由陛下亲身诞育,生于至乘之地,长于至乘之地,她注定就是小法老命中该有的神妻!遵奉着王族的传统,承继了伟大奠基之君的血脉,无论是穆特女神的鹰羽还是王后的双羽冠,都应当是她与生俱来的诞生礼!”

她明白了。

“大人您将我引至此处,是为了梅瑞特?”

“小法老执念如此,眼前无人能解。陛下的恩典身为王女之尊,终日囚困于神官侍奉之域不得自由行走。您既自诩为主神赐予小法老的恩典,同为恩典,试问您可愿与陛下的恩典异地而处?”

“她既生于至乘之地,长于至乘之地,身为另一位陛下亲身诞育的恩典,岂不正应该长留于北宫之中陪伴病中的母亲?这难道不正是主神将恩典赐予另一位陛下的真正用意?”

“时常陪伴并非意同永远禁足。陛下的恩典困居于此已近半年之久,而今闺苑内外全由您一人辖制,您何必非要令小法老左右为难?”

“还请您恕我愚钝,听不明白您为何指责我正在为难陛下?”

“您忘记了吗?纵使您混淆了棋局,陛下的恩典终归是小法老的妹妹,您或可无所牵挂,小法老终究还是存了些许人伦亲情,全因顾念着您在北地以北所遭受的流离飘泊之苦,不得不按捺下对于王妹的怜惜之情,无奈将她与您远远隔离。”

她不觉退了一步,便似受了大祭司言语之惑,惴惴移转视线,疑心自己当真是孤绝愚钝至此,几乎就要承认他说得不错,一惘然间回忆里掠过,遍寻不见一丝旧忆牵扯着两地之君对于王妹的怜惜之情,要如何无中生有牵强附会才敢以此怨她不容不察?

“大人,您怎敢为了一己之私擅论王心?”

“若非王心有意,小法老为何会恩准您独处此时此地与我对面而立?”

她一怔,瞬即恍然。

焚香缭绕迷障般思绪忽被涤荡一清,分明看见人间荷露斯神的棋桌上,她这一枚卒子终于是走到了终局——以她之名将她陛下的恩典送去北宫,只消耐心等待,被惯坏的小女孩被圈禁于神官无微不至的关爱下,总要因骄纵郁闷蔓生事端,牵扯昔年旧事复又重提;她对于祭司哥哥的执念正是对上了彼方孩子气的胡闹,不动声色间拿捏住眼前这位神前第一祭司的软肋——而无人知他知晓;彷佛是一笑了之,却是令行禁止,神居紧闭,滴水不漏,年华正好的女孩被彻底禁绝于王都百般热闹繁华之外,愈是委屈烦躁,怎能不愁坏了护犊心切的大祭司?

此刻望去,那曾经遥不可及的恩典之名竟已是唾手可得,且只等她开口明言,且只等她这一枚卒子依着荷露斯神的默许抑或恩准乖乖走出这一步棋,果然明朝就能以神之名成为两地之君的神妻!

只可笑她这一枚卒子竟以为一步一步行来全由自己心意,全凭自己努力,岂不知人间的荷露斯神起手之初先已为她设定了结局?

情不自禁,她呵呵笑出了声,笑得大祭司颇显困惑地望住了她,默然伫立间,也许仍在等候她的回答;神祠双门忽在此刻被猛然撞开,两位守门的祭司大人随门扉大开被一同推搡进来,数步趔趄,口中不敢大声,唯有连连低呼:“侍卫官大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1.隼之城 —— 上埃及古城Nekhen,位于现今埃及阿斯旺地区,是古埃及时崇拜隼首荷露斯神的重镇。

2.米坦尼 —— 古时美索不达米亚近东北部的帝国(现今叙利亚以东),兴盛于公元前1500年-公元前1360年,其早期的对外政策主要是与埃及争夺对于迦南东北部的控制,后期相继被赫梯人和亚述人征服。

3.赫梯 —— 安奈托利亚高原(现今土耳其)上建立的一个古代帝国,本故事讲述的年代正好处于赫梯帝国的旧王国时期(1700BC-1500BC)和新王国(赫梯帝国)时期(1400BC-1200BC)之间,普遍认为较之周边早期文明,赫梯人更早掌握了炼铁技术,但详情尚待进一步研究。

4.逆行长河 —— 即古时美索不达米亚/现今中东地区的幼发拉底河(Euphrates),因其由北往南的流向与尼罗河正好相反,古埃及人称之为“逆行长河/大河”。

5.哈托尔女神的神祠 —— 哈特谢普苏特祭庙建筑群落中的一座小神庙,位于祭庙第二层级南边柱廊(即蓬特柱廊)以南,原本由带有哈托尔女神形貌柱头的两层柱廊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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