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在一片艳阳中结束。
最后一科落幕的时候,几乎整个学校都在欢呼,这儿像一锅煮沸的开水,震耳欲聋的声音几乎传出了校外。
陈凛狮也是一般,可以得到一段假期,对他而言是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
但他们的高兴仅限于那么几分钟,因为下学期要升高三,他们的假期并不长,算下来可能都不到十天。
陈凛狮在周围同学盘算着假期要怎么过的时候也有了自己的打算。
他想去找点兼职做,能赚多少是多少,他那位父亲没什么长久的计划,通常是手里有些钱就会去喝酒。
另外提一句,学期前需要结清的钱父亲都给他了。
并且是他未开口的情况下,真叫人吃惊的。
还不晓得去哪里。
可能是闲静的工业园,只有那边有可能会招日结工。
贺成钦在讲台上交代放假前的要事,陈凛狮没有仔细听,无非就是作业和一堆假期的禁忌。
“……在家里不要闲着,这里玩那里玩的,多看点书……”
耳边回荡着苦口婆心的教诲。
算是最后一个比较轻松的假期,开始得猝不及防。
明明记忆还在人流中艰难地拥挤,可一睁眼,已经是家里那顶老旧的天花板,陈凛狮抬起手腕压在额头上。
他醒了。
在闹钟还没叫的时候。
假期的第一天,他的作息跟上学时重合。
窗外还是黢黑,只依稀看得见几颗闪烁的星星。
陈凛狮转了个身朝里,想再眯一会儿,辗转反侧好几次后,反而把那股浅浅的睡意给磨没了。
脑袋愈加清醒,他索性就起了床。
“爸……”
陈凛狮推开房门,嘴巴习惯性地叫嚷。
没有声音。
“爸?”他又试着叫了一声。
还是没有声音。
他揉揉眼睛,嘟囔着:“又喝多了?”
鼻子嗅了嗅,家里没有酒味。
他走到陈民安房间,推开房门,床上没人,被窝乱糟糟的,像是刚起的样子。
“去哪儿了?”他自言自语道。
没纠结太多,父亲的行踪有时就是这么无常。
简单的洗漱后,陈凛狮打算把身上的校服换下来,尽管他没什么短袖了,但要想去找一点兼职,二高的校服是不太合适的。
收拾好一切,他也出了门。
时间不等人。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会有的忙,当然,他希望一切顺利。
……
奔波一个上午。
汗水淌了一身。
现在陈凛狮正坐在公交站休息,他只有早上出门前吃了点昨晚剩下的饭菜,早就是饥肠辘辘,不过对他来说影响不大。
他忧心的是眼前的难题。
无果。
日结工没那么好找,问了好几家了,都不需要。
重重地拧起眉,贫瘠的社会经验让他在这时有点不知所措。
阳光愈演愈烈,就是在阴凉地里都晒得头顶发烫,陈凛狮小声地吐了一口闷气,随后掏出手机。
班级群里有消息,还是以群通知的形式。
贺成钦发的,说期末考试的成绩下来了,让他们自己去APP里面看。
突然好像就不热了,陈凛狮退出企鹅页面,老手机有些卡,顿了好几分钟才缓缓地回到主页面。
手指在屏幕上磨蹭了好一会儿。
扎眼。
分数扎得陈凛狮的眼睛疼。
他一直觉得自己对成绩没什么感觉,可当真正的滑铁卢摆在面前的时候,他还是深深地被震撼了。
虽然期末前他已经在努力地复习,但似乎没什么效果,很多老师都讲过,学习不是什么速成的事儿。
总成绩跟上次的模拟相差不多,属于班里中下的那一挂。
他关掉电源,暂时避开锋芒。
真恼人。
烦心事一件接着一件,都不带停歇的。
“叭叭——”
刺耳的车喇叭声。
陈凛狮把手机塞回裤兜,抬头一望,愣住。
“老何?”
“你怎么在这。”
轮胎带起的一阵灰尘在光里飞舞。
“这话该我问你吧,你在这里干什么?放假了?”老何问,紧跟着他说,“上车啊,这不让停久。”
陈凛狮犹豫了会儿,只听老何又是一声催促,而后上车。
车内凉爽的空调吹掉附着在陈凛狮身上的火热,他还没讲话,老何的问题接踵而至:“你来这儿做什么?”
“找兼职。”陈凛狮老实地回答。
“兼职?”老何吃惊,“狮子,安全带。”
“你找兼职干嘛?”
陈凛狮一边扣安全带一边说:“放假了嘛,闲着也是闲着。”
老何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只是问:“那找得怎么样。”
陈凛狮无奈地摆摆手。
“正常啊,”老何说,“那些高三毕业的学生,还有些放假的大学生都喜欢来这儿,你现在来哪还有什么位置?”
“我知道,”陈凛狮应和,“我就是想来碰碰运气。”
除了这边,他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地方能让他呆了。
“你一个高中生,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应该是学习,兼职什么的以后多的是机会。”老何劝解道。
“有什么分别……”陈凛狮的口吻有几分随意,“那么你呢,来这边做什么?”
“你不知道?”老何反问他。
“什么?”这话好像意有所指。
“他没跟你讲啊?”
听到这里,陈凛狮似乎有了点想法,他马上接话:“你说我爸?”
“啊,”老何肯定地点头,“他在这里上班呐,你不知道啊?”
“他没跟我讲。”陈凛狮摇头,要不是老何,他还压根不知道这件事呢,难怪今早上他没在房间里。
上班。
这种词语出现在他爸身上可真是一件大怪事,从小到大,他就没见过他干过什么正经的工作。
如果非要说有那么一件让他坚持到底的事情,那大概就是思念他那个离家出走的母亲吧。
“刚才我是过来找他吃饭的,谁知道在公交站看见你了。”老何解释。
事情的始末清楚了。
“他在哪儿上班?”陈凛狮顺口问。
老何望了望他,然后笑着打趣道:“你爸在哪儿上班,你不会自己问他啊,你问我干什么?”
陈凛狮耸耸肩,漫不经心地说:“兴许他就是闲得慌,干两天就回来了。”
又不是没有过。
“我看你爸这回很认真的。”
“是么。”陈凛狮努努眉,全当一句玩笑话听。
“对了,吃饭没?”老何把问题聚焦到他身上。
“还没,”陈凛狮习惯诚实回答,随后又补充,“不过还没饿就是了。”
“老何,前面把我放下吧。”他抬手指着前头说。
“怎么的?你不回家,我寻思送你回去呢。”老何疑问。
“我不回去,你先走吧。”
老何沉思了会儿,大致是知道了陈凛狮的想法,他把踩下刹车,缓缓把车停在了路边的临时停靠区。
“我再看看。”下车后,陈凛狮俯下身来对驾驶座里的老何说。
身上的清凉在一瞬间就被太阳吞噬干净,后背热得不行,好像紧贴着正在烧炭的火炉。
“行吧,那你看看,不行就赶紧回家。”老何只能顺着他,本来他还想再劝劝他,可陈凛狮执拗的性子他也不是不知道,于是作罢。
陈凛狮点头,表示了解。
汽车越走越远,才几分钟就彻底消失在陈凛狮的视线里,他往人行道的里侧走去,那边有一片浅浅的阴影。
他爸在上班。
这事不算太那么意外,但他也未曾意料到他的早出晚归竟然会是因为工作,在此以前,他已经很久没有正经事做了。
他时时刻刻沉浸在一个唯有思念的世界,全然不知自己的儿子有时过得异常艰难。
但他似乎也没沉迷得那么深入,至少由小到大,陈凛狮只是饿,从没被饿死。
陈凛狮很早就过够了这种看他心情的日子,在有了一点点觉悟的时候就开始自己打工攒钱,直到现在。
晚八点。
陈凛狮带着一身的疲惫和失望回家,一天奔走的结果不如人意。
他忍了好久的饥饿,肚子快要叫翻天了,可是他没有给自己买东西吃的打算,他手里那点可怜的钱是要留着以防万一的。
家里有人。
他察觉到,在掏钥匙开门时。
“爸……”
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陈民安正巧从厨房端了碗面出来,见他进门,于是问:“才回来,吃饭了没?”
“还没。”陈凛狮有气无力地答,他轻轻把门关上,胡乱换上拖鞋。
“锅里还有。”陈民安指着厨房。
“哦。”陈凛狮应道,说完,他就径直走进厨房,现在的他实在是顾不得身上黏糊糊的汗水。
“我听老何说你今天跑工业园那边了。”
陈民安的询问从客厅传来。
“嗯。”陈凛狮端了面条,一边走一边嗦,所以声音有几分模糊。
“去干嘛?”陈民安挑眉。
“找……”陈凛狮的嗓子眼被一团热气堵着,只吐了一个字就难受得讲不出话,他连忙放下碗,接了好大一杯水咽下才重新讲话,“找点事做,放假了。”
热乎乎的面条下肚,一整天的疲惫感好像也缓解了不少。
陈民安若有所思,接过话:“没几天啊,你找什么?”
“能干一天是一天。”清了喉咙,陈凛狮的声音也变得清亮许多。
对话暂时搁置。
“我在群里面看了,”陈民安慢慢停下吃面的动作,“你们就放9天。”
“嗯。”陈凛狮头也没抬地回答。
“我也看着成绩了,你们班主任发的,在家长群。”陈民安说完这话,陈凛狮那边就立即抬起了头。
父子俩四目相对,足足的几分钟,最终以陈凛狮的内疚垂眸结束。
“你又没问我……”陈凛狮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饿了,手里的筷子变得沉重,他怎么都挑不起来。
何况他也是中午才知道消息的。
“你也没跟我讲啊。”陈民安反驳他。
陈凛狮抿了下唇,说:“反正你都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你这回也考得太差了,下学期就高三了。”
“就这样你还要出去找事儿干?”
陈民安的语气带了几分严肃的味道。
“怎么不要?”陈凛狮努起眉,答得十分倔强。
陈民安瞪向他,一张脸摆得板正,就这么粗粗一瞧,父子俩的眉眼有着相似的神态,只不过孩子有母亲的遗传,其中多了几分柔美,比之更甚。
“你怕我养不起你?”
他气鼓鼓地说。
“……”陈凛狮没说话,只是稍稍地别开了眼。
继续吃面,这时它降到了最适合入口的温度。
“我找工作了!”陈民安讲得很大声,好像是生怕就在身旁的陈凛狮听不见,不等对方说什么,他又开口,“你别去了,在家好好看看书。”
陈凛狮吞下一口面条,望向父亲,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只有平淡。
“你干你的,我干我的,又不影响。”
他说。
“谁说的不影响?”陈民安提声,“影响你学习,怎么不影响?”
“要影响早就影响了。”陈凛狮不以为然。
一句话怼得陈民安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