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响，林咨瑶火速收拾好东西撤离教室。程荣笙和蒋劲忠赶到校门口只能远远望见林咨瑶甩着马尾的背影。

第二天依旧如此。

蒋劲忠：“你惹她了？”

程荣笙：“没有啊。”

程荣笙：“你惹她了？”

蒋劲忠：“没有啊。”

两人摸不着头脑，说林咨瑶跟平时无异，确实是，在班上她背书做题，不怎么闲聊。说她跟平时不一样，也确实不一样，比如三人常常同进同出，但最近她不是自己先走就是让他们先走。她刻意改变自己的作息习惯，为的就是避开两人。

蒋劲忠和程荣笙分头行动旁敲侧击，可惜无果。两人整日发愁，怎么女生的心思这般变化多端，说高兴就高兴，说不高兴就不高兴，一点线索都不提供，让人猜不透摸不清。

蒋劲忠：“你说她到底怎么了？”

程荣笙：“我不知道。”

蒋劲忠：“你不知道？你不是可聪明了，这都分析不出来。”

程荣笙：“去，一码事归一码事。”

蒋劲忠：“她是不是嫌弃咱们了？”

程荣笙：“嫌弃什么？”

蒋劲忠：“嫌弃我们扯后腿啊，你看，这不是马上要考试了，她得全身心备考，我们常常问她问题，她觉得烦了？”

程荣笙：“那是你，我不怎么问问题。”

蒋劲忠：“是是是，谁比得过你啊，你可是第一名，人林咨瑶都比不过你。”

“那她怎么了？哎？会不会是家里出事了？”

程荣笙想了想：“嗯……有可能。”

蒋劲忠：“要不，我们去她家瞧瞧？”

程荣笙：“可真要是家里出事了，我们去了也没用啊。”

蒋劲忠：“这么说也是，她都不跟我们玩儿了，我们去了还能顶个什么用呢？”

“程荣笙。”

听到这声音程荣笙两眼一闭，他把嘴里的冰棍拿出来，“又怎么了？”

高艳晴羞涩地说：“那个看赛龙舟的事……”

程荣笙皱起眉头，“不去。”

蒋劲忠吸溜着冰棍看看程荣笙再看看高艳晴。

高艳晴：“林咨瑶没跟你说吗？赛龙舟，她也要去。”

程荣笙疑惑：“她要去？”

高艳晴留意着程荣笙的表情，“她没跟你说啊？”眼珠子转了一圈，“我跟她说我邀请你去看龙舟比赛，她听了就说她也要去，还说要把你们俩也叫来，多个人多份热闹。结果她没跟你们说啊，她怎么这样！害我白高兴一场。”

蒋劲忠咬了一口冰，放嘴咔嚓咔嚓嚼碎。

程荣笙平淡地问：“林咨瑶说她想去？我们四个人一起？”

高艳晴扭了扭脖子：“对啊。”

蒋劲忠笑了出来，差点呛到。

高艳晴斜眼睨他：“你笑什么？”

蒋劲忠憨笑：“没有，没有，这冰棍儿太好吃了。”

程荣笙瞥了蒋劲忠一眼，对高艳晴说：“好了，我知道了，我去问问林咨瑶。”

高艳晴翘着下巴：“她可是答应我了哦，你们必须跟我一起去，不然就是言而无信，没有道德！”

蒋劲忠舔着残留甜味的冰棍棒，看着高艳晴摇着她的裙摆远去的身影，“啧啧啧，看不出来啊，为了追你连林咨瑶都惹上了。”

程荣笙拍了蒋劲忠一下，“别瞎说，什么追不追的。”又问，“走不走？”

“走！”

蝉鸣在树上，树叶在枝头摇曳，树荫在夏天是行人的清凉衣。林咨瑶背着书包，沿着树走。

“林咨瑶——”

林咨瑶定在原地，她不回头，打算逃跑，身后两人追上她。

“高艳晴找你了？”程荣笙直截了当。

林咨瑶一僵，眼神闪烁。

程荣笙：“她说你想要去看龙舟赛，还要叫上我和劲忠，四个人一起去。”

林咨瑶压着眉毛，显得很有攻击性：“我没说！”

“她说是你主动提的。”程荣笙平和地陈述。

“我没有！”林咨瑶愤然，她小声道，“谁要跟她一起玩，我们又不熟。”

蒋劲忠正气了然：“她就是在骗人。想也知道你不会跟不熟的人一起玩。”

偏袒会滋养任性。

林咨瑶就是这样的人，不跟不熟的人来往，自认为没有深交的朋友。鲜少有人愿意去了解她、理解她，只当她是特立独行的好学生。她想不到蒋劲忠和程荣笙愿意站在她的立场，不去指责她的为人处事。

她看向两人，他们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对她的了解程度，他们信心满满，对高艳晴的谎言，他们早就识破。

“是啊，我和劲忠一听就知道她在胡编乱造，你不要理她，她的话你就当耳旁风。”程荣笙拧着眉，看起来不悦，“不过她真找过你，对吧？”

林咨瑶点头。

程荣笙：“她还说什么了？”

林咨瑶默了一会儿，摇头。

程荣笙解释：“不管她说什么都别往心里去，之前在5班她就是这样，说话颠来倒去的，全班人都得围着她转，老师也小心翼翼的，生怕说错话。”

林咨瑶点点头。

蒋劲忠倏然歪头贴近林咨瑶：“那我们算和好了吗？”

林咨瑶耳根发烫，“我们又没吵架。”

蒋劲忠：“那你怎么不理我们？”

林咨瑶：“……”

“你看，又不理我们了。”蒋劲忠指着负气离开的林咨瑶对程荣笙说道。

程荣笙用眼神批评的同时告诫蒋劲忠：“少说话。”

“咨瑶，语文的你都背完了吗？”程荣笙自然地聊起学习。

“背完了。我在背别的科目。”林咨瑶给他看她抄写的背诵资料。

“哇，你整理得很有条理。”

“给我看看。”蒋劲忠插到二人中间，拿过背诵资料，浏览一遍，连声赞叹。

程荣笙和林咨瑶交流着学习心得，蒋劲忠听着听着就走神了，他看着天上，“哇！云好多。”

三人望天，蓝色的天像海，白色的云像揉成团的棉花，一大片一大片，快速移动，布满天空。

“不会要刮台风了吧？”

七月刚过一周，报纸、广播报道着今年第9号台风的讯息，镇上的人们照常忙忙碌碌。每年都会来台风，人们早就见怪不怪。随着台风的靠近，天变了，厚厚的云乌压压地覆盖在上空，狂风，阵雨，一阵接着一阵，一场接着一场。

每过一夜，天气就恶劣一点。台风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妖魔，背地里施法作怪。这雨有地动山摇雷霆万钧之势，林咨瑶真怕风雨把屋瓦吹跑了，把屋顶下穿了。尤其昨夜，雨势大得惊人。她想台风是不是登陆了。如果已经登陆，那天亮雨势就会减弱，风也会减小。

一觉醒来，雨还在下，比之前更甚，暴雨如注，像是把陆地当作出气筒。街上只有不得不外出的人，其他人都躲在家里，盼着台风快点过去。

母亲透过玻璃窗：“雨还是这么大。”

弟弟开心得不得了，因为不用上学了。母亲戳他的脑门：“你啊。”

门口的河水涨得厉害，舔着岸边，几乎要与路面的积水手牵手。雨密得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人间。

林咨瑶坐在桌前做练习，灯闪了一下，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

吃过晚饭，她自习到深夜，睡下不到两小时，惊醒。

外面敲锣打鼓，乱哄哄的。

林咨瑶下床，一脚踩进水里，“房子淹了。”

她淌着水去拉灯，“啪嗒”，灯没亮，又拉一下，“没电了”。四周黑漆漆的，林咨瑶摸到桌旁，找到自己的书包背上。

开门出去，外面的水涌进来，她扶着墙往外走。街坊邻居一户户醒来，烛光在家家户户亮起。

她的父母正把一楼的东西往二楼搬，他们急躁地跑动，微弱的烛火照明下，可以看到刚没过小腿的洪水左摇右荡，水花四溅。

看到她进来，母亲暴怒：“赶紧来帮忙，死猪一样，发大水了还在睡！”

弟弟在楼梯口接父母递来的物件，林咨瑶让弟弟帮她把书包拿到楼上，弟弟大剌剌地横在楼梯中间，不帮忙也不让行。林咨瑶抬脚从他头上跨过去，弟弟自觉受辱大闹脾气：“妈——你看姐姐——”

母亲和父亲忙得焦头烂额，气得飙出几句脏话让他闭嘴别再吵了，弟弟只能认栽。

水涨得很快，没一会儿，已经爬到大腿。林咨瑶在水中艰难地前进，她想如果水没过头顶她该怎么办？她又不会游泳。心底暗暗地恐惧不安起来。

水没过她的腰时，全家都躲到二楼。没有人说话，全都静静坐着。

“依嫂——”

“依嫂——”

有人在喊。

母亲打开窗户看下去，是邻居豪叔的老婆。

“依嫂去我家吧！太危险了，房子会被冲垮的！”

“快把孩子带下来，去我家，阿香全家都过来了。”

“别等了，快来，快来，来不及了，雨太大了，房子马上就要被推倒了！顶不住的，顶不住……”

一家人小心地下了楼，母亲走在最前面，弟弟伏在父亲背上，林咨瑶拉着父亲的衣服走在最后面。水已经到了林咨瑶的胸口，水下压力让她不适，浮力让她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打开大门，门外的水汹涌奔流着，他们要横穿洪水到达对面。刚迈出家门，洪水的力量打得林咨瑶措手不及，她根本没办法找准重心，稍有不慎就会被带走。她紧紧抓住父亲的衣服跌跌撞撞艰难前行。

豪叔家并不远，几步路的距离，他家是水泥房，安全可靠。但这几步路一点都不好走，快到他家门口时，林咨瑶手一滑，眼看着就要顺流而下，关键时刻一双手拉住了她，“抓不牢！”母亲把她拽到身前，让她先进豪叔家，自己最后一个进来。

起初人们都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台风，可它给轻视它的人们一个难忘的教训。小镇几乎全军覆没，洪水七天才退干净。等恢复秩序，人们大有劫后余生之感，依旧在茶余饭后谈论这场超强台风的肆虐。据说房子倒了三百多间，死了两人，受伤十余人。

复学后，陆续返校的同学们分享着那几天的惊心动魄。等了几天，还是不见程荣笙来上学，林咨瑶和蒋劲忠从耐心等待转变为忧心。他们问了老师，老师说他家里有事，晚点来。可又过了几日还是不见程荣笙的影子。

蒋劲忠：“荣笙怎么还不来，不会出事了吧。”

“是啊，这都多少天了，怎么还不来啊？”

蒋劲忠约上林咨瑶放学后到程荣笙家里看看什么情况。

程家的大门紧闭，蒋劲忠敲门没有回应，双掌拢着唇边喊还是无人应答，两人只好作罢。

“你们找谁？”程家隔壁的阿婆端着饭碗出现在门口。

蒋劲忠：“我找程荣笙。”

阿婆看他们背着书包：“你们是他同学？”

蒋劲忠：“对，我们是他同学。”

阿婆：“他去县医院了。”

“他生病了？”林咨瑶问。

阿婆：“程书记生病了，全家都去医院，好几天了。”

阿婆告诉他们，程书记是因为抗洪抢险以及灾后重建，不眠不休，在前线晕倒的。程荣笙知道他爸爸送医院的时候，吓坏了。昨天他妈妈回来拿东西，说是已经康复了，办完手续就能出院。

阿婆让他们别担心，夸两小孩真善良还知道关心同学。

知晓情况后，两人都变得沉默。

蒋劲忠：“想不到程荣笙的爸爸是书记。”

林咨瑶惊讶蒋劲忠的反应，“你不是去过他家，你不知道？”

蒋劲忠摇头：“我都是在他家门口等他，没进去过。”

林咨瑶以为程荣笙只是家里有点钱，怎么都想不到他爸爸是书记。所以他说的工作调动，是上面的那种调动。难怪……难怪……一直以来从程荣笙身上直觉到的与众不同迎刃而解。

程荣笙在两天后返校，班上同学跟他打招呼，他礼貌地回应。怀着期待的心走到座位前，他有些激动地跟蒋劲忠和林咨瑶说：“好久不见了。”

蒋劲忠回：“好久不见。”

林咨瑶也回：“好久不见。”

他们的态度不咸不淡，程荣笙退了笑意，讪讪坐下，他偷偷问蒋劲忠：“怎么了？”想着是不是他缺席的这几天两人闹矛盾了。

蒋劲忠转着笔：“学习呢。”

程荣笙明了，原来在学习，也难怪，考试已经在倒计时了，谁还能三心二意。

“咨瑶，你帮我看下这道题，错在哪儿了？”

“哦，好。”

蒋劲忠指了指卷子上的错题，林咨瑶沉吟片刻，开始给他讲解。

程荣笙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劲忠兄。”

蒋劲忠只快速扫了他一眼，竟没回他一句俏皮话。

程荣笙说不上哪里奇怪，只是心里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