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昭在出嫁前一晚见到了传说中的二姐。

彼时，即便对宋思昭极为不满的宋景昭，本想着第一眼要嗤这个妹妹一声，然后再嘲讽几句的人见到了宋思昭的第一眼都忍不住惊呼出声。

大夫人与这个姑子二十年没有来往，此时见着了还得带着元秋走上前去，紧紧握住宋景昭那双粗糙的手，满眼关切地道：“思儿受苦了。”

莫怪宋景昭惊呼，饶是宋晚昭没见过宋思昭，也断断不能相信眼前这个身着布衣满脸皱纹的人是她二姐。

便是家中的嬷嬷看上去都要比她体面。

宋思昭岂会没看见他们眼中的惊讶，只能收敛情绪，将在自己身后的女孩拉至人前，对着大夫人和后面的诸位女眷介绍：“这是我的女儿，范慈恩，慈儿，这是你大舅母……”

宋思昭带着范慈恩认识家里人，一个一个仔细介绍着。

宋景昭虽是不满，却也从手上褪了一个镯子下来给范慈恩当见面礼。

宋晚昭站在最后，等着她们过来。

看的出来，宋景昭是真心疼这个妹妹，心里对她有气，看见她这么苦又心疼，念叨了几句就开始掉眼泪。

宋晚昭从来没有见过宋景昭对自己这般，想来想去，心里颇为堵得慌。

“这是……”宋思昭在她面前，顿住。

还是大夫人替她解围：“这是晚昭，她出世时你已……出嫁，想必是不认识的。”

“原来是三妹妹，都长这么大了。”宋思昭想要握住她的手，谁知宋晚昭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宋思昭的殷勤。

宋晚昭淡淡一笑：“二姐姐长途跋涉，就不要在这里累着了，赶紧去休息吧。”

宋思昭尴尬地笑着。

范慈恩细细打量着这个姨母，她与自己母亲有几分相似，同样都是明艳大气的长相。

母亲已经在长年累月的劳作中被摧残的只剩一副残容，而姨母却还是最好的年纪，脸上即便只上一点脂粉也让人离不开眼睛，更别提她头上插着邺京最流行的发簪，那是县令夫人都买不起的款式。

姨母脸上带着客套的笑容。

范慈恩却能感受到，姨母不喜欢她们。

大夫人自是不会慢待了她们，不说宋居正对这个妹妹的看重，宋景昭嘴上不说，可眼睛时时刻刻都盯着呢。

因着宋思昭的缘故，宋景昭对范慈恩也喜欢的紧。

回去的路上，向宋晚昭夸了好几遍：“慈儿真不像从那穷乡僻壤的地方来的，你看她的举止谈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世家贵女呢。”

宋景昭久久没有听到回应的声音，不满地看了宋晚昭几眼。

宋晚昭停下脚步，她比宋景昭要高出半个头，此时还是略微低下头，“大姐姐若真喜欢，就把她们接到你府上去，好日日看着，这样岂不是各生欢喜。”

她不喜欢她们。

大夫人也未必有多喜欢。

宋景昭被气的说不出话，只当她是要出嫁了，心里紧张，才会口不择言。

宋晚昭并没有多紧张，她也不忙。事情被大夫人安排的很妥当，皇帝那边也是派了人来帮忙，根本不需要她插手。

宋太师也终于醒了，几日下来，形销骨立。

宋晚昭拿着湿帕子替他擦了擦手，待玉竹拿走后才慢慢开口：“二姐姐回来了。”

宋太师半躺在床上，眼神浑浊，听见她说的二姐姐，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思儿她过得怎么样？”

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虽断绝了关系，却也希望她能够过好自己的生活。

宋晚昭：“不太好。”

宋太师叹了口气：“是她自己选的路，怨不得旁人。”

他当初拦过，没有用。

“二姐姐这回把女儿也带来了，叫慈儿，长得可好看了。”宋晚昭扬起笑脸，挑些父亲想听的话说。

范慈恩长得甚是好看，细眉弯弯，那双小鹿般的眼睛格外勾人，即便只是望你一眼，也仿佛能陷入她的心里。

宋太师沉沉点头，“你先回去罢，事情本来就多，不必在这守着我。”

宋晚昭不愿：“我哪有什么事情，大嫂安排的很妥当，父亲不必担心。晚晚如今想做的事情便只有多陪陪父亲，其他的，便什么都不想了。”

她倔强地不肯走。

门外宋思昭的声音响起,宋太师本在闭目养神,忽听见女儿的声音,眉心一动,便也顾不得之前说的思断义绝之话,急忙让她们进来。

“晚晚。”

宋晚昭点头回礼,将宋太师扶起来,劝道:“父亲同二姐姐说说话吧。”

宋思昭这些年许是过得真不好,心中藏着委屈无数,见到宋太师便跪了下来,泪如雨下。

范慈恩忙跪在母亲身后。

“父亲,是女儿不考,女儿不该不听父母所言。”

年过半百的宋思昭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宋太师只看见她头上的白发。

她这些年的日子过得太苦,原以为是跟心上人双宿双飞,结果那只是一个想借着她飞黄腾达的负心汉,见她跟宋家断绝关系,转身就娶了辽县首富的女儿,她由一个世家贵女变成了谁都可以欺负的贱妾。

若不是为了自己女儿,她怕是早就了断了,何苦受着这份罪。

如今,她能做的,便是为自己女儿求一个好前程。

她知如今说什么都太晚,只把女儿拉到身前,“慈儿,这便是你外祖父。父亲,这是慈儿，我的女儿。”

宋思昭求着宋太师看看自己的女儿，可不管宋思昭说什么,宋太师始终不开口。

他如何看不懂宋思昭想做什么,只是,他如今已经没有那么多的精力来为她幹旋。

更别提当时宋思昭明知道她母亲怀那一胎凶险,却在临盆之际选择与人私奔,硬生生让她母亲伤了心,催动了生产,也因此丢了性命。

宋晚昭不喜欢这个姐姐,却也不想见她如此难堪,“二姐姐莫哭了,父亲他刚醒不久,头脑本就不清楚,莫恼着他了。”

随即,便叫人进来服侍,她带着二人一起离开。

“大嫂前几日便将二姐姐的房间收拾了,不知二姐姐去看过了吗?”宋晚昭脸上端着得体的笑,过门槛时甚至还贴心地扶了一把宋思昭。

宋思昭停了下来，她本就没有宋晚昭高，又被生活压低了脊背，显得愈发小心翼翼:“看过了,大嫂做事向来仔细,三妹妹被大嫂照拂着,想必没受什么委屈。”

没受委屈么？

宋晚昭见她张口还想说什么,抢先一步:“那也不比慈儿,有自个母亲在身边照顾着,这是我羡慕不来的。”

范慈恩适时地开口:“母亲常念叨着姨母,说最遗憾的事情便是没能见见自己的小妹妹。如今慈儿见着姨母,方觉自己前半生眼界太小,即便辽县最美的花也比不上姨母颜色半分。”

范慈恩的这番夸赞,对着宋景昭,或许起到的效果会更好些。

宋晚昭听完,只淡淡一笑,目光从范慈恩身上略过,问了一句:“慈儿年岁不小了,可许了人家?”

范慈恩只比她小半岁。

范慈恩羞得小脸通红,蝇声答了一句:“未曾。”

宋晚昭随口答了一句：“二姐姐可得上心,慈儿容貌姝丽,得为她寻一处好人家才是。”

宋思昭就等着她这句,刚想开口,又被她抢先一步:“啊,你说我这记性,大嫂昨个就叮嘱我得回房里待着,免得受风误了吉时,我就不送你们了,玉竹，你送送二姐姐她们回去吧，玉欢陪我回去就行了。”

说完,就带着人离开。

宋思昭那句话堵在喉间,怎么也出不来。走远,玉欢不解地问:“姑娘,二姑娘她是想做什么?”

连玉欢这么一个不通人情世故的人都看出了宋思昭这回回来有所图,宋晚昭岂会不知?

“大概是后悔了吧。”她自己嫁到了那穷乡僻壤之处,不想女儿再步自己后尘,只得拉下脸去求人。

“二姑娘，表小姐，我送你们回去吧。”玉竹在前面引路。

其实，不需要玉竹带路宋思昭也知道怎么走，这条路，她在梦中走了无数回。

回到房间，范慈恩神色有些慌张，拉着宋思昭的手，哽咽地问道：“母亲,姨母好像不想帮我们，怎么办呀？”

宋思昭牵起女儿的手,试图给女儿一点力量:“没事,总会有办法的,我定不会让你嫁给县令家的傻儿子。”

县令看上了范慈恩,为了名声好听,便强着媒人来替自己的儿子纳妾,范家那些人早就看她们不顺眼,于是顺水推舟,同意了这场婚事。

要不是宋居正派人来请她们,这时婚都要成了。

如今她们逃出了狼窝,便没有回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