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宴席过半，喧嚣渐起。

几杯果酒下肚，冬日的寒风吹拂也不觉得冷。

趁着酒劲，女眷们聊起平日里不敢当众谈起的隐秘话题，宴桌间时不时传来哄笑声。李锦玉一早去了别处准备表演，陆瑶珂形单影只坐着，许是太久没有饮酒，只觉脑袋有些昏沉。

“夫人，要不要去宴息处稍坐片刻？”

一位有些面生的丫鬟走了上来，方才这丫鬟一直守在角落，陆瑶珂只当她是李锦玉派来照看她的，刚巧这会儿周遭有些吵闹，陆瑶珂便没想太多，起身跟着丫鬟走了。

玉霜跟在她身后，快走了两步扶住了她：“主子，若是实在晕的厉害，我去给您寻点解酒的药可好？”

陆瑶珂摇了摇头：“不必了，我歇歇就好。”

跟着丫鬟走出梅园，喧闹声渐渐小了下来，陆瑶珂走了片刻，才发现走的方向似乎与她来时并不是一处，只不过周遭的景色相似，陆瑶珂便以为是自己想错了，她方向感一向不强。

走进长长的游廊，丫鬟停了下来，开口道：“夫人，我还有事，便不陪您过去了......前头厨房煮了解酒茶，您若是有需要，过会儿我给您取来。”

陆瑶珂心里有些说不上的怪异，但脑袋里的昏沉之感越发浓烈，似是酒劲上来了，陆瑶珂只得道：“不麻烦你了，玉霜，你去速速取了来。”

玉霜得了吩咐和那丫鬟离开了，陆瑶珂凭着记忆找到了方才的房间，推开门去坐了下来，她头晕目眩，心里直后悔不该贪杯，只匆匆扫了一眼房内，布置倒是和方才一样，地龙上摆着一个矮桌案，旁侧还有一间门扇紧闭的次间。

陆瑶珂放下心，无法抵抗的眩晕感连心底最后一丝怪异都冲散了，然而她刚坐下想歇息片刻，抬眼便扫到了面前的屏风图案，脑中陡然清醒。

......

宴席上，齐荀端着酒杯，上身轻靠在椅背，静静听耳边传来的声音。

对面水榭处，一道纤细的身影站起，齐荀不动声色看了过去，侧耳继续听庞庆的上报。

庞庆心里有些忐忑，不知自己把这事说给主子究竟对不对，虽说主子对陆姨娘态度十分特别，但他也不管十拿九稳地说主子今日会为了陆姨娘拂了五皇子的脸面。

庞庆犹豫地说罢，看到主子没有动静，遂低头退到了一旁。

齐荀收回视线，端着酒杯把玩了片刻，眸色暗了暗，忽然仰起头一饮而尽。

“哐当——”

齐荀还没放下酒杯，一旁斟茶的下人突然打翻了茶盏，茶盏落地，茶水溅湿了他下半身衣衫。

下人惊吓得慌忙道歉，五皇子笑道：“瞧你把人吓得，我就说你平日里太过严肃了些......你快去把衣裳换了吧，天冷，免得染了风寒。”

“多谢殿□□谅。”齐荀拱了拱手离席，背过身后，眸中却闪过一丝狠戾。

下人果然赶了过来，颤颤巍巍道：“由我引大人去换衣裳吧。”

齐荀没说什么，跟着他走出了水榭，一路走到房间门口，齐荀才朝庞庆使了个眼色，庞庆会意上前一掌劈下，那人瞬间晕倒在地。

齐荀甩了甩半湿的衣衫，道：“你留在这里，等等看是谁。”说罢转身飞上房檐，一瞬间没了影。

庞庆收拾好屋内将门关上，贴在门边仔细听外面的动静。

与此同时，林表姑的贴身丫鬟碧月拐进走廊，手中端着红木盘，上头还放着一盏热茶。

她心底怦怦直跳，看见走廊深处并没有人走出来，不禁皱起了眉。

......那小厮还停在屋内做什么？

等了片刻，她端得有些累了，遂将木盘放在栏杆处，杵在走廊边上歇息。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碧月不由得绷直了身子，生怕别人看出异样，那声音越来越近，碧月低着头，心里只念着千万不要生出什么意外。

意外偏偏就来了。大少爷廖云渊由人扶着，摇摇晃晃走进了游廊，在经过她身边时忽然停了下来。

他应是喝醉了，站在她跟前辨认了一番，才大着舌头道：“我怎么看你这么眼熟？”

碧月端起木盘朝他行了个礼：“回大少爷，我是林表姑跟前伺候的丫鬟，名唤碧月。”视线却往走廊深处的房间打量，见那扇门紧闭着，心底更焦急了。

“原来是碧月啊！”廖云渊笑着往前走了几步，浑浊的酒气扑向碧月，“来，抬起头让我瞧瞧。”

碧月心里直打鼓，平日里大少爷瞧着一表人才，谁知喝醉了酒品竟这样差，却也不敢节外生枝，缓缓抬起了头。

廖云渊微红的双眸一亮，酒气瞬时上了头。视线在碧月脸上停留了片刻，廖云渊余光扫过她手上的物件，问：“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碧月心里一跳，硬着头皮回：“方才去前头取的解救茶，正要给林表姑送过去。”

廖云渊眸中含笑：“我这也醉着呢，怎么只顾着你主子？”说罢拿起茶盏用了一大口。

碧月心里大惊，阻拦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往走廊深处的房间看了一眼，只瞧那小厮还是没出来，心道这会儿若是再去取一盏茶，兴许还来得及。

思索间，后颈忽然一痛，眼前一黑倒了过去。

扶廖云渊来的小厮是国公府内的下人，看见此情此景也没说什么，在国公府当下人久了，早便学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生存之道。

廖云渊对他的反应满意极了，转过身塞了锭金子给他，而后抱着美人飘飘然进了一旁的房间。

那小厮瞧见二人进了房间后便离开了，刚走出游廊，却迎面遇见一位贵人。

贵人衣着亮丽，小厮自动低下了头停住脚步，想等贵人走过他再离开。

贵人却走到他面前，语气有些焦急：“方才进去的公子是在哪一间？”

小厮心里觉得奇怪，却没多问，答道：“左手第三间。”而后又有些犹豫地添了一句，“......公子应是已经睡了。”

林表姑听到这话当下确定了，方才她问得急忘了说齐荀的具体特征，但这小厮既说已经睡了那便错不了，于是抬脚匆匆进了游廊。

小厮瞧见贵人走了，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叫住，心中只道方才那公子瞧着那般正经，私下里却完全不一样，不禁在心里砸吧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林表姑有些心烦，不过让碧月去送个药，怎么会这么久？若不是方才遇见小厮，这一间间房可要她找到什么时候？

她想着便走到了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攥着帕子推开了门。

看到桌上放的茶盏，林表姑心里稍定，走上前查看，只见里面的茶已经去了大半，不由得心中大喜。

这时里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还有男子低低的闷哼声，林表姑不禁想到齐荀中了药的姿态，像他这样冷漠的人，若是中了药，不知到时该怎么求她呢。

这样的画面令林表姑气血上涌，不禁头脑一热端起茶盏，喝光了剩下的茶水，转而又褪了外衫，满怀期待朝里间走去。

此时此刻，隔着梅园的另一处游廊。

房内，陆瑶珂大为惊恐，细细密密的恐惧爬上心头，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屏风分明与她先前看到的不是一个！

残存的理智让她拼命支起身子想往外逃，陆瑶珂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使不上劲，当即吓出了一身汗，脑中的昏沉消散了大半。

正当她焦急之时，里间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

来人却是齐荀。

陆瑶珂登时睁大了双眼，她实在没料到给她下药的人会是齐荀，也实在无法将方才的一切和齐荀联系起来。齐荀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即便是想要她，也不会用这种麻烦又吃力的方式。

但是他这时出现在她眼前，她难免会怀疑他。

齐荀淡淡站在门扇处，居高临下看着陆瑶珂。

陆瑶珂身上套着狐裘罩衫，软趴趴歪倒在矮桌边，小脸微微泛红，双眸潋滟晶莹，浮着楚楚可怜的微波，瞧着分明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却仍支着小臂看着他，似是在审视一般。

齐荀站在门扇处，看到她如此复杂的眼神，胸腔内的热血一瞬被按了下去，眉间不禁染上几分冷漠。

“若是觉得动弹不得，那就乖乖待着别动。”语气冷淡又疏离。

陆瑶珂听到这话却是松了口气，不是齐荀。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陆瑶珂用肘节支着桌案，强迫上半身坐起，她实在不想倒在齐荀面前。

陆瑶珂这话却是戳中了齐荀的心思，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方才听到庞庆说起三夫人身旁丫鬟的鬼祟行为，他便想来看一眼。

没错......他只是想来看一眼她，救下她不过顺便罢了。

齐荀没接话，只静静看着陆瑶珂。

从知道她被囚了四年后，他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她。

陆瑶珂似是头晕得厉害，紧咬着唇低下了头，雪白的指尖轻揉额边，不知她是什么时候被下的药，但现在看来，药效几乎已经起了大半，她却还依然安安静静的，暗自强撑着。

齐荀不禁回想起先前瞧见她被烫伤时的样子，不管是被烫伤、被嘲讽、被下.药，她都不会在当下反抗，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忍气吞声。

那四年对她来说，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约莫侯爷的离去对她打击实在太大，才让她的性格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现在静下心来想想，从一开始他第一次见她，她便因为侯爷离世暗自躲在一旁流泪，再后来则是她在众人面前维护侯爷。

当时他是怀疑的，若不是后来那个江湖郎中让他被怒气冲昏了头脑，他早该确认她对侯爷的感情。

他用了两日的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试图无视她对那人的情感，不带杂念地捋清她过去的一切，可是不管用哪种原因推测她的行为，总有一环他无法解释。

齐荀眸色深沉，心底的疑问层层涌起，又重重落下，如此反复来回地撞击，只让他觉得胸口愈发闷得慌。

陆瑶珂强打起精神，已经意识到是有人想毁她名誉，可是那人会怎么误打误撞把她关进了齐荀的房间？

情况紧急，陆瑶珂来不及多想。这会儿距离那丫鬟回去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若是那人真的想害她，约莫着此时已经在带人来的路上了。

她抬起头，双眸氤氲着媚态的湿气，红唇轻启：“齐荀，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