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迟在霍云彻面前一向是乖巧的，甚至有些顺服。

这是他第一次对霍云彻表现出锋利的一面。

霍云彻本应该发怒，金丝雀居然敢这样对金主说话，说明他没有弄清楚自己的位置。

但是看着顾迟眼底闪动的泪光，霍云彻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他周身气压很低，但说出的话无比清晰。

“没有。”霍云彻攥住顾迟的手腕，“我没有和纪瑞睡过。”

“是吗？”顾迟讽刺地笑了一下，“你现在不打算睡他，是要留到一个月后吗？”

这话说的简直不是无礼，而是冒犯了。

“你什么意思？”霍云彻死死地盯着顾迟的眼睛，因为生气，他的眼皮都在极其轻微地跳动，可见是忍着气，“顾迟，你应该认清你的身份。”

“你不是要跟他结婚么？”顾迟讽刺地笑了，“我又不傻，纪瑞回国，不就是为了和你结婚么？”

顾迟用力甩了甩手腕，霍云彻便放开手，于是顾迟因为惯性一下往外摔去，还好地上铺了厚厚的毯子，不然估计摔成尾骨骨折。

顾迟摔了一个屁股墩儿，因为吃得太饱，本就想吐，现在更觉得胃酸上涌。

他硬生生把作呕的感觉咽了下去，霍云彻也没想到顾迟居然会摔倒，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扶他。

“啪！”

顾迟低着头，手上跟长了眼睛似的，把霍云彻伸出的手打开。

霍云彻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一毫米。

只是他们八年来，顾迟第一次甩开霍云彻的手。

从前每一次，都是顾迟主动牵起霍云彻的手，紧紧握着，还得霍云彻觉得烦，一根根掰开顾迟的手指，才算结束。

但现在，顾迟，居然主动甩开他霍云彻的手？

在霍云彻的情绪预报里，恐慌是闪电，而暴怒则是雷声。

雷声比闪电更快——他总是以怒火的爆发来掩盖自己的恐慌。

只是霍云彻向来胆大，他已经二十多年没领会过恐惧的感受了。

“你在闹什么？顾迟？”

霍云彻上前，蹲下，他的手很大，扣着顾迟的脑袋，强迫他抬头看向自己，顾迟眼底的水光越发明显了，在屋内led灯的照耀下，霍云彻清晰地看到他眼瞳中的自己，“当初是你主动缠上我的，顾迟，你自己送上门来，纠缠了我整整一年，我才勉为其难地收下你。不然，你以为在你家破产后，你还能从伽州艺术学院顺利毕业？你在美国，光是学费我就在你身上砸了200万。”

“不要给脸不要脸，顾迟。”说到最后，霍云彻几乎咬牙切齿。

顾迟静静地听着霍云彻跟他翻旧账，指甲陷入手心，手上很痛，却比不上心里万一——他感到屈辱。

去米国是父亲的决定，谁知道书念了半个学期家里就破产了，他当时太想留下，但艺术学校的奖学金很难争取，他当时为了赚钱，什么都做过。

夜|店，餐馆，家教，卖艺——但华人在米国不好混，尤其是他年轻、长得好、学生，还没钱。

他在夜店调酒，很快在那一片出了名，知道他情况的，绝大多数是劝他找个“糖爹”或者“糖妈”。

一次在夜店被骚扰时，霍云彻如神兵天降，一拳把骚扰他的富n代打出好几米远。

顾迟当时以为霍云彻是喜欢他才出手相助，后来发现，人家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

但是顾迟年纪小，十八岁，惊鸿一瞥，陷入爱河。死缠烂打一年后，霍云彻终于回应了顾迟的追求。

“你不配做我的恋人。”十九岁的霍云彻还没有27岁霍云彻的沉稳，他正是意气风发、谁也看不起的阶段，“但是你做我的情人，勉强可以。”

“签下这个条约，我每年给你300万，你跟着我。”霍云彻摩挲着冰冷的酒杯，“但是，我要你滚，你就得滚。顺便一提，我在床上有些你们普通人接受不了的习惯，你要是受不了，趁早就走。”

顾迟当时恋爱脑晚期，毫无治愈可能，直接在合同上签下大名。

“我同意。”顾迟追了一年，终于能“抱得美人归”，他大着胆子走近几步，抱住了霍云彻的脖子，轻声问，“我能亲你吗？”

霍云彻没有说话，就在顾迟以为被拒绝，正准备松手，霍云彻扣住了顾迟的头。

霍云彻是校篮球队的成员，打过全国联赛，作为职业选手，扣住顾迟的头比扣篮更简单。

他轻而易举地把顾迟按在怀里，顾迟感觉脑髓都被霍云彻的手拿捏住了。

一个温热的吻落了下来，出乎意料，这个吻是很轻的。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那一天后，顾迟正式领着“情人”的号码牌上岗。

那时候的他眼里是爱人，手下是未来，即便家里破产，也没有丧失对未来的希望，对爱人更是满怀激情。

直到顾迟在霍云彻的朋友们听到一个名字——

纪瑞。

“你不觉得的顾迟长得很好么？”顾迟在包厢门口，门没关紧，他听到里面的议论声，透过嘈杂的音乐，准确无误地传到自己的耳朵里。

“好又有什么用，他是霍少的人。”

“不过是个替身而已，”这个声音满是不屑，“他还真以为自己能代替纪小少爷么？”

“就是，不过是个替身。等纪少回来，估计霍少就不要他了。”

顾迟从推开门，走到嚼舌根的两人面前，语气很平静，眼睛却是灰暗的，甚至显得有些呆：“纪小少爷是谁？”

顾迟走到前面，才发现这个沙发前坐着的是好几个人，而被围在正中心的，是校队的另一个华人队员乔衡，但是他跟霍云彻的关系很一般。

嚼舌根的是乔衡的小弟，他们也没想到顾迟居然也在，被抓包的尴尬让他俩一时说不出话。

“都两年了，你一点也不知道？纪少就是纪瑞，他可是霍云彻的青梅竹马。”乔衡打破了尴尬，他抽了一口烟，透过烟雾打量顾迟呆愣的样子，简直在咀嚼顾迟的痛苦，并为此感到十分振奋，“你以为霍云彻真的喜欢你？他不过是把你当纪瑞的替身而已。”

“他当初为你打跑那些流氓，不过是因为你长得像纪瑞。”生怕顾迟不信，青年还从手机中调出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人和顾迟有五分像，顾迟仅存的怀疑在这如山的铁证下荡然无存。

“我不信，”20岁的顾迟感到浑身发冷，他道，“我要亲口问他。”

顾迟往门外跑去，他走得急，刚出门就撞到了人。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松木香，他下意识想要道歉，但是神经比他更快捕捉到了气味主人的讯息。

他一抬眼，只见霍云彻冷冷地俯视着他。

“你胆子不小，敢一个人来这儿喝酒。”霍云彻的目光在乔衡和顾迟之间转了一个来回，“而且是和他。”

“什么叫和我，我见不得人么霍云彻？不要因为我和你一样喜欢过纪瑞，就把我当情敌看待。”乔衡哈哈大笑，“我可不像霍少，有找替身的癖好。我嘛，向来只喜欢原装货，不喜欢，”

乔衡的桃花眼眯了眯，用湿漉漉的目光舔舐着顾迟雪白修长的脖子、颤抖的眼睫，他语气中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赝、品。”

“你真的把我当替身么？”顾迟小声问霍云彻，双手握住霍云彻粗壮的小臂，他用了全力，但是感觉霍云彻的小臂依旧钢铁般坚硬冰冷，“云彻，回答我。”

霍云彻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尽量让语调平缓，“顾迟，认清你的身份。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顾迟握住霍云彻的手慢慢放松了。

是啊，他有什么资格质问霍云彻？

当初在一起前，霍云彻不就对他开诚布公了吗？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男朋友”，而是“情人”，再直白一点，是霍云彻“包养”了他。

霍云彻是个极其骄傲的人，他不屑于对顾迟撒谎。

没有否认，其实就是默认。

默认他是个替身。

乔衡说的，都是真的。

他以为的神兵天降，不过是霍云彻对白月光的一次怀念而已。

只有他一个人，兵荒马乱，乱了所有的分寸。

也许是顾迟失魂落魄得太明显，霍云彻拉住顾迟，要把他带走。

乔衡看着顾迟眼角落下的眼泪，把烟捻灭，倒了一杯酒，哈哈大笑。

他是真的得感谢顾迟，给他上演一场好戏，让他无趣的大学生活增加了趣味。

“你笑什么？”顾迟回头看乔衡。

“笑你啊，看看你，像什么？”乔衡从桌上拿起一副扑克牌，从中精准无误地抽出一张牌拍在桌上，“看到了没有，这就是你的身份证明。”

顾迟定睛一看。

小丑牌——joker。

“你应该带着这张牌招摇过市，这就是你的ID-card！”乔衡笑得眼泪都渗出眼角。

顾迟抹掉眼泪，走到乔衡面前。

乔衡的笑意收敛了些。

怪不得学校里的那些白人叫他“东方妖精”，乔衡漫不经心地想：顾迟确实拥有一张难得的好脸。

顾迟突然笑了一下。

美人展颜一笑，当真是明艳到不可逼视，乔衡清晰地听到了周围有人倒吸口凉气的声音。

甚至连自己的心跳都慢了半拍。

这样的笑，跟顾迟以往的笑不一样。

以往看见顾迟对霍云彻笑，那笑容总是讨好又温柔，就跟夏天融化的棉花糖一样，黏黏糊糊，让他看了就心生不爽。

但是这个笑，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傲慢和讽刺，明明被揭露替身的是顾迟，但是好像在顾迟眼里，自己才是那个小丑。

难道那些在霍云彻面前的温柔小意，都是顾迟装的？乔衡想。

但是他很快没有功夫想了。

众目睽睽下，只见顾迟拿起一瓶红酒，利落地开了酒，然后把一整瓶红酒，往乔衡头上倒去！

乔衡被浇了一头的红酒，直到嘴里流入清甜微苦的液体，才意识到顾迟做了什么。

这个事实太荒谬，顾迟——这个破产负债的金丝雀，一个微不足道的替身，居然敢用红酒浇他？

直到一瓶红酒浇完，众人才如梦初醒，开始骚动。

“比起我，你更像小丑，乔衡。”顾迟的眼里是明晃晃的恶意，似乎在仇恨乔衡对他的羞辱，他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要我把照片发给你，做你的新ID-card吗？”

乔衡扯了一下嘴角——他被气笑了。

“可以啊，顾迟。”乔衡舔了舔后槽牙，他整个口腔都是勃艮第红酒的气味，“你挺有种的。”

“过奖了，我不过是有靠山，”说着，顾迟走到霍云彻的面前，挽住他的手臂，仰脸，用一种很柔和、很崇拜、很温情的目光看着霍云彻，“你会帮我摆平的吧，阿彻？”

乔衡懂了。

顾迟在跟他示威。

言下之意是：就算我是替身又怎么样？我照样有我想要的一切，霍云彻照样会站在我这边。

果然，霍云彻特别吃顾迟示弱这一套，他掏出一张支票，甩在乔衡的身前，“自己填吧，乔衡。”

说完，转身就走。

乔衡撕掉了那张支票。

今天拿了霍云彻的钱，明天就会成为整个圈子的笑话。

乔衡倒了一杯伏特加，和红酒的绵柔不同，伏特加从打开的那一瞬间就散发一种辣味，让人的唾液腺不自主地分泌唾液，入嘴后，伏特加会一路从上颚辣到胃袋，就像被火烧了一样——

一如顾迟给他的感觉。

伏特加一样，乍一看透明、沉静，钻石般璀璨却色调单薄，略显无趣。但这貌似无趣的酒水一旦入了口，便辣得直烧心窝。

“很有意思。”乔衡微笑着往后靠。

“乔少，要不要找人给他点教训？”一旁小弟问。

“不用。”乔衡又咽下一口酒，“我治不了他，但是有人能治他。等纪瑞回国，我看他还能笑得出来么。”

乔衡的预言没错。

六年后，纪瑞，终于回国了。

回国的第一天，就是霍云彻和顾迟的八周年纪念日。

也是他蠢，居然会妄想霍云彻在这八年中，给他转正。

正如霍云彻所说，顾迟应该认清身份，他不过是个替身，他也早就知道他是替身。

如果顾迟不愿意，他六年前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根本不用和霍云彻熬到现在。

顾迟看着眼前的爱人的脸，比起爱人，其实“老板”的称呼更加合适他。

他的目光描摹过霍云彻的每一寸，每一寸都是他喜欢的，他曾亲吻过的，要把这张脸，这个人拱手让人，他不甘心。

他开始颤抖：“云彻，我只是个替身，是不是？”

“你拿钱包养我，我无条件服从你，我们之间是契约关系，是不是？”眼泪从眼眶滑落，滴到霍云彻的衬衫上，晕出一个灰色的点。

“你早就知道答案。”霍云彻还处在愤怒和恐慌的应激中，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只是扣着顾迟后脑勺的手更加紧了，顾迟感觉自己的头发都要被他扯掉一块。

“好。我们是契约关系。”顾迟道，“八年前，你也说过，如果我受不了，我可以随时退出。”

恐慌漫上心头，霍云彻抓着顾迟的手松了些——他想堵住顾迟的嘴。

但他的动作还是慢了半拍。

顾迟看着霍云彻，从前他的目光总是温柔、温情，甚至带着崇拜的恭顺。

而现在，他的眼睛麻木，如一潭死水，再也掀不起一丝爱意的波澜。

霍云彻听到顾迟一字一句地说出了他极其陌生的话。

顾迟说：“云彻，我们分手吧。契约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顾池：我演技如何？

系统：满分！宿主已经完全和扮演的角色感同身受，进入传说中的“心流”状态！不愧是影帝顾！

顾池：过奖过奖。

泼完酒，顾池问系统：怎么样，我帅么？

系统擦了把汗：剧本里没这一段。

顾迟：早就看他不爽了。你没看到他的表情，太搞笑了。

系统：………该不该对宿主说呢，乔衡对宿主的好感度，在那一杯酒后，从40飙升到70了。抖m，恐怖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