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一道天雷落到了宿冕身上，他咽下了一口血，继续加固他的法阵。

“轰隆……”第二道天雷落到了他的右臂，他不能再举起他的剑了，双脚嵌进河边的泥土里，一定是刚下过雨吧，宿冕想，不然泥土怎么这么松软。

“轰隆……”第三道天雷落下，宿冕的背染红了他的铠甲，渗到身下的泥土里，这下泥土变得更松软了。他抬起头，看到还有稀稀疏疏的魂魄在往这边飘来。

“不着急，慢慢来，我还撑得住。”

“轰隆……”第四道天雷劈碎了宿冕的发冠，长发如墨，飘散在湘女河的哭泣中，他有一瞬间的恍惚，脑中一阵混沌，眼睛开始涣散，他看不见了。

“轰隆……”第五道天雷劈下，神剑被震到了远处，宿冕倒进了泥土里，他闻见了土腥味，野花在他眼前晃悠，他看不见，只觉得有东西在刮他的睫毛，一下一下，他想站起来，拿上他的剑，仿佛过了好久好久，他支着身体跪在了地上，他想要去够他的剑，可是他看不见，半天没找到。

“轰隆……”第六道天雷落下，宿冕彻底倒在了地上，他突然想起原城城破的那天，一时分不清哪一个更疼。

他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吼叫，是敌军还是百姓？宿冕身上很疼，全身都疼，幸好没让阿曌知道，不然他又该哭鼻子了，他最爱哭鼻子，哄都哄不好，不知道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宿冕不知道的是元曌第二日便知道了众神的计划，他没有哭鼻子，也没有跟随宿冕下界，因为他长大了一些，懂事了，懂得苍生之重，也懂得守护之意，他知道还有其他人更需要他。

“轰隆……”第七道天雷落下，宿冕已无力再动，大脑仿佛停止思考，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棵桃花树，树下有一妇人正在小憩，阳光正好，树影婆娑，桃红纷飞。

“轰隆……”第八道天雷落下，宿冕想抬抬头，看看还有没有魂魄在往这里来，想知道他有没有把所有人送走，可是他看不见，也感觉不到了……

混沌天劫共九道，神界帝君宿冕下界救世陨落在了第八道，送走了人界无数游荡的魂魄，世间混沌相平，灾厄不再。

湘女河旁，宿冕满身是血躺在地上，闭上了双眼，他的身侧是一群跳动的魂魄，神剑落在远处，失去了它的光芒。

天空轰隆作响，不是天雷，是宿冕的神官们在拯救众生，不一会儿，天穹上满是洁白的云朵，一朵堆着一朵，美丽无比，是神界的天穹。

宿冕曾在这片天穹下迎来新生，遇见知己，看见光亮也曾遭遇灰暗，他一眼便能认出来，这是司命点的云朵，元曌勾的形状。

可是宿冕闭上了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了。

片刻之间，白云消失，天空中开始星星点点地飘落雪花，落在宿冕的头发里，又躺在他的手心。

不一会儿，河畔的身躯开始变得透明，连雪花都碰不到他了，宿冕迎着往下落的雪花向上消散，可再也回不到那九天之上。

雪花下得纷纷扬扬，是天穹在送他，在送宿冕，也是宿宸。洁白的雪盖住了湘女河，寂静无声，河畔干干净净，彷佛从没有人来过。

对于人间而言，不过是在一个寻常的冬季，下了一场无声的大雪。

他们不知道，此时的神界，有多少神明正在与天道相抗……

元曌再次看见宿冕的记忆是在深夜，他于湘女河畔醒来，夜空繁星点点，好多星星啊，和神界的天穹一模一样。

宿冕的神魂离体，他也抬头看，但眼前是黑的，宿冕真的看不见了。

他往前走，一直走，走了好久，好多年，他停在了一个城门口，城门上刻着“原城”，历经万年，京城的宫殿拆了又盖，盖了又拆，这座边陲小城却一直叫原城。

宿冕飘进了城，这里的百姓看不见他，他游荡在众人之间。

一个小女孩指着天穹“爷爷，你看，天上好多星星呀。”

老人笑了几声“是啊，好多星星，这几年才有的，那是上天的恩赐。”

“那有多少个呀”

老人摸着胡子思索“多少个？爷爷也不知道，你数数，看看上天给我们点了多少颗星”

小女孩伸出手指开始数数“一，二，三，四……”

宿冕路过，驻足了很久，他的神魂有损，宿冕快要听不见了。

他继续往前走，路过一个小院时，停留了一阵，元曌以为他会进去，可他仅仅停留了一会又继续往前走，直到走完了整个原城。

他走出城门，站在城墙下“仰望”原城，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敲战鼓的小女孩，宿冕冲她微笑。

宿冕又把城门完完整整“看”了一遍，弯腰蹲下，用手指在地上画着什么，魂魄不能移动人间之物，在地上留下的只有他的神力痕迹。

他画得很慢，渐渐地地上的的痕迹成型，是一个法阵。

元曌看不清他在做什么，往前去看，刚一靠近就感受到一股劲风刮来，他不是此间之人，不会感受到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可他刚刚明明感受到了一股风，那风真的好大，刮得元曌眼泪直流，路边的树叶都跟着轻颤。

大风迅猛，由城门口起源，席卷原城的每个角落。

宿冕他将自己余下的神识化作福泽，洒满了原城的每个角落。

宿冕神识破碎的一瞬间，湘女河里的神剑嘭地碎裂，永远地沉入水中，与他的主人一起，永远地葬了在湘女河。

宿冕托着几近透明的魂魄走进了一家小院，院里坐了一妇人，是皇后孟氏的转世，他坐在那棵桃花树下，看着孟氏渐渐地睡去了。

起风了，花瓣落在了宿冕鼻子上，又透过他的身体落到了地上，树下的魂魄醒了。

宿冕失了灵识，如同刚出世的婴儿，从树下醒来时不认得桃花树，也不识得院里的妇人。

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来这里，但他好像知道要往哪里去。

元曌跟着他又走了好远，走进了皇宫，他宿在了那棵枯死的树下，一日又一日，他在那里停留了六百年……

没有记忆的魂魄回了家，而宿冕却留在了他母亲身边。

小院内，桃树下，元曌躺在阿云怀内，眼泪怎么都止不住。阿云轻轻地为他拂去泪珠，马上又涌出来。

元曌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这一幕，阿云皱眉看着他，手指还停留在他脸上，粗糙的茧子把元曌眼角磨得泛红。

紫色的光芒照在阿云脸上，元曌这次看清了，他分明和六百年前一模一样，自己怎么丝毫没有认出来呢？

元曌抓着他的衣袖，问道“小雀儿，你的翅膀呢？”

赴云一怔，随即笑起来“大人不在身边，不小心弄丢了。”

他认出来了，他是他殿里的小云雀，全神界最聪明的云雀，他曾许诺要带他一起下界游历。

赴云轻轻擦掉他眼角涌出的泪水，把元曌扶起来。

元曌望着树上的星星点点，那是宿宸。

房内的妇人还在忙着她不知道她曾经千万次要找的人就在此处，她忘记了。

元曌转头看着赴云，眼角泪痕未干。

元曌还未开口，赴云知道他想做什么，伸出手将他眼角的泪痕抹去，轻声说“没关系，去做吧，我在这儿，不要怕。”

元曌迎着晚风，在树下开启了流转阵，看到了孟氏的一生。

孟氏云丹，出生于官宦世家，少时受爹娘宠爱，知书达理，十七岁嫁与明王为明王妃，夫妻恩爱，举案齐眉。

后明王登基，孟氏为皇后。

孟氏二十一岁诞下麟儿，皇帝大喜，赐名为“宸”。

在宿宸出生那年，孟云丹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桃花树。

后世事蹉跎，感情有隙，皇帝为平衡世家，绵延子嗣，填满了三宫六院。

她的儿子很听话，爱读书，爱子民，为人孝顺，谦和有礼，是个再好不过的皇子，人人夸赞，人人效仿，可这世间只有一个宿宸。

宿宸又出征了，他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皇后很害怕，她思念她的儿子，怕宿宸赶不到花期，怕她的儿子死在战场上。

渐渐地，皇后会因为打雷整夜睡不着觉，会因为一碗难吃的甜粥嚎啕大哭，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她想，她大抵是病了吧。

宿宸二十二岁生辰，没有归家。皇后在园内宴请贵女，遇到了一个姑娘。

“这位姐姐，我竟不知出来吃茶还要分个高低贵贱。”一声清脆的声音划破了了无生趣的等待。

孟云丹温声开口“是哪家的闺秀？出来让我见一见。”

一位身穿鹅黄色衣裙的少女从坐席站起，圆圆的脸蛋，鼻子都皱到了一起，是周尚书家的千金，少女走上前向她行礼“皇后恕罪，小女不该大声喧哗。”

孟云丹第一眼瞧见就喜欢这姑娘，眼睛里干干净净，笑起来骄蛮明艳，和宿宸截然不同。后来才知道她是在为一位侍郎家的姐姐打抱不平。

孟云丹后来常召她入宫，她一来，凤仪宫里定是鸡飞狗跳。

孟云丹很喜欢她，她会在孟云丹休息时老老实实坐在案边，会做桂花糕，也会向孟云丹吐槽城里哪家的酥饼做得最难吃……

“月月，你想嫁给大皇子宿宸吗？你们虽未见过，但他是个好孩子，他定会对你好。”

周月放下手里的花瓣，说道“愿意。”

孟云丹有些惊讶，她原以为还要再多与她说上一说。

周月抬头又说了一遍“臣女愿意”

“娘娘，见过的，我见过他，在城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