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虚不实，有相无相。

古籍中对无方之域的记载最开始仅此八字之言，仙界还没覆殁的时候，仙人开路，渐渐填补了不少未知的空缺。

无方之域渺无边际，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入口，它的门只为来者开。人在何处，门便开在何处。

据说无方之域和人间相似，该有的生灵都不缺。

据说门后之地大有所异，长街闹市，孤坟荒野，全凭命格指引。

据说此处，有来无回。

***

“闭关？！”

四道整整齐齐的糙喊，震得殿外鸟雀不满地鸣叫，连远处的山林间都响起了兽类被惊扰的簌簌声响。

殷遮有些时候真的很佩服他手底下这几位“威风凛凛”的谷主，扩音术拿捏得稀碎不说，手上也没个轻重。

前日，焦衡寻了块灵水宝石，一个激动给捏塌了半边。

前前日，桑巫和屠蛮在两谷交界处切磋，差点没把自己家的根基掏了。

前前前日，岑烧骂人骂得过瘾，一巴掌拍碎了石台，碎片扎进腿里哭得眼泪汪汪。

“大声喊，再大声些，让仙门百家都听见。”殷遮端坐高台，被吵得偏了下头，手指点了点太阳穴，闲散道。

谷主们闭紧了嘴巴。

片刻后，焦衡又努力夹着开了嗓：“陛下，出什么事了您要闭关呐！”

魔界修炼术法与修真界不同，他们突破境界往往都是在天地之间，酣畅淋漓地斗上一架。悟了功力大涨，不悟……不悟再打。

比起受伤流血，他们更受不了在密闭空间内不吃不喝地打坐，一辟谷就是数月打底。太折磨了。

魔君早已大乘期渡劫，不管按哪个理来说，都不该闭关啊。

殷遮心说：少管我，还有，你夹得很难听。

759摇头叹气：「您且忍耐一下吧陛下。」

“本座……”殷遮掀起眼帘，十分大方地分了点目光给他们。

四位谷主眼巴巴，嗯嗯您说。

“乐意。”

轻飘飘的两个字，殷遮都懒得敷衍。

759惊讶慌张：「啊？啊？」

不过下一刻，他就啊不出来了。

真·粉头们一脸恍然大悟，语出惊人：

“属下懂了。”

“陛下之举实属模范。”

“陛下果真严于律己啊，我等五体投地。”

759闭上嘴，背后蛐蛐：我怀疑你们根本就没动脑子！

***

打发了几位热衷于上门表忠心的谷主，殷遮只身前往他已经挑好的地方——

不束海。

不束海位于万荡山北部，常年浓雾笼罩，鲜少有人经过，是打开无方之域的绝佳位置。以防万一，殷遮多叠了道结界，金光炫目，遁入雾中。

悬立于礁石之上，海面静若深渊，阴冷之气扑面而来。

殷遮微眯着眼，紧紧地盯死浓雾中心，抬手甩出一片魔气，铮然开口：“吾乃殷遮，以此为门，开。”

话音一落，便见那片魔气慢慢聚拢，又轰然散开，在浓雾里生出了一道门的形状。门内什么情况，深不可见。

殷遮抬步踏入，脚下是虚空的，一股莫名之力强行压下了他的眼皮。良久，脚才踩上实地，身后门合，那股力量随之消失，他缓缓睁眼。

周身环境尚未看清，一阵不绝于耳的喧闹先行占据了他的脑子。

“爷今日带足了银两，势必要闻琴女一言。”

“李公子大方！”

另一桌有人哼哼，鄙夷道：“得了吧，再大方能有那位大少爷大方？不还是跟我们一样。”

“哎哎哎，别吵……诶呀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叮当哗啦，杯盘狼藉，好一通闹啊。

“作甚作甚！要翻天啊！”

这一声可谓嘹亮，威慑力不小，人群静默了，效果立竿见影。

殷遮得空清了清思绪，刚想打量四周，斜对面一个身影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手指还直楞楞地指着方才吵闹的一群人。

“……”

我说呢，怎么那么大动静，一个抵一窝。敢情儿坐我耳朵边喊的啊。

出门前该找个懂行人算上一卦的。

喊话那人身形瘦小，能镇住人是亏了他穿的那身衣服，束身黑衣，鱼纹腰带，翘头皂靴。

——衙门捕快的装扮。

捕快语速飞快：“五尺高的房顶盖不住你的脸皮嘞，光天化日之下动拳头打人，嫌这里的酒菜不好吃跟我讲一声，牢饭管够，保准给你们吃成猪脑袋。”

趁着他训斥众人，殷遮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会儿。

这地方是个酒楼，二楼四面临风，时值阳春三月，景色尽收眼底。前面是条宽阔的官道，车马百姓都打这儿过。后面是条河，摊贩沿河岸排开，熙熙攘攘。

殷遮敲了敲系统:“看出什么门道没？”

系统老实巴交:「没有呢陛下，原书一笔带过，大概算是副本世界吧。」

和传言一致，无方之域内部和人间相像，省了些工夫琢磨世界观。

但是该从何找起呢……

思索间，捕快转回了身，殷遮余光瞥见他一步一步坚定无比地……朝着自己走来？

抱着一丝侥幸，殷遮移开了目光。

我不看你，你也莫要寻上我了。

谁知这一移，就移到了手边茶桌上，那里大剌剌地摆着两把弯刀。他再定睛一看，挨得近的那把刀柄上赫然刻着个“殷”字。

与此同时，熟悉的大嗓门再一次炸在耳边：

“——老大！”

“？”

殷遮左右顾盼，确认这声“老大”叫的就是他。

小捕快没了方才的威风，笑得见牙不见眼，嘿嘿着坐回斜对面，跟着殷遮来回瞅了瞅，问道：“有情况？”

有，你。

殷遮顶着一脑门子问号丢了个“无”字过去。不知是不是进来的时候眼睛出了差错，怎么觉得这小捕快长得像岑烧。

那张嘴也毒得如出一辙。

「陛下您先演一会儿顶顶，我帮您查。」759“嘀”了一声。

小捕快比起岑烧，不太聪明，听到回答愣愣地“噢”，夹起碗里啃了一半的鸡腿塞进嘴里咬下一大块，三两下就咽干净了。

殷遮本想喝口茶压一压，碗口还没递到嘴边，又听他道：“老大，今晚琴女奏乐，咱去瞧瞧不？”

不等殷遮回话，他自己叽叽喳喳开：“凑个热闹嘛，咱才来没几天，衙门里那帮子人也不跟咱通气，咱们自己去熟悉当地风土人情，也方便日后走探查案不是？”

“我听说啊，这位琴女琴艺了得，宛若天籁之音。”

“看看又不会少块肉。”

殷遮但喝茶不语。

他在等。

“老大，老大？又不理人。”

……

「找到了！」嘀，759回来了，「陛下，我查了很多资料，又咨询了我的同事，得出结论——为了不扰乱无方之域的秩序，外来者会被赋予局中人的身份，也就是说，您现在是调到宛陵县的捕头，不可大动术法。至于您要找的东西，我只知道无方之域内部各处会有一位关键人物，其他就要靠您自己去辨识了。」

得，马甲一层套一层，这下连外挂都开不了了。

殷遮闭了闭眼，问系统：“那他是谁，岑烧跟过来了？”

「岑谷主在家研究下厨，不过特别巧，这位名叫阿烧，是您的跟班。」

759顺道儿把已知的情况一一说了。

殷遮这个捕头身份属于空降，俗称关系户，本地衙役都不屑跟他打交道。

近日宛陵县数得上名的富家公子居念升死了，现场看上去是用数股蚕丝自缢，但其父母坚持要查凶。上头施压，殷遮一来就接手了此案。

“自缢案的凶手？”殷遮蹙了蹙眉，他没看过死者，不好定论。

查案本与他无关，但若是牵扯到魂相，关系就大了。

小捕快说的在理，当地风土人情是一定要知悉的。

“去。”殷遮道。

阿烧还在不死心地唠叨，冷不丁听见声儿，脸上熟练地摆出哭丧委屈的表情：“诶呀老大，去看……等等！”

“你说去？你说的是去？”他咻一下就变了脸，眼睛都笑细了，“好耶！”

***

酉时三刻，酒楼后面那条河岸上的摊贩就收拾空了，可道上的人不减反增，都能称得上是挨山塞海了。

从悠然自在到摩肩擦踵，不过小半柱香，殷遮都来不及避。

身侧阿烧试图用两条胳膊隔出一小片空地，刚伸出去就被挤了回来。

而其余百姓人流像是已经习惯了，甚至个个面上都带着红光，谁知道是激动的还是被挤得喘不过气了。

粗着脖子喊：“琴女三日才奏一回，真叫人好等。”

“谁说不是啊！快走罢，去晚了没好位置。”

……

殷遮身量很高，模样出众，气质又压迫，往人群里一站就是鹤立鸡群的那只鹤。即便如此，也抵不住全方位立体环绕的喊声。

他想飞。

深吸了一口气，殷遮手上施力贴在身前某个人肩上，不露声色地一推，前面登时诶呀一片，边嚷嚷着“别挤啊”边拿肚子朝前顶。

可算是腾出来一小点空间，殷遮扶了扶额，心有盘算。

酒楼，官道，所有人都在说一个名字。

殷遮从那些闹嚷声中捋出些线索，此河名为光明河，一个月前还很不起眼，人气冷清。而琴女抚琴之地就在河上一无名桥，如今唤作琴女桥了。

他倒要见识见识是何等仙乐，能让一城百姓蜂拥而去。

人群挤到了终点，四散开来围在琴女桥周围，蹲的坐的，登高的爬树的，肉眼可见的地方全是人。

殷遮凭本事占到一块好位置，琴女桥一览无余。

琴女戌时才会现身，殷遮抱着臂靠在古树旁，无聊地捏着片叶子玩。

阿烧闲不住嘴，跟人攀谈：“兄弟，琴女的琴音如此悦耳，想必本人也当是燕语莺声吧？”

有人反问：“小兄弟外地人吧？”

“哈，是啊。”

才答：“外人不知，这琴女抚琴奏乐，人人都听得，唯独不曾开过口。您请瞧那边儿——”

“——宁府的大少爷，一掷千金呐，他都不曾听闻。”

殷遮把玩叶子的手指顿住，心里某处好似被那个熟悉的字眼勾了一下。

旁边人还在喋喋不休，他若有所感地抬眼望向对岸。

天色暗淡，白衣胜雪。

殷遮眸光紧缩，喃喃道：“宁逢朝……”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可能经常会梦中惊坐起修改，我尽量改好了再发，么么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