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原点那么狭小的地方找到一条通路，听上去不亚于一场精确的外科手术。

周夏问：“能不能取道第一象限，白鸟城和蚁族不是有签过协议吗？”

玛德琳回复：“协议内容仅限于维持和平，并不包括借路。蚁族又特别死脑筋，不会再签订任何补充协议。”

周夏原本还想说白鸟城也有从第三象限投靠来的散灵，比如小蛇郎君，问问他们的来时路不就可以了吗？

转念一想，自己如何辗转到此都是不欲为人所知的秘密，何况别人呢？

玛德琳见他踌躇不语，轻声道：“想要建立更强大的‘心锚’，仅靠朝九晚五地上下班，那可不够，你必须主动去迎接更多的未知体验。”

是啊，生活里的迷茫感和无力感最为耗人，没有具体奋斗目标的话，人的精力很容易在僵持中消耗殆尽。

周夏不由想起自己身上的木马程序，它需要阅历才能变强，而玛德琳这个搜索引擎，则会保证他不断获得丰厚的数据库支持。

那样他才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图腾。

想到这里，周夏脱口道：“我需要组建一个团队，最少三个人，我还希望除了你之前的允诺，元老院能向团队提供内存供给。”

毕竟，大家要为官方解决通道问题而放弃挖矿，吃饭问题很关键。

“没问题，给你一周时间组建团队，”玛德琳也很痛快。

周夏没找小蛇郎君，这孩子千辛万苦才安定下来，肯定不想回到之前的世界。

他先去了趟人力市场，发现每个遇到他的人，在初次见面时都会试图把他当肥羊宰。

除非他在聊天的过程中能显示出“懂行”，那些人才愿意按正经价格和他聊。

即使如此，也没有周夏觉得合适的人。

第三天，玛德琳联络他：“我可以推荐一个人做你的搭档，他也算你的熟人。”

这人原来是他的医院室友，伊曼。

这次他仍然顶着一头蓝发，而且穿了裙子，实在令人意外。

考虑到白鸟城纷繁复杂的性别种类，周夏憋住没问。

反而是伊曼最先解释：“我不抑郁的时候能感觉到自己的是男性，那时是红头发，抑郁的时候会变成蓝头发，感觉自己又转为女性。”

周夏没有过多地纠结这个问题，而是开门见山：“你有什么特长？”

伊曼见他神情严肃，也不由正襟危坐起来：“我擅长认路，任何一个陌生的地方，我能十秒内将一平方公里内的主干道勾勒清晰，并在脑海里渲染成地图。”

地下通道的最大的问题是：黑暗。

没有路标和指引，也没有准确的参照物，就连洞穴有多长、多宽、多深可能都无法知晓，四周的黑暗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在这种情况下是最容易迷失方向。

这个特长很管用。

不过周夏没有喜形于色，而是继续问：“还有吗？”

伊曼自豪地说：“我不会轻易进入任何人的幻境，除非我想。”

周夏羡慕道：“为什么？”

“这是我们族人的普遍特点”，伊曼回答。

像“你从哪里来”，“你父母做什么的”这种问题，都属于个人隐私。

于是周夏便没有追问，而是换了个问题：“会下国际象棋吗？”

伊曼露出困惑表情，可还是如实回答道：“下得不太好。”

按照提议，他们下了好几局。

虽然每次下棋伊曼都输了，但他输得很有特点。

他会提前预算很多步，一旦计算出没任何有希望得胜，伊曼的策略就是立即认输，绝不会在这盘棋上多耗一秒钟，更不会浪费时间走完整个过程。

这人不恋战，做事不拖泥带水。

周夏问：“你能预知危险吗？”伊曼老实回答：“小范围内可以。”

准确点说，那是一种根据已有数据进行最大程度的计算。

毕竟，某些事的具象发生前，时空信息已形成，敏感的人确实可以接收到。

周夏自己也能做到这一点，但没有这么稳定，有时全看环境。

这一次，周夏朝对方伸出手：“很高兴和你成为搭档。”

他们现在临时被玛德琳安排在了一家便捷酒店，需要准备下工具，关键是讨论下有关第三位队友的选取。

办理入住时，前台一边帮他们录入信息，一边抬头打量来客。

这时伊曼的两鬓有些红发冒了出来，夹杂在满头蓝发里很醒目。

据他自己的解释，发色转变大概需要一天，这段时间脾气会比较火爆。

需要填性别时，周夏填了“男”，伊曼犹豫了片刻才说：“先别填。”

前台不由又看了伊曼一眼，眼前的人眉眼狭长，身材修长，五官和打扮确实很中性。

按说登记好讯息后会有人帮忙过来拎行李。

哪知道一直到录入完毕，也不见服务生来。

前台连忙用对讲机问同事：“帮我看看，那个人工智障又卡哪里了？”

周夏忙道：“我们自己上去就行。”

他们刚转了个弯，在通往的电梯的走廊上，就听见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道：“小姐姐救救我，救救我呀。”

原来一只圆头圆脑的机器人正卧倒在地，前胸有一只红灯闪亮无休，四肢像划水一样不停挣扎，朝着过来的人大声疾呼。

伊曼停住脚步，很认真地对他道：“我现在不是小姐姐。”

见他试图绕过去，机器人立即改口说：“小哥哥救我啊，救我啊。”

伊曼犹豫片刻，又解释道：“我现在也不是小哥哥。”

机器人的眼里立即闪出无数个圈圈，看来是糊涂了。

周夏看了出来，伊曼倒不是故意捉弄谁，这家伙只是有点轴。

他过去把机器人扶正，没想到对方还挺沉，站起来约莫有一个八岁小孩那么高。

机器人刚站稳，身上的红灯瞬间改为□□，警报解除了。

只听他一板一眼地对周夏说：“先生，请不要妨碍我的工作。”

呃，还真是只白眼狼。

他们两个的房间都在七楼，进去后刚选好楼层，电梯门都要关了——突然门又开了，之前的机器人滑动着转盘走了进来，硬生生朝两个人当中一挤，彷佛非C位不可。

周夏心里正在想事情，就朝边上让了一下。

伊曼却不肯，并用肩膀顶了下那家伙，机器人立即“哇”地大叫一声，转身对伊曼道：“给你们变个魔术好不好？”

伊曼还没有回答，电梯已开始启动，可并没有朝上走，反而朝下跑到了负二层。

原来机器人取消了他们的七楼，把自己的目的楼层设置为优先级别。

伊曼今天本来心情就不太好，见状立即抬脚朝机器人屁股上踢了一脚，别说，还是有点疼。

机器人发出一阵阵“咯咯咯”的笑声，昂首挺胸地滑出了电梯。

伊曼表示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贱的机器人！

这天上午他们都在讨论玛德琳的建议，馆长的意思是如果实在选不到合适的帮手，可以定制一只安装有自毁程序的机器人。

完成任务后，机器人能自动删除或者损坏自己的代码，防止被敌对者获取源代码或者敏感信息。

“机器人”？周夏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走廊里那只看上去憨厚实则猾头的家伙。

他不介意用机器人，只是觉得自毁有点可惜。

人类的每次经历都会沉淀，不断充实自身经验这样才会获得成长。

如果每完成一项任务后就消灭，就像一个游戏账号，每打完一仗积分就清零，重新来过。

真有些可惜。

玛德琳的解释也很有说服力：“地道里潮湿阴冷，人类基因里潜伏的恐惧很容易被调动起来，但机器人不会，他们其实属于线上世界的土著，一次都没有用脚在真正的土地上奔跑过，一口新鲜的空气都没有呼吸过。所有感官数据都是间接的。”

可拿到机器人定制画册后，周夏还是被吓了一跳，上面都是面目足可与真人媲美的照片，男女老幼都有，各种性能说明都很详尽确凿。

为什么做成真人模样？

好不容易通关后，眼睁睁看着同伴“自毁”，这对于任何人都不是一件能够轻松承受的事儿。

伊曼也觉得不能接受这样的机器人同伴。

中午他们在周夏房间叫了外卖。

不一会儿，外面响起了规律的敲门声，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道：“您的外卖到了。”

周夏赶忙过去开门取——果然是那个老六。

尽管他打定主意不和他有任何眼神或者语言上的交流，却还是因为机器人的一句话破防了。

只见那家伙凑上前，用一种神神叨叨地语气低声道：“哥们，要不要看劲爆小视频？无玛高清，真人演绎，我觉得很适合你。”

想不到这家伙那张机械化的五官，也能做出这么狡黠油滑的表情。

我一看就是好色之徒吗？周夏忿忿地想。

他转身把午餐放到柜子上，不动声色道：“先给我看个片段有多劲爆呗？”

见机器人还要慢吞吞地伸手朝身后的背包里去摸，周夏一把扯住他的双手就朝房间里拖，对方立即喊道：“哎，非礼啊，非礼啊！”

伊曼闻声赶来，看见周夏正和一只机器人拉扯，先是一惊，继而也过来帮忙。

机器人声音转为低沉，吼道：“啊，你们不要惹我啊，老子可是手段毒辣、残忍可怕！”

这时伊曼已转到他背后，抬脚照着他屁股上又是一脚：“你个卖黄碟的，快给我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