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锋尖掠过他的脸颊,抵在了眉心的凹陷处,她那双狮子猫似的鸳鸯眼异瞳,便凑到了余人彦的眼前。
“不乖。”稍一用劲,一股细细的暖流沿着他的鼻梁淌下,他吃痛,想躲又不敢躲。
“我真的和他不熟呀……”
“那也是冲你来的。”女魔头皮笑肉不笑的,作势又要刺他一下。
“等等!”狼狈地扼住她的胳膊,情急之下,余人彦尖声嚷嚷,“既然是冲我来的,不如交给我!”
死道友不死贫道!
二选一,当然是保全自己!
“你?”女魔头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保准还您个清静!”见她脸色缓和了不少,余人彦轻舒一口气,眉心虽在火辣辣的疼,却不敢流露出一丝怨怼之色。
窗外的小子还蛮固执的,大有一副见不到人不罢休的架势,与其避而不见,来日引人猜忌,倒不如把人打发了,横竖是冲着余人彦来的,叫他把人打发了就行。
至于搞小动作……
叶夕颜冷笑一声,只要他余人彦这点花拳绣腿,快得过自己手中的峨眉刺!
想到这里,她痛快道:“那就交给你了。”
余人彦也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他打算把丁鹏引到堂屋,借黑木崖长老之手,彻底来个一了百了。
先前败在丁鹏的“天外流星”之下,他表面若无其事,私底下恨得牙痒痒。
上赶着来找自己送死,那余人彦就成全了他!
这小子不是一向自命清高么?
那一招“天外流星”不是很厉害么?
他倒要好好地瞧热闹,遇上了黑木崖的长老,这小子还敢不敢这么猖狂!
可俩人万万没想到,窗外的人不是冲着余人彦来的,而是冲着“黑木崖长老”而来的。
这件事还要从今日清晨说起……
清晨,崆峒山脚下。
蒸笼里飘散出暄软的热馒头香,伙计们“锵锵锵”地细细剁着肉馅,运送蔗浆的车轮骨碌碌地碾过青石板,孩童们围着一位捏糖人的手艺师傅在嬉笑。
沿路有两家食肆,一家羊肉泡馍,一家油泼辣子裤带面,但不管走进哪一家,里面坐的都是青袍麻鞋的川西青城派弟子。
丁鹏倚在巷子拐角处,嘴里嚼着外酥里糯的炸油糕,眼望着一个个仗剑巡逻的青城弟子在街巷上逞威风。
他平日里勤苦练剑,不爱与人交游,因与柳若松相约于七月十五决战,才破天荒的住了一遭客栈。
难得出一趟门,但他兜了两圈后,就被满街转悠的青城派弟子给坏了心情。
来咥面的乡党们见了这阵仗,也打起了退堂鼓,惊惊惶惶地互相探问:
“他们在搜什么人?”
“说是黑木崖的大人物。”
“谁呀?”
“知不道!好像是来找什么绿玉杖的……”
几个人唠着嗑走远了。
丁鹏愣住了。
前些时日,恰遇川西“青城派少主”余人彦,以一招“天外流星”将其打败后,他在平凉城的名望随之水涨船高,不乏豪绅巨贾重金请他做一些隐晦的事,但他都拒绝了。
他是要站在江湖巅峰的剑客,怎么可以有污点?只要能离目标更近一点,他不介意过得更苦一点。
没过几日,余人彦又来拉他入伙,声称得到了可靠的消息:黑木崖的大人物要夺取绿玉魔杖!
③据余人彦所说,绿玉魔杖是西方魔教的信物,可以传令三山五岳七洞九幽的魔教弟子。
③二十年前,西方魔教意图东扩,遭到崆峒等门派的围攻,神刀门白天羽与魔教教主浴血鏖战,成功阻止了西方魔教的进攻。此后,绿玉魔杖下落不明,一说是在神刀门白天羽的手中,一说是在崆峒派掌派的手中,一说是在谢晓峰的情人手中,众说纷纭,不足为信。
绿玉魔杖的下落不是重点,重点是猎杀黑木崖的长老。
对方至少是堂主以上的级别,如果杀了对方是什么概念?意味着名满江湖,被五岳剑派奉为座上宾!
名满江湖是丁鹏的夙愿,但面对余人彦的邀请,他下意识地拒绝了。
倒不是权衡利弊,他只是一听“黑木崖”三个字,脑海就会回想起打了个照面的神秘女子,心里就会陡然一颤。
说不清也道不明的陌生滋味。
丁鹏喃喃道:“黑木崖的人就该死么?她本可以杀了我的,但是她没有……”
起码对他来说,她就绝对不该死!
想到这里,丁鹏没来由的焦虑,连手里的炸油糕嚼起来都不香了,他把油炸糕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糕点碎屑。
不行,他要去找余人彦要一张画像,瞧清楚画像上的人到底是不是她!
……
丁鹏站在荒凉的月色中。
堂屋点了油灯,窗口中瞧得见人影晃动,但是主人家却迟迟没有应声。
他知道,先前的推辞已经得罪透了这位青城派掌门之子,所以,余人彦不愿意见他。
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份执念从何而来。
明明她连名字都不愿告知,明明她的人品,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臆想,他却还是硬着头皮,妄想从余人彦这里,打听到关于她的只言片语。
已经是亥时,热汗浸透了他身上的藏青短打,他想来想去,准备再喊一句,堂屋的油灯却熄灭了。
对方的厌恶之情如此坦率,自己还有什么死乞白赖的必要呢?
丁鹏叹了口气。
就在他要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擂窗的声音。
油灯一熄,堂屋里黑黢黢的。
叶夕颜不吭声,横竖窗外是圆月,她的夜视能力强,不妨碍捕捉到余人彦的身影,谅他也不敢整出什么幺蛾子。
而且,稍懂些人情世故的客人,一看到他熄灯了,就该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了。
这样的处理方式是最恰当的。
她这样想着,瞧见他往窗前走去,隐隐察觉到情况不大对,警惕地攥紧了手中的峨眉刺,却不成想,他虽未有偷袭之举,但是一抬手,竟然朝窗框上擂了两拳!
他在干什么?
生怕不能引起窗外青年的注意么?
果然,听到了擂窗的动静,丁鹏从照壁后探出了半个身子,腼腆地左右观望了一圈。
“余少侠,你睡下了么?”这一次,他的声音弱得没了底气。
他还没有失去自知之明,自然知道余人彦不欢迎自己的到来。
没成想,窗子里却传来了不紧不慢的邀请:“哦,进屋说话吧。”
余人彦积极实施着自己的害人计划。
在他的设想中,丁鹏最好的结局也是和他一样受控于女魔头。
凭什么倒霉的事情都叫他一个人摊上了?
没想到他话音刚落,女魔头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的身后。
她笑得眉眼弯弯:“你干嘛呢?说好的清静呢?”
“只要他敢踏进屋子里来,就——”
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他轻声邀功,“保准泄露不出半句风声,没人会扰了长老的清静。”
这番说辞,差点没把她气笑了。
敢情他所谓的清静,说的就是这么一个清静法?
其实,余人彦也没傻到这种程度,他还想赌上一把,玩一回驱虎吞狼。
横竖他哪个都打不过,只要这两人凑到一起,无论是流星陨落,还是月坠花颓,甭管谁除掉了谁,都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没想到他自己这点小心思,还没施展就被她一眼识破了。
叶夕颜垂眸,小人成不了恶人,不是没有作恶的心思,只是没有作恶的手段,眼前的余人彦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他也不想想,如果不是青城派先想着要猎杀一下落单的她,她这个女魔头又怎么会找上他?
换作是黑木崖的其他长老,青城派前锋官的脑袋早就挂在平凉城的城门上了,还能囫囵个儿的站在自己面前耍心眼么?
这般寻思着,她眼睛一眯,似笑还嗔的,尾音拉得很长,“看来是我太仁慈了……”
黑暗中,他看不清叶夕颜的表情,只能从她的言语中听出一些蹊跷,明明是极为和善的语气,余人彦的脊梁骨却攀上了一阵凉飕飕的寒意,到了这种关头,即便是个傻子,都该察觉到女魔头的怒气了。
堂屋外传来了稳健的脚步声。
丁鹏的动作很快。
但比他更快的是叶夕颜的掌刀。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余人彦察觉到危险,已经来不及躲闪了,叶夕颜冷笑,一记掌刀砍在了余人彦的后颈。
“噗通”一声闷响,人已经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敢拿她的心思来赌,那她就让他知道,什么叫赌徒不值得同情。
……
乌云缓缓遮蔽了月亮。
此时此刻,听到这一声突兀的闷响,丁鹏站在堂屋前,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既然要唤他进屋,为什么要熄灯?
他迟疑了片刻,还是没有冒然地将门推开,谨慎地扬声:“余少侠,屋里怎么不点灯?”
话音落下,整个屋子静悄悄的。
没传出一点声音。
察觉到潜在的危险性,丁鹏皱了皱眉头,脚步轻缓地往后撤退。
但见他不主动,屋门竟“吱嘎”一声打开了!
门一开,一股清清淡淡的石榴果香就传了出来。
不等他看清来人,门里猛地伸出了一只手,像钢箍似的死死地扼住了他的手腕!
丁鹏毛骨悚然。
这只手显然不是男人的手。
它嫩得要滴出水来,像极了三月三的毛芽尖,看起来细伶伶的,仿佛一薅就折,可偏偏是这样的一只手,却有一股子怪力,丁鹏手脚冰凉,浑身的血液都好像是在逆流,几乎是下意识地使出了一招“金丝缠腕”,反抓对方的手腕,想以胯带手,施加一个外翻的力,将对方从门里拖出来!
然而,这股子怪力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大,察觉到他的殊死顽抗,对方的拳脚也一齐招呼上了。
①对方好像没有黑夜视物的苦恼,丁鹏见势不妙,硬生生地捱了对方两拳,近身之后就是一连串的整劲切腕肘击,只听一声闷哼,好像是打中了对方的下颌,对方吃痛之下,松开了钳制着他的手,他还来不及高兴,一记飞踢就狠狠地蹬在了他的腹部,将他从堂屋门口踹飞到了天井里,他打了几个滚,侧身躺在地上,手肘撑地。
他的肘击似乎是激怒了对方,他刚使了个“乌龙绞柱”空翻起身,一记劲力狠辣的低扫腿已经招呼了过来!
②他正要提膝格挡,用膝盖磕对方的胫骨,遮蔽月亮的乌云却在此刻缓缓地挪开了,借着皎洁的月光,丁鹏忽然看清了眼前的人,瞬间愣在了原地!
……
居然敢打她的脸!
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叶夕颜大冒光火,被她压抑的疯狂染上了异瞳,进攻中的她,眼睛是黑色的,对手回击越顽强,她就打得越疯狂。
直到她使了一招低扫腿,对方突然面露惊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好像看到的不是敌人,而是一个至交好友。
难道是自己的老熟人?
又或者是哪个安插进分坛的眼线?
她心生疑窦,低扫腿减轻了力道,改踢他小腿外侧,转身接了个正蹬踹,把人踹翻在地。
丁鹏仰躺在地,呆呆地望着她。
又见面了。
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场景上和她不期而遇。
眼前的她不是冷冰冰的画像,连皱眉都是那么的鲜活。
他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叶夕颜愣住了,被她踹倒在地,怎么还笑得出来?
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幸好,丁鹏生了一副辨识度极高的精致好皮相。
因此,她只是稍微在脑海里搜罗了一会儿,就认出了眼前的美貌青年。
叶夕颜一脸错愕:“你是……丁鹏?”
没想到对方还记得自己的名字,他受宠若惊地抬起头来,强压着内心的激动,抬起头凝望着她:“嗯,好巧。”
“巧?”她被逗笑了,从头到脚地端详了他一遍,又意有所指地环顾一圈,“你管这……叫巧?”
她说话的口吻,既似调侃又似宠溺,像一根羽毛轻飘飘地挠在了他的心坎上,挠得他心里痒痒的,像过了电似的颤栗。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只要能见到你,在哪里都是巧遇。”生怕眼前的人是幻象,丁鹏情不自禁地说了心里话。
听了这番话,叶夕颜先是一愣,旋即忍俊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她笑得直不起腰来。
多新鲜呢!恨不得剁了她的人,常有;巴不得遇见她的人,稀罕。
这小子未免也太好玩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①动作参考:金丝缠腕。
②动作参考:对低扫腿的反击技,容易导致胫骨断裂,不要模仿。
③绿玉魔杖:西方魔教教主之位的信物,号令各地魔教子弟,但是本章纯属胡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