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魏锦在宣政殿给卫长枫等辽东军接风洗尘后，卫长枫便去了京卫军当值。
走完萧无凭要的过场，魏锦就空了下来。
昨日下午，魏锦已经和卫长枫打过招呼，说今日一起去京师城外，视察难民安置的情况。
眼瞧着已经快过辰时，卫长枫还是不见人影。
小福子奉萧无凭的命跟着魏锦一起出宫，两人都换上了寻常的衣物，在玉清宫外等着。
正当魏锦等的有些犯困的时候，小福子在他耳边吵吵起来：“陛下！陛下小将军来啦！”
卫长枫得了特令，能在宫里遛马。
魏锦起身往玉清宫外走去，远远的便瞧见少年一身活泼的丹青色圆领袍，单手牵着缰绳，朝着他们这边飞驰过来。
卫长枫勒紧缰绳：“吁——”
马儿站定后在原地踏步，卫长枫朝着魏锦伸出手，轻笑道：“陛下，上来吧。”
魏锦：“……”
这家伙不会以为自己很酷吧？
不过一匹马儿，没有小福子这个狗腿子的位置，也不错。
小福子碎碎念：“将军，奴才今日要陪着陛下视察，您就骑一匹马儿……”
“走吧，”
魏锦伸手拉住卫长枫的手，翻身上马，看了一眼小福子：“你一会儿找辆马车出宫，朕在城外等你。”
说罢，魏锦示意卫长枫快走。
卫长枫勾了勾唇角：“陛下坐好了——驾！”
马儿一声长嘶，径直朝着宫外走去。
小福子：“……？”
骑马比坐轿子快上很多，不过小半个时辰，他们已经到了京师的闹市。
魏锦已经有八年没在京师待过了。
甫一进城，看着络绎不绝的摊贩和琳琅满目的稀奇物件，觉得重新活过来了般。
卫长枫刻意放缓了速度，带着魏锦慢悠悠在闹市上穿行：“陛下，长枫好久没和您一起上街了。”
“你都八年没回京了，还好意思说，”
魏锦漫无目的的坐在卫长枫的身前，看着两侧繁华的商贩，好奇道：“这里看着不像是有难民的样子，莫非萧无凭将所有的难民全都关在京师外了？”
江南一带遭遇上百年年没遇到的水患，难民多达十几万，全都涌进京师谋取出路，这势必会对京师的民生造成一些影响。
魏锦能猜想萧无凭将大部分难民都拦在了城外，却不想京师内的景象和发生江南水患前并未二至。
如此一来，朝廷定是用了比较激进的办法来阻拦难民进城。
魏锦蹙了蹙眉：“咱们去城外吧，这里没什么好看的。”
卫长枫回京的时候见过城外的景象，虽说京卫军已经在尽力镇压，但是越是强力镇压就越是容易激起民变，他今日就是想带太子哥哥出来玩儿玩儿，真到了城外，出了什么意外，恐怕不好控制：“改日臣带几个亲卫，再带陛下去城外看。”
“城外难民太多了，不太安全。”
“不，”
魏锦蹙了蹙眉心，微微回眸，手放在卫长枫牵着缰绳的掌上，正色道：“京师外的难民是个什么情况朕还不清楚，今日好容易出来一趟，不能就这么无功而返，还是去看看，朕会注意自己的安全的。”
青年天子的手柔弱无骨，放在他手背上软软的，像是什么香膏贴上般。
卫长枫滑了滑喉，勒紧缰绳，将马儿掉头：“那陛下坐好了。”
约莫半个时辰，卫长枫的马儿疾驰到京师城门前。
守城门的京卫军拦下二人：“来者何人！”
卫长枫放慢的速度，马儿一声长嘶，兜兜转转停了下来。
魏锦带着帷帽，未曾露出面容，但他已经多年未曾出过宫门，身上也没带什么证明身份的东西。
“辽东列将，卫长枫是也。”好在卫长枫将自己的令牌带在了身上。
守城门的人能辨别卫长枫手上的军令牌，看了一眼便打开了城门，作揖将令牌还给他们：“将军请。”
帷帽下，魏锦抿了抿唇，接过了卫长枫的军令牌：“朕先帮你拿着。”
“多谢陛下。”
卫长枫察觉怀里的天子情绪有些不对，加紧马腹，勒紧缰绳加快了速度，另一只手将青年紧紧揽在怀里，压低身子，贴着魏锦的后颈道：“陛下无需觉得失望，他们不认得你，是他们狗眼不识泰山。”
魏锦：“就你会安慰朕，慢点，朕要被你的大马颠死了。”
卫长枫闻言放缓了速度：“好，都听太子哥哥的。”
马背上一阵快一阵慢，紧张的心情将烦恼驱散。
魏锦舒心的吁了口气。
“陛下现在好些了吗？”卫长枫邀功。
魏锦索性放松了身子，浅浅看着卫长枫的胸膛：“好啦。”
卫长枫轻笑了声，“那走咯～”
甫一出了城门，便能看见与京师城内截然相反的两种景象。
护城河外，是一条宽阔的石路。
此刻，一整条官道上熙熙攘攘全是衣衫褴褛的难民，京卫军每一米便有一个站岗，几乎形成了一道人墙，将难民都驱赶在道路两侧。
这样能保证进京师的官道畅通，来往运输粮食的车马不会堵塞。
魏锦拍了拍卫长枫的手：“停下马儿，朕下去看看。”
“嗯。”卫长枫将马儿停下，找了最近一个京卫军，然后上路跟着魏锦在难民中一路穿行。
魏锦看着沿路瘦骨嶙峋的老弱妇孺，心中不是滋味，好在最近每几步路就有按时施粥的棚子，虽然够呛能吃饱，但也不至于饿死。
“这里只是一部分，往前走几十里地全都是江南一带过来的难民，知道朝廷在京师外施粥，便都过来了，恐怕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完全解决。”
卫长枫抱臂跟着魏锦，慢悠悠道。
这种场面他见的太多了，辽东北部常年与鞑靼交战，边境的百姓们过的那才叫一个苦不堪言。
“嗯。”魏锦点了点头，“看来，还需萧无凭费一些心思，才能彻底解决江南一带的问题……”
“都有人饿死了！”
“反了！老子要和他们这群当官的拼命！”
“不许乱动！乱动者格杀勿论！”
“老子一家老小都饿死了，还他娘的怕你们这群穿鞋的！乡亲们给我打！”
魏锦话还没说完，只见不远处一个施粥的营点发生了剧烈的冲突，肉眼可见前方的人群黑压压的拥在一起，叫骂声和京卫军镇压的震慑声混合在一起。
很快，便激起一系列的反应，周遭的难民见势都纷纷涌动了起来。
卫长枫蹙眉，拿着身上的长剑，一把将魏锦护在身后：“陛下，暴乱了，咱们得快离开。”
灾荒年，各个州府常常发生暴动，但都是小规模不成气候，事情没传到京师地方官府便平息了。
但今年江南三洲经历百年难得一见的涝灾，不是小规模的暴乱能比拟的。
魏锦只好跟着卫长枫往城内撤退。
却不想转身过去，四周的各个营点像是计划好了一样，全都爆乱了起来，京卫军的防线瞬间溃不成军。
“不好。”
卫长枫并未拔剑，只是带着剑柄击退身边不断涌来的难民。
这群人好像是冲着他们来的。
魏锦背与背和卫长枫靠着，随手拿着卫长枫给的一节竹竿防身。
“陛下，”卫长枫只守不攻，吃了不少棍子，且向他袭来的难民不像是普通百姓，各个出手狠辣，朝着他的要害袭击：“事情没——去你的！”
击退上来的人，卫长枫对着身后的魏锦道：“——陛下，这里没那么简单，臣护着您先撤退。”
“好。”魏锦点点头。
魏锦少年时期学的一点招式，全用上最多也就是不给卫长枫添乱，这里的难民黑压压的一片，与防守的京卫军不成正比，需要城内支援才行。
魏锦：“朕先进城找援军，你莫要受伤了。”
卫长枫一脚将扑上来的人踹飞，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骂了声：“操！”
卫长枫咬着后槽牙：“陛下放心，这点喽啰不够给臣开胃的，您先回去。”
“嗯，”魏锦不放心的看着卫长枫，然后转身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卫长枫负责给他清路。
很快，魏锦从带着卫长枫的军令牌从厮打的人群中脱身，成功跑到城门前不远处。
这里的情况好了很多，虽有些难民闹事，但京卫军明显更多，都在阻拦人群进城。
卫长枫此时已经消失在黑压压的人群里。
魏锦拿着军令牌从拥挤的人群中朝着前方挤着走。
“放我们进城！”
“我们要见天子！”
“让我们进城！”
“让开！”魏锦推动着前面的人群，“让我过去。”
混乱的人群拥挤着，魏锦的帷帽早就没了踪影，好在他脸上方才蹭上不少灰尘，穿了一身粗糙的袍子，拥挤在人群里，并不惹眼。
就在魏锦快涌到京卫军前，杂乱无章的人群里，突然有一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狠劲将他往后拽去：“谁？！”
魏锦蹙眉，回眸之间人群中一带着斗篷的男人。
人群实在太过拥挤，自己并不能看清他的样子，只见他斗篷下一节病态白腻却十分有力的手臂。
“跟我来。”斗篷男子道。
“松开我！”魏锦挣扎不起作用：“你是谁？”
男人的声线十分陌生，绝对不是他认识的人。
瞧着他的装扮，更不像是京卫军。
自然也不是难民。
难道是刺客？
斗篷男人闻言，却不回话，那只攥着他手腕的手越发用力，像是某种冷血软体动物缠绕着一般。
冷的吓人。
魏锦吃疼，最后还是被男人拉到了他面前。
甫一贴上那斗篷男人的胸膛，他便闻到了奇异浓烈的香味，还不等他抬眸看清男人的长相，自己就双目发黑，没了意识。
“不乖。”斗篷男人一双浅灰色的眸子微微眯了眯，将晕过去的青年抱在怀里。
这时，方才暴动的难民，也即刻清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