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黑无月的夜晚，天幕低得随时要落下雨来。
熬夜不是第一次了，但是这是莉央唯一一次，在夜晚如此聚精会神地，为了观察一个人全神贯注过。
体育馆其实已经闭馆，但可能是不二周助这段时间来得过于频繁，让经营者和工作人员都认识了他，于是他和莉央才能得到允许，呆到深夜。
空荡无人的场馆内，虽然网球自动发球机所在地是半露天，但一点声响也足以让这里寂静的空间泛起波澜。
发球机启动的时候会轻微震动。莉央从第一次看到它们，好奇这些是什么，到熟悉几秒钟后网球会从中高速弹出，速度多快，力道多大，会随机射向几个方向，砸到网球拍不同部位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只花了一个半天的时间。
因为在这个半天里，她已经重复无数次目睹了网球从发球机里弹射而出，被打回去的场景。
而不二周助，在这里已经呆了不知多少个半天。
这就是他最近天天半夜才回复她消息的原因。
学校的训练结束后，他每日都会到这里来，训练的正选T恤也没换下，独自和这几个发球机，执拗地作战到万物寂静。
莉央问他到底在寻找什么。
用“寻找”这个词，实在是他的样子像是在一片黑暗中，追寻那一点点光亮的前方。
一直用“看得到河对岸”的比喻形容不二周助的才华，莉央其实有点能懂他想要先一步到达的迫切，但是这么固执的表情，莉央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
“看得到更高的世界，怎么可能不伸手去够。”
真的是这样吗？
不二周助真的只是因为个人的提高，在不断尝试的吗？
这次，莉央倒是更相信他是为了青学。
“想要在全国大赛上更进一步，我必须做点什么才行。”
“更是为了青学吧？”
她指出不二周助话里潜在的意思。
莉央举着摄像机，她正在拍不二周助面对几台发球机的样子，练习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录下来了。
不二周助笑了笑不说话，重新投入了练习。
【是过程更重要，还是结果更重要？】
每个人都多多少少被别人，或者自己问过这个问题。
追求新鲜和刺激的人会说过程最重要，输赢对他们来说，没有多少意义。赢也好输也罢，只要值得，他们都会获得满足。
而以结果为导向的人来说，不管过程如何，是对手突然变弱还是自己突然变强，都是击败对手的方法罢了。过程享受与否，只是胜利的副产品。
更有那么一些人，他们并非完全冷血，也重视过程，甚至有那么一些享受痛苦，因为一种更伟大的目标凝聚在一起，选择一次次超越自己的极限，携带同伴一起跨越到更高的世界里去。
这大概就是运动竞技场上无比崇拜运动精神的原因。
一群探索身体和心理天花板的人，聚在一块会带着每一个人看到并充满想突破自己的勇气。
终于靠自己的逻辑理解了不二周助的变化，莉央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想把这样的不二全都记录下来。
场馆顶部的大灯将这里照得如同白昼，之前举着摄像机的手酸了，莉央就将它调衡好角度放在了两人的书包上。
到发球机从一台增加到两台，再到三台，莉央脸色变得严肃，换过摄像机的电池后，重新拿起了相机。
她目不转睛地看不二在三台发球机之间周旋。
没人告诉过她，当看着轻松就能回过的发球机增加数量后，会这么危险，而不二他试图同时回三个冲他高速弹射来的网球。
回两个网球，对他来说还不算太难，尚且可以一起正手打回去，不断地调整姿势，直到不管什么发球，都能接下。
也看了挺久这群人打网球，可能是有机器做对比，莉央才明白他们是一些怎样的怪物。
不二周助想要在不规则的来球中找出一条路，在他面对任何出乎意料的发球时，都能平静化解。
他确实做不来主动攻击，但是通过观察，击落主动进攻的对手，对他来说是一种无上的赞赏，对对手来说则是深切的打击。
莉央的眼神里渐渐显露出一种类似痴迷的情绪，她无法抵抗鲜活有生机的人，躁动的感情一下下敲打她的心脏。
“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
汗珠顺着脸庞的轮廓滑下，在锁骨下方的T恤处汇成一滩湿润的深色，亚麻色的发丝湿透成绺，贴在他的颈侧。
青学网球部的正选制服也湿得差不多了，不二的清晰的背肌在半透明的衣服下若隐若现，能清楚看到每一次挥拍他紧绷又舒张的肌肉。
第一次见他出这么多汗，莉央看得津津有味。
“累吗？”
又一次失败，莉央在发球机停下来的时候递了瓶水过去。
“谢谢。”
不二周助接过水瓶大灌一口，他喝得太急，水从下巴滑下，落进已经湿了的胸口衣服里。
干脆将瓶子里的水倒在头上，不二周助舒服地吁了口气。
“凉快了？”
为了躲开他甩头发四溅的水珠，莉央向后退了两步。
“好了很多。”不二周助拿着手里的球拍把玩，他还很兴奋，体力不见减少，充沛得很，竖着拍把用指尖顶着转了几圈又握住，对拿着相机的莉央道，“已经很晚了哦，还要继续陪我吗？”
“为什么不？”
回到不远处的座椅坐下，莉央靠在椅背上，通过镜头看他，“我要看到最后。”
“倒是周助前辈你，”她其实有点困，但还是打起精神挑衅道，“不要因为疲惫而半途而废了。”
不二周助低笑了一声，“这怎么可能呢。”
硬币投入自动发球机，不二回到击球区，机器内部传来熟悉的震动和球体准备掉落的声响。
陪伴是个奇怪的体验，你仿佛和陪伴的人一起经历了一切一样。
注视得久了，虽然隔着几米距离，但你仿佛心和那人一起跳动。
感受他感受的，触摸他触摸的。
结果不二周助打了一整晚。
莉央也陪了他一整晚。
被陪伴也是个奇怪的体验，你的痛苦有人平摊，你的快乐反而加倍。
不二周助将自己新发明的回球方式取名为“蜉蝣笼罩”，那时刚巧是初阳新生，慢慢将整个深蓝天幕点亮。
完成使命，朝生暮死的蜉蝣，他很喜欢这个名字，符合他现在的心境。
相机早就没了电，黑屏落在手边闪着红点，不二打横抱起蜷缩在长椅上的莉央。
将她的头轻轻靠在自己肩膀上，见原本睡得不舒服的莉央舒展开了表情，不二低下头去，在她额头印下一个轻吻。
是时候回家了。
……
全国大赛到底有多可怕呢，看不二周助玩得那么开心的样子，就知道了。
……不过对莉央来说，可能是骚扰更多。
“啊咧？你就是青学不二周助那个怪物的女朋友吗？”
看了眼和他们网球部部长手冢国光，还有越前龙马站在一起不知道在聊些什么的不二周助，莉央瞥了一眼来人。
因为阳光太热，所以今天她戴着遮阳帽，长发编成了一条松松的粗麻花放在胸前。
从帽檐下看上去，莉央看到一个黝黑皮肤，有着蓬松长发，戴着一个白橙相间棒球帽的高个子男生。
深蓝色的无袖制服，胸前写着比嘉中三个字。
好像是个冲绳的学校。
……但是够了，这种因为对自己男友好奇所以来搭话的人。
叹了口气，“二宫·青学怪物不二周助的女友·莉央”抬起头来正视这个口音让她有点难懂的比嘉中男生。
“你在说什么呢。”
她口气不佳。
“啊？”
甲斐裕次郎和比嘉中的那群人虽然在比赛的时候垃圾话频出，还打自己教练，看上去好像球场礼仪，人品都不是很好的样子，但是对女生还是蛮礼貌的。第一次被女孩子，而且还是东京的女生没好气地训话，他直接愣住了。
因为之前比嘉中球场上的暴力表现，不少人向这里投来了关切的眼神，连比嘉中的人都看了过来。
“什么女朋友，我和不二周助才不是这么无聊的关系。”
“是，是吗？”甲斐裕次郎挠了挠后脑勺，“但是之前有人看到你们在……那个……”
哦，莉央想起来了，学校集体列队之前，她在一个角落和不二kiss来着，估计是被人看到了。
捂住嘴偏过头去咳了咳，莉央表情严肃道：
“并不是，能够做那种事的又不只有男女关系可以。”
单打中打败了甲斐裕次郎的菊丸英二老远看见两人说话，以为甲斐没品到找莉央麻烦，皱着眉头想过来解围，刚巧就听到这句话，直接笑喷了。
毕竟只是个国中生，甲斐裕次郎被这信息量过大的一句话吓得直接失了声。
“你，你……你和他……”
他半天才开口。
“就是这样。”莉央抱着双手，“所以不二周助的事情少来问我，记得也告诉别人。”
说完莉央转头就走，不二看到她向她招手，莉央就跑了过去，明明大热天的，两人也连体婴一样亲密地靠在一起。
‘如果这不是男女关系的话，那是什么关系啊？！’
甲斐裕次郎看着莉央走远，在原地半天挪不动一步。
“没事吧，副部长。”
田仁志慧拍拍甲斐裕次郎的肩膀，他比个子不算矮的副部长要高整整一个头，而且身型巨硕。
“……不，没什么。”回过神来的甲斐裕次郎调整了一下头上的棒球帽，拿起又戴上，呼出一口气，“可怕，大都市的少男少女。”
田仁志慧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疑惑地“啊？”了一声。
摆摆手，甲斐有气无力道：“没什么，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