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很疼，作为蝙蝠侠的他受过的伤加起来已经不计其数，可这一次的疼痛却不像是曾经任何一次，像是将他的灵魂狠狠地碾压着，引以为傲的意志力在岌岌可危地摇摆着，而其中暗藏着的怒火则让他心惊。

他像是要失控了，作为布鲁斯·韦恩。而蝙蝠侠不可以，绝不可以。

他注意到自己被束缚在一个椅子上，简陋的皮带扣着他的手臂，而脖子上则感觉到一个冰冷的器物——十有八九是炸弹，而现在需要确认的就是，绑匪是谁，以及，对方所想绑架的……是谁？

这个问题却使他的脑子像是一块松软的面包，被利刃无情地切割成了八份。

他看见自己的挚友被灼伤了的一半皮肤，对方手中握着一枚同样被火焰灼烧以至于一面成了黑色的硬币。最后，他的挚友紧闭眼眸躺在地上，而他则决意背负一切，在黑暗中继续前行。背后传来了警犬奔跑的吠叫，是时候离去了——他乘着夜色离开，就像一只悄然的蝙蝠。

而下一刻他却站在昏暗的小巷之中，面对一地的血污和四处散落的珍珠，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然而透着浑浊的水洼，他看见的正是一个蓝眼睛的孩子。无措，无助又无能地站立着，那正是他自己，犯罪巷里的唯一幸存者，那个本来应该一同逝去的孩子。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戴着小丑面具的凶手渐行渐远，最后融入黑夜，再无踪迹。

他站在黑暗中静静地注视着，ACE化工厂散发出来特有的化学药品气息令人心烦意乱。他将目光从被束缚的女孩移向底下的罐子，绿色的气泡一个又一个地从同样绿色的液体中翻涌，就像他躁动又愤怒的心脏。理智很好地压制着这些情绪，让他直到戈登抓住绳索才飞出蝙蝠镖。他打晕了对方，而对方似乎已经将他认出来了。他抿了抿嘴，快速地离开了现场。

他在墓地里注视着好友，用近乎祈求的语气告诉对方不要被迷惑，死人不会复活。然后他目睹了戏剧的反转，曾被他所确认为最为疯狂之人被其兄长踹进了墓地。永远安静地沉睡着的人，不会知道自己墓地所上演的剧目，信徒连同信仰一同被其兄长所永远地替代。他将目光从尸体移向活人，那张惨白的面庞和幽绿的眼睛——也许，已死之人的谋划真的达成。

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昏黄的灯光下，飞蛾在向着光亮之处飞翔着。然后他遇见了一个穿着白西装的男人，两个人一起坐下来，在这昔日里哥谭的宁静岛屿交谈着。如果不是对方不时说着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语，相信这个交谈会变得更长一些。当然，前提是对方没有拿出枪，说出更多奇怪的言论。他庆幸远处传来了暴鸣，因为，不知道为何，他并不想阻止对方将枪抵在下颚。

远处的夕阳很灿烂，一如他的心情。面前站着的，是自己此生最大的敌人，而他准备亲口承认了这一点——两人彼此相恨，多么酷不是吗？而且他们还一起拯救了这座城市，哥谭，他们两人所共有的舞台。就像他刚刚对对方所言，自己为对方所牺牲了那么多，反复举铁，推辞约会，就连那第九块腹肌都和对方脱不了干系，所以，说一句我恨你也是轻而易举吧。

他在阿卡姆疯人院见证一对新人的结合，看见新郎一边咳着鲜血，一边缓缓滑倒在地上，然后在无可救药的笑声之中嘶吼着“我愿意！”他知道那个为哥谭奉献过的骑士离开了，这一刻哥谭的阴影又返回了世间。他亲眼见证着这一切，苍白色的皮肤一瞬出现，棕色的头发变成了暗绿，而他所能做的，仅仅是拉开新郎，将对方锁进病房——要是那个骑士还在，那该多好。

他死了，在小巷中。一串枪响先后夺去了他父母的生命，然后是他的。但他好像又在雨夜中穿行，然后看见了六个礼盒被安稳地摆在圣诞树下，他失去了利爪，然后是他曾经的杀亲仇人，他现在的管家。垃圾不应当存在，所以他将那团挑衅他权威的垃圾抛向了直升机的机翼。又或许，他正在击打着那个冥顽不灵的笑话，因为早就不想看见那个被他割裂的嘴发出什么笑声了。

问题似乎变了，不是想要绑架的是谁，而是他究竟是谁？

这所有的一切突兀地钻进脑海，让他近乎一个踉跄——捆束他的皮带使这没有发生。疼痛压迫着他的神经，这使简单的睁眼都变得困难重重，而维持正常的思维则更加艰难。

但他，是蝙蝠侠。

他刚毅的蓝眼睛一下就发现了站在主唱旁边的男人，除去变得十分光洁的面庞，那正是杰罗姆。而对方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中的小刀，随即一边狂笑一边把刀递给了面前之人，那就是杰罗麦。

脑子被苦痛压迫成了一锅沸水，但蝙蝠侠不会放弃谨慎地思考每一种可能性，即脑子里的记忆究竟哪一份才是属于自己的——他警惕地挑选出含有这两位兄弟的记忆，其中杰罗麦的欺骗一直到记忆的他成为蝙蝠侠也未能忘怀。所以他沉默地打量着，这位曾经被他算作友人的男人。

很遗憾，这人又在说谎。

他站了起来，相比其他记忆里束缚他的铁锁等，一条皮带显得太过脆弱。不需要过多技术，他挣脱了下来。杰罗姆错愕的脸上还夹杂着几分兴奋，疼痛除了会压迫神经外，还能够让人警惕，他毫不犹豫地卸掉了对方的手腕，然后一个转身，避开了来自背后的袭击。

他看到杰罗麦一把擦掉了脸上粉饰的肉色妆容，露出了记忆之中的惨白，那双与其兄弟相似的面孔上也染着极其相似的兴奋。随即，较之其兄弟更为猖狂的笑声溢了出来——这两兄弟现在联手了。

虽然和记忆中不同，但是蝙蝠侠永远不会直接相信什么，哪怕那是来自他脑海的记忆。

“你是他！”极其熟悉的话语响起，而这只让他撇了撇眉头，这代表对方是来自于记忆末端的杰罗麦。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他将蓝眼睛快速地向全场扫去，这里的群众他还来不及疏散，而现在的他身上并没有来自于韦恩科技的蝙蝠装甲。

他看见一个愤愤不平的绿发少年正望向自己，但自己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股不只从何而来的力量从舞台上拽了下来，期间，无论是密集扫向对方的子弹，亦或是埋好的炸药，都没有阻止自己的迅速撤退——就像一阵快速的闪电。

几秒之后，自己出现在庞大庄严的韦恩庄园门口。如果不是旁边躺着一个身穿红色紧身衣的男人，他可能会以为刚刚那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境。

这个人救了自己，但是，为什么？他按耐住脑部的疼痛，向地上的男人望去，胸口有一处深深的撞击痕迹——完全可以说是熊造成的，然而上面没有爪印，也就是只能是纯粹的撞击。

对方在如此严重的伤害之下，仍然想要拯救自己——这使他冷静地端详着男人。这个人一定有他自己的目的，在对方暂时还任何做出危害哥谭的动作，展现自己的立场前，他必须控制住对方，并且尽快掌握这个来历不明的“好心人”的由来乃至弱点——因为他是蝙蝠侠。

他开始拍打庄园的铁门，当然，这个人需要治疗，这一点毋庸置疑。这时，一些散乱的记忆涌了上来，阿福冰冷的尸体歪倒在座椅上，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受伤的他安置好——他害死了阿福。这让他原本有力地拍打逐渐变得无力起来，尤其是空气之中还是一片骇人的静谧。难道……他……不会的！阿福，他不能！

“布鲁斯老爷？”背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他看见那位忠诚的管家正担忧地看着自己，他感到有什么从自己的眼眶中流出，有些咸。他那颗不安的心脏，终于安稳了起来。

下一刻，世界变成了一片黑暗。

布鲁斯在阿尔弗雷德面前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