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温迪是个很奇怪的存在。

钟离的记性很好，他记得对方第一次到这里来的情况。正常不符合学生年龄的人进入到这里，都会被校准一下自己的年龄信息。哭出鼻涕泡的孩子会拿到一张写着已满十八岁的学生证，年逾花甲的老教授拿到的校园卡上写着二十岁。但即使被校准了年龄，他们的外貌也毫无变化，年岁也是按照真实的年龄开始削减的。只有多余的生命都被扣除掉之后，他们的容貌才会变得年轻。

就像钟离。他起初也是拿到了一张写着二十五岁的学生证，但他一直维持着四十多岁的外貌直到第一次被惩罚然后扣除生命。在那之后他找到了一个铤而走险的方法，刻意地通过试错让自己的年龄被扣除，最后在万无一失时，将自己的生命彻底变成凝固的黄金。

而温迪之所以是个例外，就是因为他从第一次出现时就是少年状态。

显然，在这里，年龄越大越具有存活优势，温迪的初始年龄却比大多数人被校准后的年龄都要小。钟离怀疑他是在没有记忆的时候就被扣除了大量的生命，但这只是猜测，无法解释这个bug存在的原因。

他是在刚进入里世界时就犯下了很多错误、还是因为其他原因，被『修正』了年龄呢？

钟离站在广场中央，看着温迪抱着笔记本朝他走来。

他变小了。

只是一节课的时间不见，他的生命就被再次扣除了。

钟离莫名有些烦躁。他知道对方是个聪明人，但这个聪明人到目前为止的实际战绩貌似还不如一个普通学生。倒是温迪照旧带着一副没心没肺的笑容凑上来挽他的胳膊，问他要不要一起去食堂探险。

“你犯了什么错？”钟离问他。

“你猜怎么着？”温迪说，“是隐藏规则，但我还不确定这条规则是『不能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还是『不能说出谁是校长』。”

钟离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蹙起了眉。当场尝试一番的念头打了个转儿就被他塞回了脑子里，转而和温迪继续讨论起了白楼的问题。温迪仍然执着于自己的校长办公室，无论如何都想回去看看，钟离对此稍作考虑，提出不如一起去一趟璃月校区的校长办公室。

他们今天下午都没有课，校规并没有禁止他们去别的校区散步参观。钟离带着温迪来到了璃月校区的南钟楼，古朴的建筑哪怕是在现代的校园中都会显得沉重，更别提是在这种状况下了。温迪有些紧张地跟在钟离旁边，跨过门槛踩在了京砖上。

好冷。

不同于白楼还有点人气儿，璃月的南钟楼有两百多年的历史，早些年为了保护古建筑，就把各种各样不必要的设施都搬了出去，现在只剩下二楼还有个校长办公室，再往上就是璃月校区的校史馆了。甚至钟离平时也不在这边办公，方便起见，他一直是在行政楼顶层的办公室工作。温迪觉得只把校长办公室留在钟楼这件事怎么想都有些诡异——这地方可是连个卫生间都没有。

“所以为什么不带我去你们的行政楼？那里才是你平时工作的校长办公室吧？”

“因为这里根本就没有行政楼。”

温迪凭空起了一后背的白毛汗。他跟着钟离走上满是灰尘的楼梯，默默数着台阶数。最后，他在踏上二楼的地面时，还有种奇怪的不真实感。

“…我们就这么上来了？”

“……”钟离拧紧了眉，先一步走到了校长办公室门口，推开了那扇老旧的门。

温迪捏紧了拳头，眯着眼睛去看门后的房间。沙发、茶几、办公桌、书架……阳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满是灰尘的旧屋，目之所及没有任何违和的东西，仿佛这就是璃月校区的校长在某个午后心血来潮带他来参观。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感觉到钟离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们进去。”钟离低声道，“别回头。”

——温迪下一秒就知道为什么不能回头了。

他的耳力很好，轻而易举地就能听见细微的、被刻意放轻了的脚步声正向着二楼来。他和钟离一起进了办公室，后者回身阖上了门，打开了门边的更衣柜。

这种狭小的更衣柜要藏人也太困难了。温迪无声地咂了下嘴，然后毫无心理负担地直接钻进了钟离怀里。

钟离前一秒还在思考两个人要怎么躲这么小的柜子，下一秒就被对方很上道地抱了个满怀。他抱着温迪往自己怀里拎了拎，钻进柜子然后关上了更衣柜的门。

两个人陷入了一片黑暗。

温迪趴在钟离身上，刚好能凑近他耳边。温热的气息拂动钟离耳边的挂坠，令他不太习惯地偏了偏头，拦在对方腰间的胳膊却收紧了些。

温热的、真实的少年。

他的血肉还带着充沛而美好的生命力，他的筋骨柔软又坚韧。心跳透过胸腔，一下接一下地击打在钟离的皮肤上，让他不由自主地再次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好旺盛的生命。

多么诱人的血肉。

鎏金的色泽在他眼中一闪而过，下一秒，门外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重重砸在了地上，接下来，是铁制重物在地上拖拽的声音。温迪被这个声音折磨得咬紧牙关，恨不能把耳朵都扎进钟离怀里去，却感觉到钟离在听到这个声音后也有些僵硬了。他顿时生出些同病相怜之意，还安抚地拍了拍钟离的背。

“太难听了，是不是？”他凑到钟离耳边用气音问。

“…地上铺的是御窑金砖。”钟离带着一丝肉痛地闭上了眼，“我们要求学生来参观校史馆都必须平底鞋配鞋套的。”

温迪：“……”

你个死鬼想得还挺多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