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包了场，今天这里所有消费都已经记在韩亦那回“人情”上。
沈悦本着少点为亏的原则，要了两份提拉米苏和抹茶蛋糕。
“你再点份甜品，她应该差不多能到。”
金丝雕刻的小勺挖着挖着，沈悦沾着满嘴的抹茶和咖啡粉，想起来什么，把手机掏出来放在桌面。
“对了，这两天有人找你几次了，虽然你说最近都闲得慌不肯接戏，我觉得还是和你说一声比较好。”
韩亦的商务合作账号一直是她运营处理，找上门的很多，但这么持之以恒的不多。
而且对方还指名道姓要求找韩亦本人，不肯和她这个经纪人沟通。
“刚刚半路上还给我打了个语音，我和他说一会儿见你。”
对方显然把沈悦的回复记在了心上，没隔一阵，手机振动起来。
“专门找我的？”韩亦心底也疑惑。
她都算半息影状态了，要有什么合作意向，沈悦几乎就是代言人。
而来找麻烦的——自打圈里那些个竞争对手有几回自讨没趣后，从来也没人爱再招惹她。
“嗯？”
韩亦按下接通，一句清冷的嗓音让对面辨别了身份。
“听说韩小姐最近收了一位学生。”
等了几秒，听韩亦没有回复，那头沙哑男声干巴巴继续。
“我们老板和白小姐的长辈是旧相识了，他的意思是作为新人出道可以，但希望不要让她曝光得太多。”
韩亦略微皱眉，点了外放键，手机置于台面中央，让沈悦也能听见。
那边口才不错，说起话来头头是道。
起初，沈悦还以为真是白家的长辈之友，怕白疏眠坠入娱乐圈的大染缸里，这才联系上作为导师的韩亦攀关系。
结果越听越不对劲，那头的意思根本就是，不想让白疏眠有出头的机会。
别说是长辈的朋友，就是自家父母，也不至于保护如此过度，以至都显得恶毒。
“有话直说吧，你们不想让她毕业？”
韩亦嗓音古井无波，但对面的沈悦已然看出她双眸一点点森寒。
“不不不，毕业是大事，学位是一辈子的脸面，怎么能毁人前途呢。”
“只是这个圈子太不青白，一旦走上台面，得有多少双肮脏的眼睛盯着啊......还是安安稳稳在台下的好。”
“封杀是你们放的消息。”韩亦冷白的指尖轻点桌台。
“确实借您的名号一用，您的话管用，之前也有不少人见识过的。”
“这头也实话给您交个底，您要是非得澄清，封杀这事我们自己也不是办不成，只是没必要兜这个弯，您说不是？再者，听说到现在为止她还在剧组拍戏，一直都没到您那学习过，咱们门儿清，师生关系不过也就徒有其表......”
沈悦神色肃然，敢这样冒着得罪韩亦风险的人不多，但不是没有。
而且看这情况，就连京艺里都有对方的人，否则某些细节也不至于盘得如此清晰。
说不定前任小朋友延毕那事本身，也少不了对方推波助澜。
有这份底气，又对圈子如此知根知底，是央云网络，还是东伶的高层？
猜测间，沈悦暗暗看向韩亦，发现她似乎已经捋清什么，靠回那张休闲椅背，又是一副未足轻重的模样。
见她似乎被打动，外放里语气也是一转：“不过就是京艺丢过来的油瓶，咱其实没必要难办。这不，年后四处开张，也希望您知道，除了星环，还有很多机会愿意等着您。”
韩亦哂笑一声：“机会？央云的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网络电影，还是东伶永远拍不完续集的连续剧？”
“您要什么有什么，保准是最好的剧本，一线的导演。”
对方虽然藏着掖着，沈悦依旧听出一股子财大气粗。
白疏眠初出茅庐，怎么得罪上的这种人？
她一时同情间又额外生出一股佩服来。
感情上招惹了韩亦这块活墓碑，事业路上还有一座看不见的大山。
“封杀的谣你们造也就造了。我是她导师，只管带着毕业，走规则，尽本分，仅此而已。”
那头当她同意，沙哑中也宽舒许多：“明白，您自然还是挂着导师的名，希望您别被拍到和白小姐同框的镜头就好，免得节外生枝......”
冷不丁被韩亦打断。
“别误会，我没答应你们任何要求。”
男人梗了几秒，试探：“韩小姐不妨再考虑考虑，春节档的【淮青】票房业界谁都看在眼里，星环早就走下坡路了——要不然冷落谁也不能冷落了您啊！那边给不起的资源我们完全可以商量，保证片约不断。”
韩亦似乎听了什么笑谈，菲薄的唇角微微上扬。
淮青从来不是奔着票房去的，当初接那个剧本，连沈悦都早劝她放弃，没钱途。
她演，只是因为愿意演，没有任何其他杂质。这两年也不是她被星环冷落，而是她不想演。
她冷呵一声：“你们老板要实在想让我做什么，就别缩着头，亲自来找我。”
“老板在国外不方便，他交代了，全力满足韩小姐的要求，只要......”
沈悦终于忍不住了，把手机拿回自己嘴边：“说够了没有，她从前，当下，以后，都还是星环的艺人。”
哪有这样当面挖墙脚的。
说完，把语音给挂了。
韩亦难得讶然。
以前沈悦从来都会尊重她本人意见，起码等她个眼色。
沈悦一翻白眼：“不然呢，你真能接受他们的提议，把姓白的前任往死里整？”
刚刚是谁交代自己办事，又给合约又谈年限的。
沈悦不说摸透了谁，但她这事毕竟一路追着连载过来，韩亦对前任在她看来那就是爱憎无常。
这头答应了，可就当不成那位无常了。
她估摸着，韩亦能忍着听到现在，也就是想再摸摸底——但那张狗嘴挺严实，吐不出象牙了。
韩亦果然没再说什么。
终于做了回影后的主，沈悦心底冒出点稀罕的得意，把手机放好，公文包铺上桌，她问：“约还签吗？”
“先不急。”韩亦改变了计划：“回去有空帮我查查这群人来历。”
“可能需要点时间。”沈悦点头，把刚刚那段通话录音保存。
想先斩后奏，找韩亦同流合污，那些人只怕会弄巧成拙。
“那约也签不成了，一会儿她过来你怎么说？”
韩亦微微挑眉，静静看她。
沈悦反应过来。是她愚钝了。这年头，导师叫学生的理由还不好找？
可如果这个学生还和她有一段异样关系呢？
她又不想走了。想看。
“你不是说下午还要去探班吗？别让人家等太久了，寒了新人的心。”
吩咐完任务，这就赶人了。
渣女。说的倒是好听。
......
沈悦前脚走，白疏眠后脚就上了观光扶梯。
三层高的扶梯风景极好，可以俯瞰整座空中平台。
上次登上这座扶梯，还是成人礼。
时任华韵传媒特邀编剧的白晟包下了当时最贵的一家旋转西餐厅，为此还搭进去一套剧本。
韩亦或许不清楚，但这个地方对她的确是有着特殊意义。
走过音乐喷泉旁，当时定制巨型蛋糕蜡烛被她亲手熄灭的场景涌现心头。
彼时两个选择摆在白疏眠面前。
是要随父亲踏入娱乐圈，还是和母亲一样，去国外接触金融。
也是那天以后，她将目标定向了象征内地最高水准的京艺。
虽说白晟替她早就疏通过，但艺考那天的白疏眠依旧在候考室里沁了一额的冷汗。
好在最后声乐和形体都拿了高分，尤其声乐考试，在场几位老师交口称赞，差点就要招她进音乐系。
白疏眠担心的事情不但没有发生，还成了那届艺考的前几名，以素人身份压去了几位早有作品和名气的考生。
祁倾年笑话白晟，浪费了一大笔打点的费用——他们的女儿在哪都是那只白天鹅。
那时的祁倾年大概不会预想，有一天白天鹅失去庇护，不再被天空祝福，便直坠而下，折落羽毛，低了颈项。
扶梯踏板缓缓收平。
白疏眠摇摇头，把过往甩在脑后。
如今想来，入学成绩有什么用呢。
她还不如向来默默无闻的小黄鸭，起码能期待蜕变的一天。
或许她从来也是鸭群的一员——当年的高评价，也是老师们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卖个好罢了。
如今天翻地覆的境遇里，她又迎来另一位导师，一位或许公平，或许严苛，但绝不会向她卖好的影后。
而韩亦约她的地方，正好就是当初那家旋转餐厅名下的咖啡屋。
餐厅已经换了个老板和名字，装修倒是依旧保持了五年前一般雅致。
她到场时，餐桌上摆好精致糕点。
韩亦正对着一份还没动过的蜂巢糕，托腮望进下层一片人造花海。
白疏眠侧后方近前，起初瞥见一抹雕琢精妙的蝶骨，再而是清冷冷一回眸，如簌簌落叶吹洒肩头。
她这位导师过于拔俗，以至于总让人疑心她能催动云雨。
白疏眠心想，如果真让她成了传说中那掌管风雨的神祇，人间大概不是大旱就是涝灾。
这不，她已然是第一个受罚的凡人。
封杀的流言，正一点点把她推往悬崖边上，身旁是滚滚落石。
她直视着那位可以掌管命运的神祇：“韩老师。”
“剧组那边都结束了，明天有空来舞房吗？”
韩亦夹起一块紫黑的糕点。
明天，白疏眠想了想，正好撞了日程。
答应了舍友的订婚宴在先，一来一回的路程也远，实在腾不出时间。
“不好意思......”
得到否定的答复，韩亦眼睑微垂，神色清淡看不出喜怒。
真好，她这个导师第一次要求，就被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