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是被银时撩了。
松阳擦擦自己手腕,那里还残留着对方亲吻的触感。这感觉很新鲜,毕竟谁会来撩虚啊。
“所以你今天就在做家务?”
“……是吧。”松阳放下抹布,看了看周围。夏季实在太热,银时出门买电风扇一去不归,神乐倒在茶几边热得冒蒸汽,新八倒是努力了一下,试过帮松阳干活,但没一会,也被热气放倒,和神乐一起在茶几上怀疑人生。
主人格:“你没救了。”
“有什么别的要做吗?”
好像确实没有。虚憋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如果不忙着毁灭地球,那虚现在连幕府给的任务都没有,闲出境界。
“而且,你之前……”松阳回忆道,“这时候好像除了忙着毁灭地球,就是收集银时他们的情报吧?你这深柜。”
“呵,”虚,“我还深?”
人一旦不要脸,就会变得无敌。如果在松阳和虚里一定要有一个人当吐槽役,那只能是比较要脸的那个当。
“你冷漠霸气高高在上的人设呢。”
“被打进龙脉,再被关进高杉出不去,再被搞死,再和你哭,然后在你面前维持那个人设?”
松阳:“……辛苦了。”
“不辛苦,你比较辛苦。我又不用做家务。”
松阳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沉默着喂了定春,对两个孩子点点头:“我去给你们买点雪糕。”
区区两个人,欢呼声却像一支军队。
松阳数着自己的钱给两个孩子买东西。他身上的钱本来就不多,现在看看,好像真的该回去拿钱。
一想到天照院,天照院就真的来了。
拎着雪糕和加冰汽水刚出店门,他就感觉到熟悉的冷漠眼神。
夏日真的热到发昏。
道路上和巷子里都没什么人。没有人在这种天气还想走出门或拉开窗帘看看屋外发生的事,即使是天照院在这里接头。
“你的任务是什么?”
“报告,属下的任务是寻找您。”
“找我?”难怪任务还没结束,“谁找我?”
“报告,最上层来的任务。”
翻译:该任务由首领亲自下达,并放在最高优先级。
“胧找我?”松阳一愣,“……可以。现在有另一个任务交给你。”
“请您吩咐。”天照院成员深深低头,脖颈处所有脆弱的部分都展现在上位者眼里。
“……送冰淇淋。”
送冰淇淋,顺便传个话,“我后天回来”。
松阳迅速行进,倒不是因为他不知道胧为什么找他,恰恰相反,他想起来了。
——他,在去找高杉之前,让柩等他。
他忘了。
他完全忘了!
柩在他这里的存在感就是没有存在感,他没给对方任何消息,从对方的视角看,你的上司让你陪他逛街,然后失踪——这能不找吗,把江户翻过来都得找出虚,不然天导众就要把地球翻过来了!
他快步冲向与柩分开时的长椅,毫无疑问,天照院不会反抗他的命令,他让等,那即使他玩失踪,柩也会在那等。
倒霉的奈落三羽之一已经等了两天。倒不是傻乎乎地坐在椅子上等着别人围观,但松阳刚到,他就出现在松阳视线里。那头金发有些暗淡,身上也沾着草叶,明显是在附近的绿化区潜伏。
“大人。”
“……对不起。”
“您不必!”柩的语气第一次出现惊慌,“大人——”
“别说了,”松阳扶额,“我这就回去。”
松阳说“后天回万事屋”,因为他这两天真的有事。
除了带钱,更重要的是对付胧。
如果说高杉是不用忽悠、银时是好忽悠,那胧和桂就是根本不能忽悠。桂倒还好,毕竟精神正常情绪稳定——至少在银魂里算稳定的,发生什么都好收场。胧……
胧属于危险品。不稳定,易燃易爆,而且松阳不知道他的爆炸半径。
“我感觉我说错一句就会伤到他……”
“你直接骂他受了你的救命之恩却想杀你,伤透他,这样比较可控。”
松阳:“……我的目的不是当控制狂。”
“那你也可以骂。”
松阳不想。
他对胧没什么恨意,重要理由之一是,这十年,虚是真的没让胧好过。
一天都没有。
天照院就够折磨人的,加上虚的针对,胧身为天照院首领,活得像具教学用骷髅,时不时被拆开再组装。这么过十年,正常人都该寻死了,胧没有。
不仅是因为他死不掉——努力多死几次,他身体里残留的永生之血也会耗尽。
他真的对松阳抱有愧疚。
“你折腾他折腾得还不够?”
“嗤。谁知道呢,也许我是你面对死亡时生成的、只为了报复他和人类存在的碎片。”
“虚!”松阳再一次强调,“你才是——”
“我知道。我知道了……”虚像在叹息。
接受自己很难。
接受更为懦弱、更喜欢回避、冷漠又痛苦的一方是根源,更难。
所以必须一次次强调。他不允许自己的主人格迷失。
虚又一次沉默下来,安静地靠在他身边。垂落的发丝挡住面庞,只能看到下颌的线条。
松阳抬手理了理他脸侧的发丝。
“……松阳。”
“我在。”
“要么……不用在乎你的学生了。”虚的手慢慢蹭过来,抓住他的手,“留在天照院也好。”
“这种时候再和银时他们玩失踪吗?”
“那又如何?”
松阳的指尖从发丝滑向下方,搭到肩头。
“要退缩吗?把我之外的世界都放弃,缩回你觉得安全的壳里?”
“……你不允许。”
“我不允许。”人格回答,“还是那句话。你不敢,所以我会存在。你疲惫,所以我来行动。你只要看着、等待着就好。”
虚的脑袋垂得更低,额头用力压在他身上。松阳觉得他想说什么,但最终,虚没有抬头。
“……我知道了。”他的主人格妥协,“随你吧。”
松阳慢慢走进房间。
胧跪坐在房间里,低着头,就像所有等待任务的天照院成员。他的斗笠放在一边,灰色的头发挡着脸。
松阳在门口站住。
胧没看他,死死盯着地面。
“你找我?”
“……仅仅是希望确认您的位置。”胧的声音很轻,而且发哑,听起来好像很久没有喝水。
松阳从他身边走过,坐到他身后的窗台上:“那现在,你确定了。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您……”
松阳又从窗台上跳下,落在胧背后,俯身按住对方的手。他贴在胧背后,感觉到对方的僵硬。
“转过来,”松阳压低声线,“看着我。”
——极其低沉的声音。
他的声线本来就不是那种清亮高亢的类型。这样刻意压低,就像有东西贴着地面滑过,再爬上胧的脊骨。他本能地急吸气,像后背有条蛇。
但他不能反抗。
他垂着眼转头,再强迫自己抬眼。
绿色的眼睛。
“您……”胧抿了抿唇,没再说下去。他脸上明显不是见到松阳的表情。
胧并不相信他。
松阳也不意外。虚毕竟是虚,折腾胧的办法层出不穷,装松阳属于基础操作,毕竟,虚在银时面前都装了不止一次。
“嗓子都哑了,”松阳抓着胧的手,反手点在胧自己喉咙,“喝点水吧。”
“烫的吗?”
“……不是为了折腾你。我有别的事要做,这段时间,我希望你好好的。”松阳松开他的手,转为捏住他的下颌,“等我需要的时候,你得随叫随到。”
“是。”胧又一次垂下眼,没有维持对视。他的表情停留在一种空洞的麻木,只是嘴唇变得越发苍白。
“去休息吧。”松阳没和他解释,“我希望看到你更好看的样子。”
胧眉头一跳。
这话要是虚说的,那可真是藏着一万种折腾他的方式,但他没有拒绝的权力。
他的回答只有点头。
近十年来,他能给出的唯一的答复就是点头。
“……胧啊。当初,你死在那,是不是会更幸福一点?”
好吧,这是个点头回答不了的问题。
胧轻轻闭上眼:“死人是没资格谈论是否幸福的。”
“但你现在不想死吗?”
“我应当偿命,但我做不到。”胧回答,并等着对方的嘲笑。
对方确实嘲笑他。
“松阳要是真的不想死,又为什么不和你说呢?”
“我不值得信任。”胧对答如流。
“人类有这种觉悟可真是罕见啊。”对方笑道,“就这么自私地想去死亡的世界找他?不行呢。松阳没拜托你照顾他的学生吗?啊啊,也是……现在还活蹦乱跳地在外面当什么攘夷浪士,你也瞒了不少消息吧。”
胧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他已经学会了对这种带一点恶意和试探,却又没什么营养的话保持沉默。
“要是他没死呢?”
“……我不知道。”
“啊呀。要是他没死,你会喜出望外地迎接他,然后忘掉我吧。”
“不会。”
松阳转到他身前,捧起他的脸。指尖陷进苍白消瘦的下颌,像在摸一张粗砺的纸。
“理由,说来听听。”
胧不得不注视他,暗沉的双眼毫无神采。黑得太透,反而显得像是有什么在眼瞳深处跳跃,看不清晰。
“你……”
“你”,松阳想。不是“您”。
“你也是。”
“是什么?”
“你也是松阳。”胧回答,同时抬手抱住脑袋,准备好被拽着领子扔到墙上。
这一次,松阳没有如他所愿。
“‘我也是’。不太对。是‘松阳也是我’。”他放开胧的下巴,语气轻快,“你喜欢的、依赖的、或是背叛的,你认为应该偿还的,目标都应当是我。胧啊……我怎么不知道,你居然真的认为我们是一体的?”
“不然……”胧有些空茫地回答,“是什么?”
松阳抿唇笑了笑。
“没有‘不然’。做得很好,胧。现在回将军身边吧……不。休息好再回去。将军不是什么需要认真保护的目标,胧,现在,你可能比整个江户都重要——”
属于虚的声线这样说。
“现在,你可是我不把整个江户投入火海的理由。”
人类为他倾巢而出。
江户的人们携手同行,对抗死亡、黑暗,与虚。
何其耀眼、何其难以理解、何其——
愤怒。
人类相互倾轧时,将他作为倾轧的一部分;人类携手同心时,将他作为对抗的另一面。
江户的每个人都在那。
——都在盼望他停止呼吸、都在为他的死亡出力。
毁掉他们。
毁掉整座城市,让他们再也不能站在那。废墟中、楼顶上,到处站着的,黑压压的人们——
松阳吸了口气。
翻涌的杀意像一把刀,如果不挥出去,就会割伤自己。
他就在那里。他在意识深处,用虚的眼睛看到了那一切。五百年前,人类举起刀刃,倾巢而出以制服恶鬼,将他绑上德川家康的大殿;五百年后,人类依旧如此,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想把他绑去见阎王。
没有任何变化。
所有努力都只是虚妄。就连“虚妄”这个词都很好笑。
他已经给了人类太多的机会。五百年,太多、太多,多到空茫中孕育了新的愤怒。
人类啊——你们割下我的头颅,焚烧我的躯体,刺穿我的心脏,戳瞎我的双眼——
却怪我不再对你们微笑吗?
你们这些,江户的——
“松阳。”虚轻声叫他,“胧的回答不对吗?”
“……没有。我只是……想起江户的人,会生气。”松阳顿了顿,“我不会随便杀人。……我不是为此而生的。”
“我都没这么生气。”
“你的情感比我淡。”松阳指出,“你不接受自己的情绪,会刻意隐瞒和淡忘。我不会。”
“你不应该是更相信人类的那一个吗?”
“所以更生气也很正常吧。”
虚嘲笑他:“你委屈了。”
“什么?”
“你委屈。”虚重复,“愤怒和绝望反而不会压垮你的理智,但你在委屈。你想抓住些能证实你想法的东西,但什么都没有。你决定对人类微笑,但现在你笑不出来。你受了委屈……我哭过了,你没有。”
松阳觉得嘴里发麻。他很想找点理由驳斥:“委屈”这个词比起“愤怒”实在是太轻了。它与几百年的折磨与绝望不相称——但虚说得对。折磨与绝望已经变成一种习惯,反而不会激起情绪。会扰乱他的总是更表层、更基础的东西,比如委屈和疲惫。
就像一道刻入骨头的伤,外在的血肉已经愈合,伤在内里,痛却在皮肉。
松阳抿紧唇,不看自己的主人格。
“你就是这样。……我好歹当时就真的和他们打了,你一点发泄的渠道都没有。你比我更压抑,积累的情绪也更多。但你又要把自己摆在照顾我的位置上……”虚摇了摇头,“随便你吧。我还在这,我不会睡。”
这次是松阳慢慢把手挪过去,抓紧了虚的手。
他用力捏一下对方的手指,再松开。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