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比他们想的更浓郁。

虚顺着细微的声音前进。他无声地落到屋顶，几乎同时，一柄刀向他挥来——被发现了。

虚在心里冷笑。

他的潜行没有问题，问题是，有些人看东西不靠眼和耳朵，靠什么所谓的“你的光”。

他比周围的一切黑暗。那团漆黑在冈田似藏刀下滑过，理都没理他。

虚在寻找桂。

而松阳在试图阻止：“……能不能离他远点？”

“我记得有谁说过，我不敢，所以他努力。他努力了什么啊？”

松阳噎了一口。

“别担心。我觉得，他是最擅长沉默和保守秘密的那一个。你已经给了一个承诺，他不会轻易破坏约定。”虚慢慢道，“我反而有点感兴趣……他要多久，才能看出呢？”

在漆黑的夜中，虚慢慢向前。顺着桥上的血迹，捕猎者寻找猎物，而猎物在用逃跑小太郎的能耐反制。他们一前一后，虚耐心地追踪了足有三个小时，在黎明前最深邃的黑暗中，他无声地出现在桂身后。

几乎是他站定的同时，桂就转过头。

“……老师？！”

“那家伙手里拿的，果然是你的头发？”

“您遇到那把刀了吗……”

虚只是勾了勾唇角。他慢慢向桂走去，站在桂身边，同他一起凝视眼前的黑暗。

桂死死盯着他。

“打算暗中调查吗？”

“现在还不需要用您的承诺。”

“我知道。”虚露出冷笑，“我倒是对坂田银时和高杉晋助的反应很感兴趣。”

桂眼皮一跳。

比起冈田似藏和红樱，现在明显有个更重要的东西需要调查。

“他们不会太担心的。”

“真是互相信任。”

“老师，”桂的声音有些哑，“这不是交易，只是我个人的请求。这一次，您能和我一起行动吗？”

虚红色的眼睛冷冷俯视他。

黑瞳便望回来，同样一眨不眨。

“……可以。”虚回答，“给我找把刀。”

高杉收回刀。

“看起来你们相处得很好，我就放心了。”他没有多看冈田似藏的背影，“收拾好赶紧过来，反正早晚都得跟他们一战。”

“我有事要报告，”似藏的声音就是此时幽幽想起，“除了他们，我还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他可能会影响战局。”

高杉脚下一顿。

“一个黑暗的……非常黑暗的、没有任何光亮的人。比周围的夜色更黑暗，像一团空虚的深渊……从未听说过有这号人物……”

“你伤到他了？”高杉盯着眼前的门。

“没有。他立刻就离开了。”

高杉轻声舒了口气。他手心都是汗，笑容却回到他脸上：“那就这样吧。”

此时，甲板上已经乱成一团。神乐和新八在甲板上奔跑，到处都是闹哄哄的人流。高杉向他们走去，单手握剑，做好战斗的准备。

然而，可疑的身影并没有出现。

——他也没真的走到那两个孩子面前。

除了桂，还有人在船上。没有任何人发现，直到他向前，走上甲板，出现在又子他们面前。那人好像就是要挑这么一个时候。

——钢铁穿透血肉的声音。

有人双手持刀，刀锋准确地刺破高杉腰侧，刀锋冲上，刀尖上扬，只要一个抽刀，就足以割开高杉的心脏。

剧痛、缺氧感和呛咳一起袭来。然而，高杉的第一句话是嘶哑的、近乎叫喊的命令：“你们别动！”

——在飞扬的血珠中，他看到浅色的长发。

红瞳的男人站在他面前，带着他并不熟悉的、冰冷而深不可测的微笑。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答案。松阳在对抗的、能够击败松阳的——

但是，下一瞬间，另一个疑问跳进他脑中。

松阳没有死。

……这个人，也不像能杀了松阳。

因为此时此刻，穿透他的刀刃没有移动，伤口并未扩大，对方身上也没有杀气。

他感到危险，但并不致命。

“……老师？”

虚抽刀。从伤口原样抽出，没再撕开更多。

不需要任何交谈。他反手出击，高杉立刻回应，两招轻飘飘的、提醒般的攻击后，高杉便稳住下盘和呼吸，专注应对他的刀刃。又子和河上都在注意这边，但武市变平态拽住他们两个，轻声道：“不会出事。”

确实不会出事。他们也能看出，高杉的动作在变得稳定。刀锋发出尖锐的撞击声，但每一击都是在刀上，而非高杉身上。快速的、雨点般的进攻让高杉的应对有些吃力，但招架依旧滴水不漏——很少见高杉的动作这么保守和自我防护。他的刀甚至没有一下试图贴近对方。

虚步步紧逼，高杉且战且退。他已经快要退到船边，但他还是尝试转过角度画圆，而不是攻击。

虚红色的眼睛在刀锋另一边凝视他。

沉稳、安静、冰冷而淡漠。这好像不是一场战斗，只是对方的打量。

他在被一种阴影中投来的视线注视。

高杉咬紧牙，对方的攻击已经如同暴雨，他几乎抓不住自己的刀。但他依旧在全力应对，尽量不给出足以致死的破绽。

周围的声音似乎小了很多。没有普通人敢加入他们的战斗，只会在外围互相攻击。

高杉还在尽量稳定气息，但他的体力在消耗。脚步变得沉重，手掌因冲击发麻。

“别急。”虚荡开他为自保挥出的斩击，“你的手臂用力太久了，放松些。”

高杉随着对方的命令调整自己。他的手臂已经在酸痛，而始作俑者还在狠狠敲击他的刀身，每一下都震得他内脏发麻。他觉得自己在被用震动翻搅，对方在他身体里刻下一个战斗的烙印，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熟悉这个烙印。

他像很久之前一样追随松阳的刀，只是这次，他终于有了一点翻盘的可能。

他忽然上前。

咔、咔。

刀锋相抵，两人隔着刀剑对视。短暂的胶着也足以破坏那连续的斩击，让他有一点休息的可能。

虚的笑意似乎变深了。

“你知道这时候什么起决定作用吗？”

“力量和时机。”高杉立刻回答。一个是压制的力量，一个是抽身而退的时机。

两人都双手持刀，在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中，虚慢慢向那边压。

高杉全力稳定自己的呼吸。腰侧的伤角度刁钻，他一用力就疼得发麻，但对他而言，伤痛已经是家常便饭。

然后，在他眼前，虚松开了一只手。

只用单手与他角力，空闲的那只手伸向他腰侧。

……已经输了。

那只手碰到他的伤口，轻轻一按，高杉倒吸一口气，手上差点没能架住。

他听到又子在叫他，但他实在没办法分心去看。

虚收回手，舔了舔指尖的血。唇与舌一起染上鲜血的颜色——高杉的颜色。

高杉死死盯着他。

就在那一刻，虚收力回撤，再立刻出击。如果高杉收手不及时，那他会被自己的力量带得前倾，并正面迎上这一击。

但高杉撤了。

他与虚几乎同时收力，快速后退，后背撞到船舷，才堪堪躲过这一下。

虚挑了挑眉，甩掉刀上的血，收到回鞘。

“老、老师……”

“还可以。既然如此，今天，我就不管着你了。”虚语气轻慢，“还是说，你在怀疑什么？”

他不可能杀死松阳，高杉想。

虚的留手是一种奇怪的、并不介意伤害他，却不想就这么弄死他的态度。他能想到的理由只有松阳。

这个人也在乎松阳。

“您……也是老师吗？”

虚瞳孔一缩。

“灯笼那时候。红色的眼睛……”高杉的话语因为伤痛并不连贯，“所以……”

“……”虚后退一步，没有回答。笑容从那张脸上消失，留下的冷漠与一闪而逝的慌乱都没有逃过高杉的眼睛。夜晚黑暗到难以分辨对方，但那反射着月光的红瞳异常熟悉。

他确实见过。见过斩落灯笼的一刀、听过冰冷的警告，只有那一次，但一次也够了。

“老师？”

虚转头就走。

路过神乐和新八，他才停了停，顺手割断神乐身上的束缚：“走了。”

“松阳……？”

“给他们点叙旧的时间吧。”虚用一种柔滑的、怎么听都是满怀恶意的语气说，“看看他们能战斗到什么程度。”

什么程度？

从伊丽莎白伪装里爬出来的桂有些无语。

他确实是来阻止高杉的，但是在那之前虚一刀捅在高杉侧腹，还把高杉的体力耗了个干净，这战斗就真得考虑一下，别从阻止高杉变成“哎呀，一不小心造成了致命伤”。

高杉倒是没什么反应，就算疼得带了冷汗，刀却依旧握在手中。

这种状态是不可能赢的，尤其是真正的伊丽莎白一炮轰来，局势已然逆转，高杉不可能再和他们相战。

但是，他的同学喘着气，抬刀指向他。

“……怎么，来复仇吗？因为你觉得是我让他杀你？”

桂在脑子里自动翻译：不是我让他这么干的。

“你……”虽然神乐和新八没走，但虚的身影确实是消失了。紧急时刻，桂知道，理念的碰撞已经不再重要，他不可能说服高杉，而高杉这次也不可能成功。

于是有更要紧的问题。

“……真的觉得他是松阳老师吗？”

高杉的刀尖颤了颤。

像是认命般，他放下刀，点点头，又摇头。

“一半一半……吧。”

“我也觉得。他有一部分是松阳老师，但有一部分不是。他们更像一个人的两种精神状态……你能理解我的话吗？”

“那和我无关，假发。他是、或是不是，我该做的事情没有区别。”

“但我有。是该听从他，还是控制他，我需要一个想法。”

“我不是你的同伴。别搞错了。”

“我们都是他的学生。”

高杉沉默下来。时间像在他耳边滴答流逝，他知道自己该走了，但他又不确定自己给出的答案是否正确。

又子赶到他身边，抬枪指着桂。他听到更多人的脚步声，每一个都让他发晕。他的体力确实消耗得太厉害了。

所以，也许，他该给一个最不需要思考的回答：不是用眼睛。他有点明白似藏口中的“一片黑暗”是什么，但也有点明白，河上口中的“音乐”是什么。

而对他、对一个武士而言，他该注意的其实就那么多。一柄剑，一种挥剑的习惯，一次攻击的弧线，还有为了防止砍下他的头颅，在刀锋迫近前收力。

他闭了闭眼，哑着嗓子回答：“……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