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大的求生本能驱使下，顾不得种种反常遭遇和身体上的不适，柳珂大脑飞快运转思索对策。

哒哒——哒。

她在布帘下的空隙里窥见那双熟悉的脚走过去。

脱下脚上不便于奔跑逃命的高跟鞋，想起这鞋跟踩在黄麻布空白头颅上产生的血迹，柳珂又将一只鞋拿在手中。

此时自己没有什么防身的东西在手，暂时拿这个权当武器也好。

在那诡异的脚步声倒退着走回来之前，柳珂挑起布帘冲了出去。

同上次一样，通往试衣间外的方向一片空空茫茫，半个人影也没有，但是——

在她本能地转身看向身后时，整个人却呆住了。

那里有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背对着自己站着。

黑色窄身礼服红丝绒细高跟，脑后的黑发如瀑，分披在肩膀两侧的蝴蝶骨上。

那个身影，是她自己。

整个试衣区，中间是一条宽阔的走廊，左右一共有二十个试衣间，如同鱼骨的形状一样，门对门地整齐分布在走廊两边。

走廊尽头的墙面，则布置了一面巨大的落地镜。

因此，在视线一下望过去之时，柳珂避无可避地看见了镜中的景象。

呈镜像分布的幽深试衣区走廊内，并没有柳珂的身影。

唯一被清晰照见的一个身影，还是她方才看见那个属于自己的背影。

可是——

在柳珂面对镜子的时候，站在柳珂和镜子之间的那个诡异身影，明明是背对柳珂的，镜子应该可以照出“她”的正面才对。

可“她”在镜子里的影像也是一个背影。

方才被另一个“自己”转身贴脸杀，最后又从第三视角看到自己“被融化”的景象在脑中闪回。

柳珂发誓，那种惊恐此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于是她果断转身——

哪怕按照原来的循环再来一次，至少比现在立时被这玩意儿贴脸杀强一些。

况且，这次她冲出试衣间后所见情形，分明已经与上一次有所不同，冲出这逼仄的试衣区或许有其他生路——

但在转过身的那一刻——

NMD！

她意识到自己又天真了！

因为，那个熟悉的后脑勺背影似乎也随着她的转身瞬移了方向，“面”朝试衣区出口，仍然在她前方两米远的地方站定。

柳珂咬牙将手中唯一的武器狠狠掷出去，鞋跟带着十足的力道砸在“她”的后背上，发出咣的一声闷响。

那具身体被砸之后有了反应，“她”仿佛是因为被袭吃痛而回头，头颅向后缓缓转动。

只是，转动到了一定程度后，那头便不再动了，在柳珂眼前的仍然是一个后脑勺，跟先前一模一样。

但是她却无端产生了被阴毒的视线锁定之感。

柳珂：“！！！”

反复被自己杀死是什么体验？！！

她又转过身想往试衣区走廊尽头落地镜的方向跑，果不其然，那后脑勺也回来了！

——还跟柳珂动作同步，“她”也一样在往前跑。

接下来的一分钟里，柳珂反复折腾，分别尝试了向前跑、向后跳，向左走、向右滑……

之后，终于——

她彻底死了心。

眼下的情况，就仿佛她们之间有一根无形的棍子连接，在柳珂眼前两米的位置，固定着一个脑袋前后都是后脑勺的“自己”。

“她”和柳珂严格保持两米的距离，并完美复制她做出的所有动作，动作模仿之精准，好像那没长脸的东西在自己身上装了即时监控似的。

柳珂绝望，自问除了坑她姐，从小到大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

眼前这种折磨，就是让她噩梦八百回都没这么大的脑洞啊啊啊！！！

身前那东西也同柳珂一样，双手敲头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柳珂：……这不会真的在暗示她自杀吧？

不会……吧？

毕竟按照那东西对自己百分百模仿的严谨程度，柳珂如果现场表演咣咣撞墙，那东西也一定会严格复制这个动作吧。

Emmm，柳珂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因为她发现，“她”除了两面后脑勺挺吓人的，这跟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东西，做事看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但是，柳珂不怎么工作的脑子此时诈尸了一把，她意识到，撞大墙这个思路的结果，柳珂一定会死，而“她”死不死就不一定了。

这种自杀的馊主意，想想还是算了。

不过——

柳珂眯起眼，重新运转起来的大脑终于记起这一次睁开眼之后捕捉到的唯一一处不协调。

在狭小的试衣区内，环境简单到一目了然。

眼前的“她”被“绑定”在身前两米处，出去极有可能遭遇跟第一次相同的事，只有那条路自己没走过，且那一丝不协调足以证明它与别处不同……

心念电转，柳珂已经行动起来。

她试探着抬脚，一步步后退。

果然，眼前的后脑勺也跟自己一样后退。

一步一步。

柳珂一边后退，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两侧试衣间布帘上的编号。

在她左手边，“6”之后是“8”。

再往后退，血红的“10”已经隐隐在眼角可及之处浮现。

走廊尽头的两个试衣间编号分别是“10”和“11”。

再向后走，便是那覆盖了一整面墙的落地镜。

镜子，便是生路。

在她刚冲出六号试衣间不小心望向这面镜子时，镜面并未一比一映照试衣区的影像。

柳珂当时只在镜中看到了那诡异的后脑勺的影像，并没有自己的镜像。

如果按照第一次的路线冲出衣帽间，她有预感自己还会在扶梯口遇到可怖的贴脸杀。

只有试衣区走廊尽头的镜子，位于第一次的路线的反方向，到目前为止并未出现对自己不利的异常。

那一次不真实的影响，或许是一种提示呢。

可能，这里才是终结这场噩梦的生路。

她只能赌一赌。

后背已经能隐隐感受到来自镜面的凉意了，柳珂闭了一下眼睛，咬牙再向后一步……

身后并没有想象中属于镜面的冰凉光滑的触感，她跌入了一个有些熟悉的怀抱！

有些熟悉的身高，有些熟悉的体温，有些熟悉的触感——

求生本能让她后背汗毛炸起，眼前开始发黑。

全身已被禁锢，挣脱不得。

背后的季斯羽缓声轻喃，“小傻子，快回来吧……”

“为什么……”

柳珂流下眼泪，在意识跌入黑暗的前一刻，一直维持在身前两米距离的后脑勺在眼前放大，无声没入她的身体……

被一阵强光刺激醒来的时候，身前身后那种僵硬冰冷的触感还在。

被子柔滑的缎面摩挲着颈上肌肤，手机在自己伸出手臂就能够到的地方，不远处的门口站着她姐，恼羞成怒的表情简直不要太真实，空气里有夏夜里清甜的暖风在流动……

熟悉到闭着眼睛仅凭本能就可以随心所欲的环境里，五感逐渐回笼，柳珂确信，自己是做了个恐怖的噩梦被吓醒了。

柳瑶兀自在门口骂骂咧咧，看起来被气得不轻，落在柳珂眼里，却觉得她可爱极了。

不管，她今晚、或者是往后好几晚都不可能自己睡了，她要——在她姐门口打地铺。

抱着被子腆着脸跟到柳瑶卧室门口，柳珂一句也不多说，在她姐仿若看神经病的目光里，把两床被子卡在卧室门正中间，一上一下放着，自己麻溜钻进去，夹在两床被子正中。

舒坦。

她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当前时间是凌晨四点十分。

通讯APP里，闺蜜的名字被置顶在第一位，最后一条消息是晚上十点过，她临睡觉前发过去的吐槽。

【我姐居然玩那什么恋爱盲盒，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屎我了/小鸡打滚.jpg】

柳珂彻彻底底松了口气。

她点着键盘给闺蜜留言，【妈呀，我做了个很恐怖的噩梦，吓死宝宝了/大哭/，明天上学跟你说……】

柳珂专注地握着手机打字，分出眼神看了眼还醒着的亲姐，胆子又大了些，于是撩起被子直起身，踩着拖鞋准备去厨房倒水喝。

仲夏时节天亮的早，窗外的天幕隐隐泛起青色，整个城市正在渐渐苏醒之中。

能听到楼下有清洁工打扫的声音，远远传来公园里晨练老人空放的太极拳配乐。

柳珂靠在落地窗前喝了大半杯水，断断续续给闺蜜发了几句语音留言。

准备拉上窗帘再抓紧时间补个觉时，她的手顿住了——

她能清晰感受到自己后背的汗毛根根竖起，然后炸开。

此时她的视线内，对面楼栋正对着自己的窗子灯亮了，暖黄灯光透过粉蓝色的窗帘，映照着帘后一个女人剪影，她由左至右缓缓走过窗台。

与此同时，耳边涌上很多声响——

最清晰的是公交车的开门报站声，还有楼下零星虫鸟叫声点缀其间；

有一个声音很远，但不费力也能听清，是公园里晨练老人打太极拳的音乐，悠扬的笛声贯穿始终，一个温和沉敛的女声播报“左右野马分鬃”……

这一系列所见所闻，是一个城市清早五点时最寻常不过的情景。

——如果不是五分钟之前发生过一模一样的事情的话。

假设没有经历方才的噩梦，柳珂或许会自嘲一笑，暗叹自己是脑子还没清醒，才会如此神经质地纠结于这些无由巧合的细节。

然而事实却是，柳珂在此时不仅确信窗外的环境是被人动了手脚的假象，她甚至觉得，连她身后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卧室也有了异常。

她的第一反应便是举起手里的水杯砸在地上，快速弯腰拿起一块碎玻璃，调集全部感官巡视起四周，捕捉直觉里感受到的那丝不安的源头。

她姐柳瑶的卧室里，门窗均是关着的。

近七十平米的空间布置十分简洁，站在门口都可以一目了然。

唯有位于房间正中的床，那里挂着自天花板上垂下的薄纱床帐，此刻呈三角形罩在床周围。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柳珂看着床帐上方装饰着的绒线球和星月灯串，这些被她从前无数次吐槽柳瑶“老姐姐也有少女心”的装饰，此时丝毫无法引起她的少女心，只觉得鬼里鬼气的。

她舔舔嘴唇，把手里的玻璃片又握紧了几分，心里暗暗发狠：

拼了拼了！不管是什么东西，这次她直接把玻璃片往脸上扎！

她不确定这次再度“通关失败”之后，自己还是不是个活人了。

即便被薄纱床帘细细筛过，床头的兔子夜灯发出的暖黄光晕也足以让人看清床帐之内空无一人，空气中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影子。

柳珂刚要松一口气，又被下一秒看到的景象吓得差点一口气厥过去。

几次在平静和吓疯之间反复横跳的遭遇，让她神经的韧性也强大了起来。

柳珂以极其敏捷的速度挑起纱帘，握着手里的玻璃片，和着胸臆之间极度的狠戾和憋屈，死命朝着目标刺下去！

因为此刻她在她姐的床帐下看到了另一番不同的景象。

简奢的真皮床被替换成一张简易的木床，上面覆盖着很旧的格纹床单，同色的被子鼓作一团，里面似乎躲了个团起身子的人，因为隔着被子还能看出那东西在抖动。

同时有很低的声音冲进耳膜，像是耳鸣产生的噪音，仔细分辨之下又像是极细的铁丝相互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响。

柳珂用尽全力刺过去的便是被子下的那一团东西。

明知道这种玻璃片多半伤不到被子里的东西，但她还是决定搏一搏看看。

只是在她即将触碰到那床被子时，原本还空无一物的眼前，凭空出现了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白，还有一张被放大了的青白死人脸！

那是属于她姐柳瑶的脸。

仿佛是纱质床帐被风鼓动，反复在后颈的皮肤上摩擦，麻痒的触感之中还带了一丝暖意。

“小珂，小珂……”

有人在叫她。

猛地抬起头，额头和小臂因为趴伏时间过长又痛又麻。

面前晃动的人脸在视野里逐渐清晰起来，柳瑶冷淡的脸上带着几分暴躁和不耐烦，她将手机在柳珂眼前晃了晃，又指指餐厅墙上的挂钟。

“困了回床上睡”，随着她小幅摆动的手，柳珂看清挂钟山显示时间是晚上九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