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人类安详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降临。

白色的光魔法径直向前，擦着黑发人类的发丝打散一团从身后悄然袭击的灰雾。

洛斯挑眉，收回魔法杖。

他可不认为这样一个能躲过一群人追杀，被煞气侵体还能好好站在这里的人是个胆小如鼠的废物。

他在大陆游历将近百年，从未遇到过这样有趣的人，这个世界当真是有意思极了。

黑发人类紧闭双眼，等了许久，缓缓睁开一只眼，却见洛斯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怔了怔，唰地把另一只眼睛也睁开，不可置信地看着洛斯，又转了个圈打量四周，确认了安然无恙，后怕地拍了拍胸脯。

压下惊讶的情绪，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你一定很愿意带我离开这里吧？”

虽是疑问句，却已经笃定了答案。

洛斯可不会被道德绑架，“我带你离开，有什么好处吗？”

黑发人类皱眉思索了下，“我可以允诺你一件事。”

“听起来好像还不错。”洛斯略一沉思，又问道，“可我怎么知道你是否有能力办到我的事呢？”

“我乃云霄宗首席大弟子江白慕，出了荒境，你大可以去打听一二，这天底下不可能有我办不到的事。”江白慕眉眼飞扬，自信满满。

洛斯对此不置可否，毕竟前不久这人还被很多人追杀呢，如果没有遇上他，只怕尸体都凉透了，可见他也并非无所不能。

不过这人似乎身份很高的样子，顺手帮个忙，还能讨个人情，他并不吃亏。

“最好是这样，我会带你离开荒境，你的承诺暂且先留着，等我想好了会告诉你。”洛斯说。

江白慕高兴地直点头，自来熟地开始攀谈：“对啦，我都告诉你我的名字了，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一双黑色的眸子宛若闪耀的星辰，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

“洛斯。”洛斯淡淡地丢下两个字，抱着魔法杖闭上眼睛。

江白慕似乎有满肚子的话想说，见状只能缓缓闭上嘴巴，“哦”了一声。

洛斯的身体并未完全恢复，刚才解决灰雾消耗了不少力量，此时又开始头疼了，他强忍着和江白慕交谈，达成了协议，自然不想再听他毫无意义的攀谈，索性闭眼冥想。

江白慕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洛斯看，若洛斯睁开眼看一下，就能知道这人的确如他所想那样并不简单，纯粹的黑眸深处蕴含了浓云暗影。

他嘴角上扬，弯起一个明显的弧度。

如今这世道像洛斯这般单纯善良的人不多了，不过是讨好卖乖、说几句好听话就能达到目的，这样的好事他可得好好把握住，不能让别人抢了去。

那些人一定想不到他随手抓的人不仅帮他逃脱了追杀，还有可能助他离开荒境。

这机缘，当真是可遇不可求啊。

接下来，那就当一个被庇护的单纯无害的追求者吧。

许久之后，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洛斯进入冥想状态，不知过了多久，肩上忽然变沉重，他睁眼一看，江白慕脑袋搭在他肩膀上，睡得正香甜。

洛斯眼神凝了他一秒，在江白慕下意识的蹭蹭之前，果断将人推开，手在肩上拍了拍，仿佛要拍去看不见的灰尘，也不在意江白慕有没有被磕到，再次闭上眼睛。

江白慕脑袋磕在旁边石头上，被惊醒了，茫然地睁开眼，往洛斯身边缩了缩，继续安心睡觉，反正现在天塌下来也有洛斯顶着。

*

荒地无日夜，时间缓缓流逝，洛斯仍在闭目冥想，却不知江白慕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此时正一脸无聊地看着他发呆。

待洛斯终于睁开眼睛，江白慕又困得睡着了。

洛斯目光扫到他皱巴的脸上，额间沁了细密的汗珠，轻轻踢了他两脚，“江白慕，醒醒。”

“唔，痛……”江白慕双眼紧闭，忍不住痛呼出声。

煞气的气息越来越浓，洛斯抬眸，周遭竟已聚集了密密麻麻的灰雾，但似乎碍于洛斯身上残留的光魔法气息不敢靠近，踟蹰在不远处飘飘荡荡。

啪——

响亮的一巴掌毫不留情地拍在江白慕脸上，江白慕终于从魇梦中醒来，体内作乱的煞气顿时蔫了，四肢酸痛，身体里还残留着煞气乱窜的疼痛。

只是为什么脸也有点痛？

难道煞气已经不满足于在四肢经脉里流窜，而是想要占据他的大脑，夺取他的意志吗？

江白慕皱眉苦思，看来他必须得加快行动了。

洛斯好不容易把人叫醒，这人醒来却傻呆呆的，他觉得手心有点痒，有一种想再拍上一巴掌的冲动，不过还是忍耐住了，指着将两人围起来的一团团灰雾，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江白慕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只见一团团密密麻麻的东西不停蠕动，乍一看过去，恐怖至极，他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我、我不知道啊。”

他的表情不似作假，但洛斯心中的疑虑仍未消除，余光瞄了眼蠢蠢欲动的灰雾团，目光落在江白慕面目全非的脸上，长臂一伸，五指一握，拎起他的衣领，把人往灰雾团里丢去。

嗯，反正这张脸已经没得看了，即使误伤了也不怕毁人容貌。

“啊——”

灰蒙蒙的雾气里发出一声惨叫，煞气凝成的灰雾争先恐后涌入江白慕身体里，滔滔不绝，气势逼人，他的身体宛若一个深不见底的容器，硬生生装下源源不断的煞气。

空气里的灰雾逐渐变淡，洛斯看清楚里面的人正在满地打滚，痛苦惨叫，他目光平淡，不为所动，许久之后轻啧了一声，薄唇微动，吐出一串咒语。

江白慕打滚的动作蓦地停住了，从地上爬起来，惊讶地伸展手脚，怎么好像不痛了？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动作僵住，缓缓抬头看向洛斯，似委屈似质问，“你为什么要戏弄我？”

洛斯一直怀疑他来到这片荒地是江白慕搞的鬼，甚至怀疑江白慕修为尽失便试图吸取煞气的力量，还控制煞气想对他图谋不轨，这才将他丢进灰雾里，一探虚实。

在为江白慕净化煞气时，他悄悄在心肺位置笼了一层光魔法力量，如果江白慕与煞气有关，煞气便能在他体内来去自如，新吸收的煞气必定会冲撞留在他体内的光魔法力量。

如果江白慕与煞气无关，便会被煞气痛苦折磨，那层光魔法力量能保他性命无忧。

经此一遭，洛斯暂时打消了对江白慕的怀疑。

他正想辩解两句，他并非是故意戏弄，但一抬眼，便看见江白慕瞪着一双可怜的眼睛，泪眼汪汪，他稍一迟疑，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唰唰落下，顿时心生几分愧意。

试探的方式有无数种，可他却选择了这种，虽说他有把握不会让江白慕有生命危险，但这其中的痛楚常人难以忍受，终究是他对不住江白慕。

洛斯把辩词吞回肚子里，从储物戒里找出一块手帕，给他擦了擦眼泪，柔声安慰：“好了，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江白慕吸了吸鼻子，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柔弄得手足无措，悄悄去瞟他，这一瞟就愣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洛斯。

他笑起来好美，比画中的仙子还美。

好想亲手打碎这份美。

江白慕看痴迷了。

洛斯见他不哭了，心里蓦地松了一口气，还好不难哄，便将手帕递到他手上。

江白慕的手下意识捏住手帕，呆呆道：“你好美……”

精灵是上天的宠儿，被赋予绝美容颜，即便是易容之后亦是常人所不能及，微微一笑便能令天地万物失色。

洛斯见过太多夸赞他容貌的人，没太在意，不过他刚做了对不起人的事，心有愧意，此时只愿事事顺他的心，以免他又哭鼻子。

他微笑，看着那张惨不忍睹的脸，睁眼说瞎话：“谢谢，你也很美。”

一个微笑，一句话，让江白慕飘飘然，全然忘记了先前的怨怼，脸色泛红，支支吾吾道：“你知道吗，其实我早就对你一见钟情了。”

洛斯沉吟了会儿，这实在有点老套，他也不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对他一见钟情了，只是他似乎不能像以往一样直截了当地拒绝掉，否则又要哄人了。

忽然，断断续续的咕噜声响起，一声更比一声响。

江白慕尴尬地捂住肚子，“饿、饿了。”

洛斯忙拿出一袋脆脆果，很好，堵住嘴了就没空说什么见鬼的一见钟情了。

失去修为，便与凡人无异，能感受到饥饿。

江白慕的确是饿狠了，咬下一大口脆脆果，眼里流露出惊讶神色，“好甜，好充盈的灵气！”

见他果然忘记了方才所说的话，洛斯笑得愈发温柔，“敞开肚子吃，还有很多。”

脆脆果产自精灵国，在大陆重金难求一颗，是精灵最喜欢的水果之一，不仅味道清甜可口，对普通人来说还有着延年益寿的作用，想来这其中的力量就是江白慕所说的灵气。

江白慕闻言，眼睛亮了亮，便不客气地一口气吃下好几颗，吃得肚皮圆鼓鼓的，这才将水果袋子还给洛斯，惨兮兮的脸上是肉眼可见的餍足。

洛斯拿着袋子的手一顿，问道：“脱下衣服，我帮你处理伤口。”

精灵生性喜欢美的事物，他可不想一直面对这张惨不忍睹的脸。

“啊？噢噢，好。”

江白慕先是一愣，而后脸颊绯红——虽然在满是伤痕的脸上不太看得出来，但他并不知道，一副羞怯的情态，慢吞吞解开衣服，在看清遍体鳞伤的身体后，那一丁点儿羞怯消失不见，变成了难堪，眼睫下垂，神情难过。

“太丑了，要不还是算了吧。”

他正要拉上衣服，却见洛斯好像看不见，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一脸平淡地取出储物戒里的草药捣碎成药汁，用洁净的棉布给他包扎。

“不丑。你要是担心，我有祛疤的药，伤口结痂后用半个月，不会留下疤痕。”

他虽爱美丽的事物，但也不会歧视别人的伤疤。

江白慕的难堪在他的无差别对待中逐渐消褪，他又恢复了笑容。

两人休整过后继续赶路，碍于两人的伤势，江白慕又没了修为，更要照顾一二，一路上走走停停，顺便杀了几团灰雾。

洛斯忽然停下脚步，“我们经过这块石头第十一次了。”

那块石头上不知什么时候被他刻下了印记。

在第一次经过时，他就有意识地调换方向，但不论是换什么方向走，总会经过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