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白慕讶然，“挣灵石？”

“对，挣灵石。”

曾经金银堆山、富可敌国的精灵竟然沦落到要问一个人类如何挣钱财，这多多少少有点折损精灵矜贵的形象。

但此一时彼一时，洛斯只能为五斗米折腰，即便如此，他的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好像此事于他并不重要。

江白慕却笑了：“挣灵石多辛苦，你不必为此烦恼，我的伤势已经痊愈了，我们这就启程去魔宫，届时我可送你数之不尽的灵石，我的宝物也放在那里。”

洛斯有心想拒绝，但一想到一路刀光剑影，他还把江白慕保护得完好无损，就当是多收点费用，顿时心安理得了。

“魔宫？那是魔尊的地盘，你到底是什么人？”

洛斯如今对修真界多少有了一些了解，听说前一个魔尊最后消失的地方在荒境，而他遇到江白慕就是在荒境，想到虚无海岸边发生的事，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冒出头来。

江白慕做贼心虚般走到门口关上房门，又走过来，附在他耳边道：“实不相瞒，自从云霄宗把我逐出师门后，修真界弃我如敝履，我就悄悄投奔了前一个魔尊，在为他做事。我收到消息，他很快就会回来夺回魔宫，我们这个时候过去，正好帮他一把，肯定能得到不少宝贝。”

洛斯扬眉：“你就不怕有朝一日被人发现，如魔修一样为正道所不容吗？”他至今尚未见过江白慕许诺的宝物，对魔尊的宝贝并无太大兴趣。

“不过是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又有何惧？再说我这还不是被他们逼的。”江白慕不以为然，转而兴奋道，“你这一趟拍卖会可有收获？”

有什么收获？深刻地认知到了挣灵石的紧迫性和重要性算不算？

洛斯面无表情喝下一盏凉茶：“血月城拍卖行名不副实，所谓奇珍异宝不过如此，没什么能入眼的。”

江白慕眨眨眼，失望道：“竟是如此么。”难道不是某人身上连一块灵石都拿不出？

洛斯煞有介事地点头。

江白慕果然对拍卖会失去了兴趣，“等会带你去个地方，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回魔宫。”

挨近傍晚时分，两人出了百花堂，在江白慕的指挥下穿过条条大街，直奔血月城中心的宫殿。

站在高耸的宫墙下，洛斯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你不会是想强闯宫殿吧？”

江白慕神秘一笑：“非也，你听我的便是，定不会让你失望。”

天色渐晚，浅金色的余晖下两道身影穿梭在宫殿屋檐上，没有引起巡守的天魔军的注意。

站在宫殿最高处，洛斯嘴角不着痕迹地抽了抽，这跟强闯人家的宫殿有什么区别？

江白慕轻扯了扯他的手，指着前方，眉欢眼笑：“你快看。”

洛斯抬眼望去，震撼惊喜。

旷远的荒原之上，一轮血色落日坠在西边，氤氲出漫天血色与金色交织的云彩，像一条红色的河流，意外淌入鎏金，溅起金色花朵，灼热、滚烫，偏又被荒原衬出了几分荒凉和孤寂。

两人并肩而立，落日余晖在他们身上洒下一层浅浅的金色，谁都没有说话，静静看着血色落日渐渐从天边消失，云彩褪色，浓墨洗掉一切色彩。

“怎么样？没让你失望吧？”江白慕一双黑亮的眼睛看着他，似在等着他的表扬。

洛斯嘴角弯起，眼里终于对江白慕染上了真诚的笑意，“很美的日落，谢谢你。”

江白慕愣了片刻，洛斯此刻的笑容怎么比以往更加令人目眩神迷，他抿了抿唇，递出一朵蓝色小花，“给你。”

洛斯略有些惊喜地接过，诧异道：“哪里来的花？”

除却在荒境中，他来到修真界后就再也没看到过一朵花，甚至一株草也没有。

江白慕指了指身后琉璃瓦上的一丛杂草，“长在那儿的。”

洛斯疼惜地抚摸蓝色花瓣，走过去将小小的花放回去，念了个魔法咒，看着花朵在风中摇曳，似乎不曾被人折断过，“让它自由生长吧。”

江白慕皱眉看着他蹲下的背影，很是不解，不就是一朵野花吗，何必如此爱惜，见他站起来，忙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说得对。”心软善良之人，若是由他独自一人，只怕会被他人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幸好，这人被他看上了，他自会保护好他。

江白慕在宫殿檐顶坐下来，擦了擦旁边的位置，将洛斯也拉着坐下，从袖子里拿出一包桂花糕。

洛斯笑着拈了一块，这准备还挺齐全的，谁知江白慕还颇为可惜道：“可惜没带酒上来。”

洛斯默默掏出了珍藏的葡萄酒递过去。

江白慕惊喜不已，透明的玻璃瓶中液体色泽红润诱人，像极了暗红的血液，他迟疑了片刻，打开塞子闻了闻，眉头鼻子都皱起了，“这是什么酒？好奇怪的味道。”

“葡萄酒。”洛斯解释，心中暗骂一句没品位，精灵酿制的葡萄酒千金难求，他也是看在江白慕带他看落日的份上才拿出来的，他这是什么表情，正考虑着收回葡萄酒，江白慕却仰头喝了一大口，馥郁幽香、果味浓郁的口感和充裕的灵气让他眼睛一亮，咕咚咕咚又喝下不少。

看得洛斯眉头紧皱，江白慕如此牛饮，半点优雅都不沾边，也根本品味不出葡萄酒的好坏，简直就是浪费好酒。

谁知江白慕停止了豪放饮酒，擦了擦嘴角，竟然说道：“这酒味道奇特，别有一番风味，却不如其他酒的香醇。”

气得洛斯把手中的两只酒杯往储物戒里一放，夺走酒瓶，两三口就喝完了剩下半瓶酒，冷冷横他一眼，“没品位的家伙，谁让你喝这么多的，白白糟蹋我的好酒。”

江白慕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洛斯迅速泛起薄红的脸颊，笑了笑，凑过去好奇般瞅他：“你又生气了？”

洛斯不满地看着他，纠正道：“不是又，不对，我没生气。”

江白慕屈起一条腿单手支着脸庞直直盯着他瞧，不住地点头，似在赞同他说的话。

洛斯忍不住伸出手，捧着他的脸颊，江白慕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却见洛斯把他的脸扭开，扭到他看不见了，心里顿时舒服了，他看江白慕这张脸不顺眼很久了，虽然以精灵的风度，绝不会歧视相貌丑陋的人，但奈何他醉意上涌，只知随心而为。

江白慕却不明所以，又扭过头来，洛斯眉目冷然，很不高兴他擅自让那张丑脸出现在他面前，再度把他的脸转过去，理直气壮道：“不许转过来。”

江白慕总算是听话了，他脸上的不高兴也随之消失，满意地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夸赞道：“真乖。”

江白慕哭笑不得，又有些发现意外惊喜的兴奋，黑眸微眯，眸中红光一闪而逝，幽幽道：“为什么不能转过来？”

“因为你的脸不好看。”洛斯皱眉，满脸嫌弃，脑袋晕乎乎的，但仍然没忘记方才喝酒一事，“你还没品味，不懂品酒，浪费了我珍藏的酒，那可是精……”他及时闭嘴，即便醉酒也时刻记得不能泄露精灵身份，更不能对眼前这个人类提及这是精灵王亲手酿制的酒，鼻腔里哼了一声，这个不知好歹的人类，他要让他见识一下怎样正确喝葡萄酒。

“看着我，我教你喝酒。”他竟然颇为耐心地重新取出一瓶新的葡萄酒，一边讲解一边亲身示范教学，一举一动果真是优雅矜贵，风度翩翩，末了还严肃地问：“学会了吗？”复又肯定道，“这么简单，是头牛都能学会。”

江白慕嘴角扬起的笑就没压下去过，点头道：“学会了，洛斯你真是无所不能博学多识，让我好生钦佩。”

醉酒的洛斯，当真是可爱极了，这让他如何能放手呢。

洛斯坦然接受了名副其实的赞誉，谨慎地收起剩下的酒，生怕江白慕想要练习一下，他收藏的精灵王酿制的酒不多，可不能让一个人类占便宜。

说起来，精灵王不常酿酒，所酿的酒也极少流到大陆上，唯有精灵们能够随意品尝并向王讨要收藏，但大多数精灵并不喜欢喝酒，只在精灵国宴会、节日里小酌一杯，极少数会进行收藏，便是他也只珍藏了几瓶。

这几瓶还是幼时他第一次偷偷喝酒，一不小心栽倒在酒桶里，晕乎乎地睡了三天三夜，被王和其他成年精灵嬉笑了一番，成年时，王便将葡萄酒和其他礼物一起赠送给他，纵使是整日里一脸冷淡的他也没忍住闹了个大红脸。

想到往事，他心里生出一股怅然，望着苍茫夜色，竟然有些想念家乡了，这是从前他游历大陆时从未产生过的情绪，或许是因为以前他知道自己早晚会回去，而现在他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很可能永远也回不去了。

也不知道埃里克他们会不会想他，他叹了口气，希望骄傲的艾米利亚不会躲起来偷偷哭鼻子，不过有埃里克那家伙在，肯定能很快哄她开心。

只有他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他又叹了口气，落寞的神色不加掩饰。

江白慕收起嘴角的笑意，眸光微闪，忽然觉得眼前的洛斯好像和他隔着非常遥远的距离，尽管他知道平日里洛斯始终与人保持着疏离，即便偶尔逗弄人，眼底的笑也不达眼底，但那时他还是实的。

眼前的人，眷恋、惆怅地看着空茫的远方，他的身影像一团让人捉摸不透的虚影，那样落寞、沮丧，还有一丝茫然，仿佛无家可归的人，此刻的他是虚的。

江白慕一开始只以为他可能来自某个隐秘的宗族，毕竟修真界之大，无奇不有，便是有世人不知晓的宗族亦有可能。

可现在，他突然明白了，洛斯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他身上有许许多多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比如神秘的力量、独特的气质、稀奇古怪的食物。

他越是了解，越是想要将这人占为己有。

这样一个特别的、美丽的人儿，没有谁能不为他着迷。

他要让洛斯心甘情愿为他臣服，成为他忠实的信徒和锋锐的利剑。

为他，永远留下来。

他突然抓住洛斯的手，黑眸在夜色掩映下翻涌暗流，声音飘荡在风中有些不真切，“该走了。”

洛斯被他一拽，身体顺势倒下来，脑袋正好磕在江白慕头上，不疼，就是挺沉的。

人已经睡着了。

江白慕将他拽起来，几番倒弄，最后还是让人靠在了肩膀上，倒是显得他颀长的身形有几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