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门的这天，陆小青一大早就在夫婿的陪同下回来了。
原本出嫁的女子回门，娘家必然是高高兴兴的，但昨天发生的事情，不说清水村，就连他们村都传遍了。
柳翠眼下乌青，眼睛里都是红血丝，显然没有睡好，陆小青来的时候就看到她那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陆小青很担忧，她拆开拿来的糕饼，递给柳翠，“娘，你就吃点吧。”
“鲤哥儿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他被那么多人逼着，怎么不能反抗，我还觉得他干得好呢，这才是我们陆家的哥儿，凭什么我们家就要平白被人欺负，我们家的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这阿猫阿狗的都要来踩两脚，我看那两勺大粪都是轻了的，就应该教训教训他们。”
陆小青都不敢想如果是她自己，她会怎么办，应该说任何一个女子和哥儿碰到这样的事情怕是都要被逼着去死了。
她是真佩服陆鲤。
“不过也好，因了这件事情好让我们早点看清那王家的嘴脸，不然鲤哥儿要是真嫁过去了，才是吃苦去的。”陆小青光是想想，就一阵后怕。
都说嫁了人了就长大了，但人哪是一下子就会变了的；陆小青惯来是个直来直去的，如今真嫁了也还是之前的脾性。
“爹还生气呢？”
一大早陆小青就没看到陆春根的人。
“去找你阿奶了。”柳翠说。
陆小青撇撇嘴。
很早以前陆小青就觉得她阿奶其实谈不上偏心谁，她最爱的始终是她自己。
她看的清楚，昨天的事要不是刘梅先挑起，他们家哪需要遭受这种无妄之灾。
她嫁给了心上人，知道所嫁非人的可怖。
倘若她今天嫁的不是自己喜欢的，这回门的日子也定然是笑不出来的。
“娘，鲤哥儿摆脱了王家是好事，你为何这般愁眉苦脸。”
柳翠心里憋着事不吐不快，索性把昨天在陆鲤屋里发生的事说了。
陆小青吃惊了一会儿后问道：“那鲤哥儿什么态度？”
柳翠回忆：“...他还挺享受…？”
陆小青高兴的一拍手，“那为何不成全了他俩，一个有情一个有意这不是正好吗？”
柳翠想都没想就摇头：“不成。”
“为什么？”陆小青很不解。
“你还记得上回你美凤婶过来吗？说起了丹棱的程家，他家…”柳翠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娘是亲眼见过吗？”柳小青不假思索的问。
“…不曾。”柳翠迟疑了一下道。
“那你怎么就断定他就真是不值得托付的人呢？！”柳小青反问。
“你知道我今天早上听到鲤哥儿的事，他们都怎么说他的吗？说他刁蛮、无理、不孝顺，是个疯子，是个泼妇…”
柳翠有些生气：“他们亲眼见过不曾，鲤哥儿怎么就…”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看向陆小青。
“你也不认识程柯宁不是吗？别人说什么难道就真的是什么吗？”
柳翠不说话了。
她已经见识过了流言蜚语的可怕，没想到还是一叶障目。
“娘，你给我说说吧，他是怎样的人。”
“我不知道。”柳翠摇摇头，她和程家小子不过一面之缘，怎么会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陆小青握住柳翠的手，换了种说法，“他长的好吗？”
柳翠想都不想就道：“我看在场的好几个未出阁的哥儿看到他都红脸了。”
“他看起来脾气好吗？”陆小青又问。
程柯宁长了一张很锋利的脸，面无表情的时候给人的感觉相当有压迫感，她从来没见过年纪轻轻有这样气场的小子。
柳翠第一次见便觉得这个人一般人绝对驾驭不住。
但是这样就断定他脾气不好吗？
程柯宁陪着陆鲤在院子里说话的样子历历在目，如果他真的脾气不好，怎会那样耐心。
如果他真不是好人，又怎会非亲非故的收留陆鲤这么久还不求回报。
“鲤哥儿遇到那样的事情他可曾出面？”
“王兴中要打鲤哥儿，是他拦下的。”柳翠说。
“那他对鲤哥儿好吗？”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那小子都给陆鲤洗脚了，柳翠吃了这么多年的饭就没见过哪个男人会为了哥儿能做到这一地步。
于是她点了点头。
“那不就成了。”
“可是鲤哥儿说是把他当大哥的。”柳翠这么说着，心却动摇了。
“鲤哥儿把他当大哥，那程柯宁呢？娘你怎么确定他真的对鲤哥儿没点旁的什么心思呢？”
“是，他救了鲤哥儿，对鲤哥儿有恩，供他住供他吃，鲤哥儿回来一趟还不放心亲自过来接，鲤哥儿被欺负二话不说出头，娘，你看看他们俩真像兄弟姐妹吗？”
“他是个气血方刚的男人啊！”
陆小青一针见血。
就拿陆桥和陆春根来说，他们两是亲兄弟，可也没有为对方做到这一地步过。
柳翠招架不住了，头一回知道她这个女儿这般伶牙俐齿。
“青姐儿，你别说了。”
出了王兴中的事情以后，柳翠现在对陆鲤的婚姻大事很谨慎。
“回头我问问鲤哥儿的意思吧。”
闻言陆小青也没在说什么了。
另一边，刘梅一回陆桥家就把自己关进屋里，东西也不吃，还跟陆春根呕气，说什么也不肯跟他回去，这可把陆春根急坏了。
“反正你也不要我这个娘了，还来找我做什么。”隔着门，刘梅冷嘲热讽。
陆桥现在不太待见他，压根就不帮陆春根说话，看他来了就当进了空气。
当初说好的一家轮半年，三弟常年在外，虽然照顾不上，但每年都是寄了银两来的，现下轮到他照顾刘梅，才没几日刘梅就被气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苛待他老娘。
他再穷，儿子的本分也得做到不是。
“我就这命，儿子都不孝，怎么指望小辈孝顺，你翅膀硬了，还要我这个老不死的做什么。”
“娘，您说这话做什么，您长命百岁着呢。”陆春根嘴里发苦。
他真挺累的，身体上是次要的，主要还是心理，家里的哥儿是个刺头，素来百依百顺的婆娘都不给他好脸色，大哥与他之间生了间隙，连母亲都和他生分了。
陆春根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落到这番田地了。
“长命百岁？”刘梅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你养的好哥儿，可巴不得我去死呢，早知道是这样，我当初还不如带着你们三个一块去投河，还做什么要在冬天去捡别人不要的菜，你五岁的时候，那年冬天下了好大的雪，吃也吃不饱，穿也穿不暖，眼看就要饿死了，我没办法了，趁着天黑去偷人家的红薯，我运气不太好，被发现了，被追着打...”
刘梅的腿脚不太利索，就是因为当年偷红薯不小心翻进沟里摔的，那年，陆春根都以为他娘活不成了。
刘梅耳提面命，每次不如她的意，就会一遍遍诉说自己吃过的苦，其实已经听过很多遍了，但每回都说的陆春根几个哑口无言。
毕竟他娘吃的苦是实实在在的，要不是他娘，也没他们几个了。
“娘，我知道错了。”陆春根服软道。
“您就这么走了，让街坊邻居怎么看我，娘，您就跟我回家去吧。”
陆春根的服软在往常都是有用的，这次刘梅却铁了心，“你要我回去也可以，但陆鲤得出去，我今儿把话放下了，我陆家容不下他这尊大佛。”
陆春根心里一咯噔，他没想到刘梅要把陆鲤逐出家谱竟然不是说说而已。
回到家，陆春根一看到程柯宁和陆鲤就黑下了脸。
换谁外面受了气，回家看到家里其乐融融心里都会不是滋味。
今天是陆小青回门的日子，她夫婿也在，陆春根勉强忍了。
陆鲤的手已经上过了药，看到陆春根罕见的没有呛他，他就那么平淡的看了他一眼，眼里没什么波澜，就好像看到的是一个路人，客客气气。
这样的客气让陆春根如鲠在喉。
他一下子就忍不了了。
“柳翠，我就问你一句，这日子你还要不要过。”
陆小青傻眼了，怎么都没料到他爹会当着她和强子的面发作。
柳翠到底顾忌强子还有程柯宁在：“你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胡话，有事回屋说。”
她的话就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陆春根彻底bao发了，“你现在知道丢脸了？我告诉你，晚了，我陆春根的脸早就丢干净了！”他被逼到了极致，干脆面子里子都不要了。
“所以呢，这些都是我造成的吗？”柳翠冷静的说道。
他们毕竟这么多年的夫妻，风风雨雨都走过了，愤怒过后她还是心软了，可是换来了什么呢？
她的丈夫当着孩子们的面，质问她日子还能不能过。
已经是第二次了。
柳翠看透了他，但陆春根还是伤到了她的心。
“那就别过了。”柳翠闭了闭眼，不愿再看他了。
陆春根：“......”
他下意识去看陆小青，陆小青一句话没说，强子低着头，陆鲤在磕瓜子，程柯宁在剥花生。
“和离吧。”
陆春根：“......”
柳翠居然来真的，他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无动于衷的儿女。
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你疯了，陆小青，你可是姓陆的，你就眼睁睁看着我们家支离破碎吗？”
陆小青动了动，她看向柳翠，仿佛在确定她的决心。
“娘，你真的想好了？”
陆春根心里一松，家里总算还有人向着他的。
柳翠回望着陆小青，眼里涌动着什么，她还是没说，但陆小青看懂了。
“我听娘的。”
那一瞬间，陆春根浑身一震，面如死灰。
作者有话要说：呼，这章写的有点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