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府的产业之多，浩瀚如海，因着纪嬷嬷的要求，阮青青不得不把所有产业的账册都过了一遍。

而就在各种产业中，唯独有一桩是亏钱的。

那就是酒楼。

也不知怎么的，也许是因为背靠长公主和卫如凌，这家清晖楼的定价奇高，每月的成本开销也高得离谱，若非这是当年长公主的嫁妆产业，恐怕早就被管家钟叔转卖出去。

“我看过清晖楼的账册，每月入不敷出，全都靠其他产业贴补。”阮青青抽出账册放在案上，轻松地坐上软榻。

卫如凌坐在另一头，手里正翻着一本《北亭府志》，闻言，便停下了翻书的动作，指腹在书页上摸索片刻，接着阮青青的话道：“既然如此，你便直接接手，有什么不懂的，钟叔会帮你。”

钟叔卫如凌一侧，恭恭敬敬地冲阮青青鞠躬。

“好。”阮青青收回账册，点了点头。

她正琢磨着要怎么做，就远远望见洇红提着食盒站在院子里跟若蓝讲话。

阮青青忽然响起什么，转身微微倾斜，“我这……还有一件事。”

“嗯？”卫如凌放下书，正对上阮青青湿漉漉的双眼。

阮青青努努嘴，刚想开口，就听外头有人敲门，是洇红进来了。

洇红将食盒放到桌上，端出两碗热腾腾的红豆粥，毕恭毕敬地送到两人中间的四方小案几上。

红豆粥是刚煮好的，厨子炖了一早上，豆子软烂粥底浓稠，阮青青特意给厨房拿上了一大罐白砂糖，还嘱咐厨子一锅粥，糖只需加炒勺的一小半即可。

“我听钟叔说你一日三餐只食白米粥，想着换换口味，你快试试。”

卫如凌本想推脱，只是这红豆粥的香气蔓延至鼻尖，倒真让人想尝上一口。

钟叔上前将碗接过，不动声色地插入银针试毒后，才递到了卫如凌的手上。

“所以，”卫如凌慢吞吞地用勺子在红豆粥上刮过，“你说的事情，可以告诉我了么？”

阮青青打蛇随棍上，往案几又挪了几步，“就是……我想在府中开设识文习字的私塾，若是有想认字写字的丫鬟小厮，便都来报名，每日分批次教学，既不耽误做活，也能多培养些个上进之才，你看如何？”

卫如凌没想到阮青青会这么想，他没有第一时间就反对，而是开口反问：“你要办学？”

阮青青符合地拍手，“对，对，就是办学。”

这郡王府是卫如凌的，她虽然是个名头上的郡王妃，但要做什么事情，尤其是这种大事，总得征求一下卫如凌的意见。

卫如凌食了两口粥，便放到桌上，浅尝即止的样子看得阮青青生怕他不答应。

“一碗粥，恐怕不行。”

阮青青期待的目光瞬间黯淡，也是，在府中办学让下人识字，整个大历也没有这样的先例，卫如凌虽然好说话，可他大小也是个郡王，怎能特立独行，锋芒尽漏呢？

“你眼下要管理酒楼，若是又要办学，岂非分身乏术。”卫如凌重新捡起桌案上那本《北亭府志》，细细翻了两页，“不过——”

阮青青一听还有转机，连忙抓住卫如凌的手臂急道：“不过什么？”

冰冷的皮肤被温暖的手掌触摸，即便隔着衣裳布料，也更感觉到少女激动的心情透过体温传递而来。

卫如凌不禁失笑，忍不住咳了两声，阮青青这才松开手，担心地盯着卫如凌。

“办学一事牵扯甚广，暂时不可与外人知晓，你若真的有心，便在这院子里，捡几个口风紧的下人，教会了再说。”卫如凌合上手中的府志，“时辰不早了，我要去上朝，你再睡会儿吧。”

阮青青莫名愣住，听了卫如凌的话，还真的打了个哈欠。

等卫如凌走后，洇红才走过来，勾起手指一刮阮青青眼下的乌青，“小姐这几日睡得浅，小郡王都看在眼里呢。”

“是吗？”阮青青摸摸自己的脸，“这么明显啊……”

她起身走到铜镜前坐下，对着朦胧模糊的铜镜仔仔细细地打量自己的脸，倦意一览无余。

“我一定好好睡觉，否则该长不高了。”阮青青愤愤定下誓言，听得洇红捂嘴偷笑。

“既然小郡王应允了小姐，那奴婢这就为小姐梳妆更衣，去清晖楼瞧瞧？”洇红双手按在阮青青的肩上，一边拉开抽屉，准备给阮青青换上合适出门的钗环。

阮青青一手按住洇红的动作，晃晃脑袋，“反正都是要去的，这大清早的，清晖楼还没开张呢，我先睡一觉，等太阳落山再去！”

“小，小姐！”洇红哭笑不得，却还是由着阮青青去了。

*

半晚黄昏，红霞满天。

阮青青睡了个好觉，醒来后就听钟叔来报，说是卫如凌今晚晚些回府，让她自行用膳。

这不巧了吗？

阮青青心中一喜，正巧她想去看看清晖楼是怎么赔钱的，今日卫如凌不在，她就可以带着洇红一同前往，顺便还能逛个街，随意走走看看。

要知道，来到大历这么多年，她根本没有机会走街串巷，更别提是去酒楼里享用美食了。

洇红听了阮青青的计划，左右为难，可最后还是好奇心获胜，决定跟阮青青一同去清晖楼。

“只是小姐，你我二人出行未免不便，还是带几个护院吧？”洇红关切建议。

阮青青虽然很想体会一下微服私访的感觉，但毕竟身处大历，女子出门还是少见，若不带上几个看家护院，若是真出了岔子，她自己也就罢了，拖累洇红可就不好了。

“也是，你去跟钟叔说一声，派两个年轻的护院，跟在我们后面，只当是同路。”

说话间，阮青青已经自行穿上了方便出行的裙装，这还是她在伯爵府时习惯的穿着，至于发髻，随意挽上，便再也看不出郡王府的富贵。

两人做足了准备，阮青青还特意去账房支取银子，顺路看了眼在账房努力工作的若蓝和蓓蕊。

“夫人！”若蓝率先出声，蓓蕊也跟着抬头，见是阮青青，急忙行礼。

“我还想着你们可能受不住这苦，今日一见呀，竟已然是个确确实实的女账房了。”

阮青青乐呵呵地摸了摸她们俩的发髻，她们年纪相差不多，但阮青青毕竟是多活了半辈子，看着这些可爱的少女，总是忍不住当成自己的晚辈好好亲近一番。

蓓蕊害羞地垂下头，“夫人过誉了，奴婢只是不愿辜负夫人所托，竭尽全力而已。”

“咱们学得快，才能尽快为夫人做事。”若蓝直白得多，兴高采烈地昂起头，“夫人今日是来支银子的？”

“对，出府一趟。”阮青青眨眨眼，竖起食指，“我跟洇红去外头吃饭，你们可别告诉其他的丫鬟，回来给你俩带吃的。”

“诶！”若蓝大声应下，蓓蕊反应慢些，但也跟着笑得眯起眼。

其实阮青青不说这些，若蓝和蓓蕊也根本不会多嘴，但是阮青青这么一句话，却能让两人高兴半天，这么多天过去，她们对阮青青除了感激，还有深深的崇拜。

毕竟，夫人可是能造出白砂糖的人物啊。

阮青青取了十两碎银塞进洇红给她绣的荷包里，青色的荷包瞬间被装得鼓鼓囊囊。

“金钱的香味~”阮青青捧着荷包在脸颊上滑动，逗得洇红抬手去拿。

“小姐可别逗奴婢了，快把这银两收好了。”

“好好好。”阮青青把玩了一会儿，便把荷包直接递给洇红，“还是你收着，我若是看到什么都想吃，恐怕走不到清晖楼，钱就得花完了。”

洇红无奈轻笑，收好荷包，便同阮青青一起迈出府门。

时近入夜，大历的夜市也热闹了起来。

阮青青忽然有些庆幸，至少自己穿到的不是那些有宵禁的朝代。

她本想挽着洇红的手臂一起出门，却被洇红言辞拒绝，说是怕有认识的侯门夫人瞧见，到时候传出去不好听，阮青青只能恹恹作罢。

这夜的月尤其圆，阮青青仰头凝望夜空，牵起洇红的手避免走散。

四处的叫卖声不绝如缕，热闹的夜市灯火通明，阮青青和洇红穿梭在人群中，满怀欣喜地张望着每一个摊位。

卖糖葫芦的老人与阮青青擦肩而过，下一瞬，阮青青的手上就多了一根红彤彤的糖葫芦。

甜蜜的糖衣下是酸溜溜的山楂，一口咬下，酸甜滋味尽在口中，吃得阮青青腮帮子鼓起，幸福得像只仓鼠。

“这物价还不错，三文钱一根，寻常百姓也出得起。”

洇红不懂阮青青说的“物价”是什么意思，不过后面半句还是懂的，“这都城啊，穷人有穷人的活法，富人有富人的活法，若是其他县府，可就没有这样的东西了。”

阮青青惊讶瞪眼，“这么，其他县府没有么？”

洇红点头，琢磨着开口：“倒也不是都没有，只是富庶一些的县府有，稍微穷一些的，田产都顾不过来，更别提这冰糖葫芦了。”

这世道从来不公，就是繁华迷人眼的都城，也有许多人生存在饥寒交迫中。

阮青青被洇红这么一说，情绪先是低落，很快又狠狠地咬下一口冰糖葫芦，“没事儿，这冰糖葫芦还有待改进，等咱们接手了清晖楼，再把白砂糖推广出去，让天下百姓，都有糖可吃！”

“好一个让天下百姓都有糖可吃。”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阮青青转身回头，背后为她鼓掌的居然是周屏棠？！

周屏棠也没料到面前的窈窕淑女会是阮青青，脸上的表情马上变了，稍显不耐地哼了一声：“你这妇人，不在府中持家，跑到这里来抛头露面？”

“抛头露面？”这阴阳怪气的阮青青差点没有当场表演变脸，她仔细一盘算，自己连皇帝都怼过了，也不差一个周屏棠。

“二皇子，小妇人呢，正是得了我家夫君的同意，特出门赏玩的。”阮青青抿抿唇，“您是皇子龙孙，应该不会掺和臣下的家事吧？”

周屏棠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论辈分平洲是我表兄，我担心兄长所托非人，有什么问题？”

阮青青学着周屏棠的样子，双手抱臂，哼哼冷笑，“是，没什么问题，您要这样论，就请恕我僭越——”

“二表弟啊，大人的事，你就别管了。”

“阮青青！”周屏棠被这一句噎得满脸通红，右手颤抖地指着阮青青，“好，好你个郡王妃，你就不怕我跟平洲说？！”

“堂堂二皇子竟跟我这种小女子置气。”阮青青撇嘴，“您要说我坏话，我自然阻止不了，只能哭哭啼啼地去跟您的平洲诉苦了。”

阮青青不愿跟周屏棠废话，拉着洇红转身就走。

“慢着！”

周屏棠一声令下，阮青青身边就出现了一群围着她的护卫。

进退不得，阮青青站定不动，想着等周屏棠过来，定要翻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周屏棠负手走到阮青青面前，高傲地昂起下巴，“你这妇人，没安好心，本宫要替平洲看着你。”

“你说什么？”阮青青皱起眉头，向后退去。

“没点脑子。”周屏棠“啧”声道，“就是你要去哪，我也去，省的你这张嘴，给平洲惹出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