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4

宋槐打了个喷嚏，她不是洗车小妹，最近异常忙碌于汽配知识的学习，并且拓宽认知领域：原来汽配不仅可以同城配送，还能出口贸易，简称外贸B2B，不过也只是阿金的初步计划，并不敢实现。

为什么。

因为没钱。

同样忙碌的还有温诚，六月下旬有产品发布会，从头到尾要和市场部协调，甚至归纳QC预算，制定下线和阈值，不过他向来很会省钱，无论线上线下，围脖或公众号互动，都能把广告营销预算降至最低。

“你小子还挺会省钱。”李杰这么评价。

“废话。”

几年前还是个小职员，工资没翻倍，那会儿每月固定给温政国打四千到六千不等，剩余两千多自己省着花，哪家便利店几号打折清清楚楚，望海物价那么高，省钱则是难上加难。城市旖旎浮华充满诱惑，容易迷失心智，好歹挺过来了。

“咱温总也是苦过来的。”

“谁不是呢。”

说到节俭，温诚脑海里又浮现那女人，正走神儿，有人叫走他：“温总，后勤准备完毕！”

温诚跟后勤部员工一起去活动现场，场地已搭建顶棚和舞台，他站在上面对比成果图，看音箱气球之类活动用品位置是否准确，不光嘴上功夫，他还能收拾台上塑料纸箱，拍拍话筒，调节音量。

短暂电流声过去，底下人目光齐聚温诚身上。此刻闪光灯正在调节，光束直直照射，衬得温诚宽肩长腿，背脊挺拔，单手插西裤里，另一只手闲下来研究话筒，不经意的帅反而十分耀眼。

员工收尾的差不多了，温诚再讲几句玩笑，氛围很快调节，乔潭立坐电梯上来瞅一眼，抱手随便问个女同事：“诶，帅不？”

“乔总好。”

几个女同事点点头，互相捂着嘴笑笑：“这年头不油腻还养眼的上司不好找，这么一来就算隐形加班再多，也有个安慰，当看帅哥了。”

除了策划部加入夏季营销项目，温诚还联系李杰，他是db财务部出纳。温诚麻烦他把本次活动详细预算报表邮件发过来，方便处理票据财务报销。有时候场地前还得他自己先垫着，等结束了才能拿上发票。

温诚一下台阶，骂了句脏的。

“小声点吧你，女同志能听见。”

温诚眼神没往身后那群人瞥，非常嫌弃乔潭立：“少来，我没兴趣。”

“？不会有什么毛病吧。”

“滚蛋，老子正常男人。”

“不为爱情折腰？”

温诚没反驳。

曾几何时，温诚在酒后立誓：“别看我天天写关于爱情的文案，但我不可能沦陷爱情，不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是轻轻松松孑然一身......当然，三十之前不考虑对任何异性感兴趣。”

“敢不敢打赌。”

“敢。”

但人的好奇心可管不住，温诚不承认他对宋槐好奇。

他嘴硬：“那叫猎奇。”

只记着有一天下午六点半，他下班了准备开车回家，正好赶上F2C区有人洗车，老远听见水枪声，地上摆着压缩水桶，海绵，还有几瓶清洗液，再往近走走，看到宋槐给某部门同事洗，蓝黑色马自达。她也看见了他，眼神交汇却没打招呼，这让人心情不爽。

温诚也不着急回，就站旁边盯她用水枪，她还像在车库那样，专注，认真，一丝不苟，只是在嘈杂声中，宋槐竟然还和同事偶有几句交谈，从洗车年卡到送货上门，总归那些无聊透顶的话题，直到洗完，同事将车开走，留下宋槐收拾地面。

“诶。”

不理他。

“宋槐。”

还是不理他。

温诚向前走几步，轻轻敲两下水泵。

为能源节约，停车场是声控灯，此刻安静，视野陡然暗了下来，他垂眼看宋槐用抹布擦地，无论水渍或泡沫，一律擦干净。灯变黑也不出声喊亮，就哑巴似的干费力，用那双纤瘦的小手，一寸寸擦。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温诚清清嗓子，替她喊亮声控灯。

“准备把全公司的车都洗了？”

“没有啊，顾客给我们打电话，叫我来洗的。”

“还是乔潭立？”

“不清楚。”

“你到底认识多少我们公司的。”

水流声断断续续，片刻清理完毕。宋槐迅速起身，甩甩手上的水，仰头和这男人对视：“这个也要向你报备？”

“帮你拉业务呗，”温诚笑的捎带顽劣，抬手指了一圈汽车，“全部洗完得多少钱。如果你需要的话，你看他们车位上的数字，就是电话号。你先洗，然后打电话叫他们付钱。”

“........”神经病。

宋槐没正面回答，只问无关紧要的：“为什么要显示电话。”

“方便挪车，紧急出差。”

“哦。”

一个话题就这么被宋槐轻轻略过去。

两人站一块儿交流，总是温诚看她更多，因为身高差距，垂眸比仰头容易。宋槐终于在临走前眼风迅速扫过，看他清隽秀气的五官中，那眼神分明蕴着打量和审视。

上司都很爱把目光长久的落别人身上？宋槐在刚才洗车时，专门问了句：“那您知道温诚么？”那人还笑说当然。温总家教很好也孝顺，跟家人打电话总百依百顺，人也帅，性格特好从不苛责员工，大家都混成好哥们儿。策划部是全db加班最少的。

很难形容听到这描述时的感觉，黑白电视花屏似的割裂，宋槐无法想象别人口中的温诚。

也没闲心去想。

她不是个喜欢观察的人。

唯一让她停下思绪放空的，就是那个孝顺。温诚家庭应该很幸福，温馨和睦，宋槐则完全相反。三月前来望海的除了她和妹妹，还有母亲宋妍，她精神状态堪忧，宋槐把她送到市二院，旧住院楼，每天能省不少钱，少被吸点儿血，八人间，两扇推拉窗，其他床位周围堆满果篮牛奶，宋槐只给母亲买了袋苹果。

削了个坑坑洼洼的小苹果，放保温壶盖里，面无表情的告诉她：“我走了。”

关门，离开。三个多月，将近百天，再没见过面。

温诚一个字让她回神儿：“诶。”

“嗯？”

“上次洗车我是不是没按原价给你。”

“打八折那次？”

“不是说优惠只有一次？那我少付了，”温诚心算几秒：“少付二十八。”

宋槐把手机掏出来，解锁开屏，“Q.Q还是微信。”

“微信。”

二维码一扫，好友验证通过。宋槐直接息屏把手机放回去。

反观温诚，竟然对她微信表现出兴趣，极其无趣的山水头像，空白一片的朋友圈，放列表里上下翻翻，她都足够另类。

他印象中女人头像分为两种：可爱和沙雕，而她呢，老年人头像，这么说吧，温政国都比她前卫。

所以当晚温诚就笃定：“我没赌输，因为她不算女人。”

他转钱时还不忘问：“屏蔽我了吧。”

宋槐只收钱，不吭气。

完全无视他。

—

转眼到七月初伏，望海市即将来台风，气温下降，阴天时常伴随降雨。

这是宋槐来南方后遇到的首次降温，非常不习惯，刚来那会光适应潮热就够难受了，现在又来台风，她从背来的旅行包里翻出件厚衣服，应该叫卫衣，黑色的，耐脏，很适合洗车时穿，就算溅水也不心疼。

宋槐很害怕台风，孟衫就说：“不吃人，台风前后还会放假，你就在店里躲着。”

孟衫给她留的火锅店能住人，店名是盗版彭得莱，加盟费很贵，干脆取个相似名字，把剩余钱用在装修上，主色调为蓝，约莫十张桌子，每套配备两座沙发椅，宋槐一般睡在最角落，靠近楼梯，辟出块小阁楼，能洗澡洗漱。

宋槐暂时不想租房子。

早晨起得晚，匆匆洗脸就跑去隔壁汽配店，理货，开门，算收入支出。

因为昨天熬了会儿，看温诚朋友圈，他对于人的好奇似乎传染给她。他的头像是Q版漫画，宋槐还识图搜索，好像叫：樱木花道，《灌篮高手》主角；

他的个性签名：生活坏到一定程度就会好起来。那时的宋槐还不清楚原因，只惊讶于这句话的深刻，和他表面绝不匹配。

他的朋友圈和她相同，除了公司宣传，基本没内容。

都不爱拍照。

半上午阿金听到宋槐肚子叫，非常贴心的送来面包，紫米奶酪夹心，宋槐真是饿坏了，撕开包装就啃，她吃东西没形象，能生吞绝不干嚼。这习惯孟衫笑了她好几次，伴随善意提醒：“我的小槐啊，慢点儿吃吧，我都怕你卡脖子里。”

能不怕么，她脖子很细。

说曹操曹操到，孟衫活力满满的推门进来，亲昵搂着宋槐肩膀，捏了捏：“嗯，好像没刚来那么瘦，再接再厉昂。”

宋槐对她笑笑。

“看来火锅这东西真胖人啊，”孟衫若有所思的摸摸自己脸颊，听阿金一句“可不是”，又给自己打鸡血：“以后拦着季鹏飞给我做小火锅。”

阿金站柜台后笑着：“可以了衫姐，不用秀恩爱了。”

在宋槐走后，火锅店没再招聘服务员，从锅底到蔬菜肉类，都是季鹏飞独自负责，采购，洗菜，切，分类，熬制锅底。孟衫只需要坐收银台后动手指头，点点计算机，晚上回家数钱。

季鹏飞脾气始终如一，温柔，黄牛犁地似的吃苦耐劳，时常穿白背心，牛仔裤，板寸，年纪大概四十左右。

聊起雇佣员工，突然打开阿金话匣子，他脾气也好不会沟通管理，结果撕破脸，闹得不欢而散。

上一位是个小伙子，宋槐交接任务时见过，看模样十七八岁，正是年轻气壮不服管，破洞牛仔短裤，印花衬衫，专门打扮成九十年代古惑仔模样。

“找个好员工和好老板一样不容易，像咱们这种洗车行，大部分人不屑于用心干，总想应付差事拿钱走人。不是人人都和你一样啊小槐，”阿金感慨长舒一口气：“所以我想带着你做外贸，咱们慢慢攒钱。”

宋槐点点头，她能沉得住气。

突然想起孟衫被辞退的理由，仅仅因为已婚未育，幼儿园人事部和书记都劝过她，意思是女人结婚就不稳定了，孩子迟早的事儿。孟衫也不好当面说俩人要不上小孩儿，就这么冤冤的失去工作。

孟衫事发后反应过来，对宋槐大骂领导：“我当时就应该告诉他，老娘是变性人，这辈子怀不上了，看看他门什么表情，妈的.......欺负人。”

今天孟衫又问宋槐：“话说小槐，来望海这么长时间不考虑找个男朋友？”

“没打算。”

“一个人活很辛苦，你女孩子又拉扯妹妹。”

宋槐再次摇摇头，“最辛苦的时候已经挺过来了，再往后就不怕。”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说到末尾，宋槐抬眼望门外柳树，柔嫩枝条内蕴筋骨，在阴天来回飘荡，想到那话：生活坏到一定程度就会好起来。

其实那男人不是完全没可取之处，最起码个性签名符合社会上每个辛苦的人，拼命劳作，夜以继日，只为让未来某天得以喘息。

停下来，慢下来，看看路边风景。

“所以小槐你打算考大学？”

“先考四级吧，阿金说外贸，我得学学英语。”

几天前她下载淘宝，找成人高考和四六级的资料，翻评论区，对比每家店铺的价格。宋槐心里有目标，她得上大学，不能留下遗憾。其实广告说的没错，如果你性格一般，没特长，只有学习这条路。

“没问题，我特别看好你小槐，”孟衫靠近宋槐，耳语方式打气：“那零件名字，参数价格你过目不忘，成人高考算什么啊，你和阿金有朝一日肯定能把外贸做的风生水起，”她抬手比划半天：“去上海这种超级大城市，踏出康庄大道。”

孟衫作为朋友，给予足够的情绪价值。她了解宋槐性格内敛，但骨子里隐约透露狠劲儿，这种人做什么都不会差。

柳条看似柔弱，沾上水抽人生疼。

任何东西都有筋骨，看你怎么对待她。

阿金探脑袋补充：“电影里大boss从来都人狠话不多，小槐你来洗车行生意也好了不少！”他随手一翻清洗记录，口型变成o字：“最近洗的车六十万起步啊！而且每次清洗液都用最贵那档！”

孟衫惊喜的看宋槐，两手一拍：“可以啊，是不是上次来那俩男人。”

宋槐抿抿嘴，确保答案准确性：“还有两三个车主，他们应该一个公司的。”

“怎么做到的？”

“上网改一下地址和配送范围。”

“好家伙，可以啊，”阿金打开美团看信息，真心觉得宋槐干活有技巧，“以后都定商业圈市中心，一单能赚翻倍。”

继上次转钱后，温诚再次联系她，给了五六个电话号，说最近有需要洗护，直接打电话就行，宋槐到底是有私心在，欣然接受号码。

宋槐赶db下班前进F2洗车，依然是坐公交，左右手拿水泵和清洁工具。

洗完车，几位车主顺手给钱，扫二维码眼都不眨，总共赚了小两千。

“谢谢。”

温诚在那边收到消息，眉毛一挑开始打字，最终全部删掉。

有意思，这种人会说谢谢么？她清冷无趣，还固执的维持自己观点，以及那点自尊心。

宋槐还告诉他，“怎么办手续呢，想让妹妹上学。”

她将手机放进卫衣口袋，继续擦车，没看温诚到底回什么消息，这条本意也只是回礼，不能驳人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