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7

“你也别祝我好运，我去就跟人家解释，你为什么不去。”顺便问问那女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

温诚路上想起那句话：‘你爱看么？’他废话喜欢。那可是去新华书店精挑细选的。《福尔摩斯探案集》，《汤姆索亚历险记》，《汤姆叔叔的小屋》，都和爱情无关。他小学就爱看。现在被人原封不动送回来？

好心当成驴肝肺。

到底有没有图书鉴赏能力。

中秋节9月17号中午十二点。温诚竟然把车开到明镇辅路，没错，洗车行门口那颗垂髫柳树下。和六月上旬那个平常无比的中午一样，柳枝弯曲在挡风玻璃两侧停靠，他转头看车库拿水枪的人，布子，水桶，水泵。看她站在水雾中，擦拭，冲洗，惨白冷淡灯光散落，浓浓一层铺陈在她身上。

6月初到9月下，粗略算算四个月过去。

真是白驹过隙。

人和物都始终未改，是人与人的关系变了。

温诚不知道他为什么就开到这了。莫名其妙的。

还有她那身黑衣服，在白水汽中，也挺扎眼。

尖锐的眼角；

粗粝的西伯利亚寒风；

最普通的红色月季；

生命力旺盛枝叶细小的波士顿蕨；

柔弱却筋骨强硬的柳条。

难以想象，一个人会衍生这么多意象。

难以形容。

太阳不由分说的烘烤大地，光束斜斜探入库里，在氲漫的水汽中结出彩虹，堪堪挂在她肩头，钩子似的，或像极煮熟的红虾。

收回眼，语音告诉她：“随便你怎么说。”

书是他买的，功过自在人心。

离开。

—

宋槐洗完车才从口袋中拿出手机，语音转文字。又点开，凑近耳朵听。那语气有些冷。但她不想回复，更懒得哄他别生气。

没那个义务。

没那个必要。

她随便拿抹布把手擦干，走出汽配店，站在房檐下看车流穿梭的明镇路，一个南北小街巷。

望海落了小雨，微凉空气中杂糅弥漫着锅底气息，还有对面便利店的蛋糕香。烈日渐淡，天空被云层遮掩有浅至深，含水汽的微风吹散燥热，很清爽的中秋。

宋槐的性格亦如她的人生，不仅表面寡淡如水，品尝内里还略带苦涩。她不记得去年中秋是怎么过的了；只有次印象最深，那会儿她上高二。槐林二中是好学校，抓得严，只有中秋当天放半日假，宋槐一个人待着。等晚上宿舍其他同学都回来就热闹了，上下铺，共八人，从包里拿月饼给她分。空心五仁月饼，还能吃出红绿丝。

只掰了小口，抿在舌尖上，特甜，特好吃。她吃别人东西向来极其克制，收敛，还会余光偷看脸色，判断吃多少合适。晚自习后八个女生躺操场上，有一句没一句闲聊。谈起父母和家庭，她们总有话题，宋槐只有听得份儿。

然后羡慕。

在家就是噩梦，别说过节了。首先吃饭时，她畏手畏脚，含胸驼背，把正在发育的胸脯收回去，揪着领口往前拽扯，以作遮掩。哦，还有麻将馆，鱼龙混杂的地方，稀里哗啦的磕碰声响，大吵大闹的男人。

痛苦总挥之不去，伤痛最难抹掉。尽管她努力坚强，浑身是刺，可现状仍旧不令人满意。像沙漠干涸水源中，逆境生长的仙人掌一样，那样贫瘠，荒芜，野蛮，除了扎人没其他价值；没人会喜欢。

同样是仙人掌，温诚也想到了。

生物课上学过他到现在还记着，仙人掌为多肉植物一类，性寒，味苦，入心，肺，胃，清热解毒，功效很多。

妹妹生日在九月份，今年五岁，孟衫决定好好庆祝。

崔宣第一反应是惊讶，因为和宋槐相同，也没过生日的经验。甚至潜意识中觉得没必要。

孟衫先欢呼，早早计划上，在各大平台搜索娱乐地点：“小槐，咱们商场少，直接去鼓楼街吧，一层有宝贝乐园。”

她把图片举到小姑娘眼前：“你看宣宣，这个那个都是气球，对，充气滑梯，还有海洋球，让阿姨陪你去玩儿！”

宋槐想起从前在校门口看到的那些家长，对孩子负责，又百依百顺。

“是不是要花钱呀衫阿姨。”

“没事儿，阿姨请你。”

“好......”

孟衫看孩子两只小手互相扣着，萝卜头似的站她面前，觉得快亲死了。她之前就对宋槐说，你妹妹又漂亮又懂事。介意认个干妈不？她对孩子特有耐心，身上的活力也吸引孩子。

宋槐和孟衫的相识就源于一顿下午茶。当时劳动节，幼儿园派孟衫出去发传单，她眼尖的立马瞅准崔宣，那笑容也极具亲和力。

可惜传单被宋槐拒收，孟衫再上下一扫，就明白怎么回事儿。穿着朴素，白吊带还荡着灰，可能离家出走吃不起饭。

“小朋友，和阿姨去吃蛋糕吧。”

成功把人领到附近咖啡厅。给孩子买两块儿抹茶蛋糕，顺便和宋槐了解情况。谈话间得知她们是姐妹关系。

从相识变成友谊，因为一次恶性事件；孟衫电话里告诉宋槐，想让她去火锅店打工，工资两千还包吃住，之前那个已经被辞了，小伙子年轻气盛，不好好干活。

宋槐进屋，登时被吓出一身冷汗。盘子七零八碎，桌椅沙发翻倒，厨房冷冻柜中溢出水，食材在里面发臭，电源被拔了。店内狼藉明显故意为之，宋槐拍照发给孟衫，问该不该报警。

晚上十一点多，孟衫头刚挨床，整个人弹跳起来和季鹏飞朝火锅店飞奔。网约车没停稳，孟衫推门下车冲进去，大骂几句：“就是那服务员干的！”

宋槐抬头望天花板墙角，没监控，正要说报警，转头一看，孟衫已经和季鹏飞追出条街，狠狠把服务员擒住了。

东北话在寂静夜间特有威慑力：“小兔崽子，凭什么砸老娘的店！你自己不好好干活怨我踢你走么？啊？毛没长齐还和我老公练格斗？多背背社会主义价值观，少报复社会！”

季鹏飞也是练家子。个头一米七几不算高，但常年搬冷冻箱很壮实，两只胳膊压在那男人背后，轻轻松松制服。

三人在街巷中审讯，得知年轻男人还是研究生。因为给女朋友买包，欠了不少债，恰巧此时孟衫赶他走，就实打实记恨上。

“有多少钱办多少事儿，别打肿脸充胖子逞能耐，还研究生呢，我告诉你，再有下次直接告你敲诈勒索入室抢劫，以后铁饭碗都端不成。”

最后那句起作用。男人再没来过。

孟衫抱手站在晚风中，脸谱似的怒发冲冠，特像古代女侠。先打你，再教育你，从身到心服服帖帖。

......

夜幕四合，街道边幢幢高厦鳞次栉比，车流尾灯如金浆漫涌。孟衫和宋槐刚领孩子吃完饭，季鹏飞则忙碌于火锅店，根本抽不开身。

今天首次尝试了麦当劳。原本要吃点江湖菜，但小孩子闻到汉堡炸鸡味儿，那两条腿就固在地上不走了。于是进去点儿童套餐，还送了只可达鸭公仔。全身土黄色，小眼睛贱萌贱萌的。

刚才啃汉堡时两人又说起这件事儿，孟衫笑得合不拢嘴。

“我那会儿可真莽，还想自己上手，辛苦季鹏飞拦住我了，他说那小子劲儿还挺大。”

宋槐说：“你当时特别威风，我妹可崇拜你。”

孟衫在小孩儿脸上咬了口，“家教就是这么莽，烂人烂事上去就干。”

“那咱们去宝贝乐园？”孟衫打开导航，朝右前方一指：“沿那条路走八百多米就到了。”三人并排前进。这家室内游乐场是孟衫货比三家后决定的，判断好坏先翻差评，确保海洋球地毯能及时清洁，再看性价比。可谓剩者为王，层层筛选。

到达后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老远听见。商场F1中间摆放蓝色气垫城堡，周围一圈家长，给孩子递水拍照，有的还进去陪玩。孟衫拍拍宋槐，抬下巴示意她进去陪。

“你不进去么衫姐？”

“我都多大人了，你俩都还小，泡海洋球里不丢人。”

两人拉扯几句，宋槐妥协的穿上特制袜子，把妹妹放到海洋球里。深蓝色塑料球哗啦一响，小姑娘扑腾好久，紧接着又滑滑梯，跷跷板，蜘蛛网，蹦床，里外全都来了遍。宋槐陪玩十几分钟实在体力不济，艰难趟过海洋球，和孟衫面对面坐小吧台前。

台面放着不少保温壶，婴儿湿巾和小饼干。全部是父母出门必备东西。小孩精力永远充沛，反观陪玩的大人，个个疲态明显，生无可恋。

“擦擦汗。”孟衫给她递湿巾，“趁她还小赶紧玩玩儿吧。”

“你不进去么？她刚才还问你呢。”

孟衫心动了，撸起袖子也奔向城堡。

两人交班。

其实除了商场，宋槐还想带她去其他城市。总归要见见世面。

何为见世面，或许是看看世界上你不知道的事物，开拓眼界，将来和别人谈话也能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小槐！买两杯星巴克！今天喝点好的！”宋槐回神儿，抬眼，望见孟衫抱着孩子站在城堡最高处，朝自己挥手。

宋槐笑着点点头，去星巴克点单。进店咖啡香扑面，苦涩带甜，那股气流自头顶贯穿。柜台摆放着轻食沙拉，安静，高调且陌生。

排队快到她点单，却又转身坐在角落。隐匿在幽暗中，看了眼手机，再息屏，最终搜怎么在星巴克点单。

人最局促时才最好学，拼命拽扯遮羞布，挡住那尴尬的格格不入。

从进门到排队，再到独自坐角落玩手机，全落温诚眼里。古铜色装修配米黄低奢风吊灯，柔和的光铺陈，暗影与光在她脸上切割，眼角，手腕，冷淡的脸，还有微蹙的细眉。

原来她还会笑呢？刚才在海洋球里可不是这张脸。真莫名烦闷，温诚忽略坐自己对面的男女，手指扣在桌面上，狠狠敲几下，指甲泛白。

温诚没察觉宋槐的局促。

只是在思考。

“世界上有人诠释了什么叫双标。”

他突然蹦出这句话。

“？”女人疑惑，“你在说我？”

温诚摇摇头，“没有，一洗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