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风雪不断，即使眼下已接近年关，医院的走廊还是人来人往。

时岁已经昏迷了半个多月。

这半个月以来她偶有醒来的时候，但几乎都不是那么清醒。

有时迷迷糊糊地叫着学长学长，有时候又什么都不说一个劲地流泪。

陆遇礼带了换洗的衣服和工作文件直接在病房住下了。

时岁没有亲人，偌大的的首城，与她最亲近的人也只有陆遇礼了。

房内灯光昏暗，陆遇礼靠坐在在软椅上，笔记本电脑的光暗下去，他仍不为所动。

床上的人睡得了无声息，甚至有时会让他产生错觉，时不时地就要走过去探一下那人还有没有气息。

房门被敲响，陆遇礼回过神。

起身走过去开门，护士拿着输液瓶走进来。

“317床换药。”

陆遇礼站在病床旁，机械地看着护士熟练地换药。

床上的人面无血色，唇色发白，脸颊消瘦甚至能看到颧骨的形状。

陆遇礼盯着那床洁白的被子发呆，似是在努力回想不久前她还在自己怀里时那副笑靥。

“咳”一声轻微的咳嗽声响在安静得病房里。

陆遇礼蓦地回神，急切地探下身子去看时岁。

病床上的人动了动，护士翻开她的眼睛检查了一下，紧接着按响床铃。

“病人有苏醒迹象，请主治医生马上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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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检查后，时岁在这一阶段的情况暂时稳定了，她靠坐在床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正在和医生说话的陆遇礼。

“病人苏醒，这是好事，现下要做的是继续观察她的状态，明天营养液就可以停了，喂些流食。”

“千万记住，不可刺激到她。”

陆遇礼认真听着，送医生出门后，他一转身就对上了那双小鹿一般的眼睛。

时岁的眼睛紧紧贴在他的脸上，一眨不眨，好像在确认着什么。

陆遇礼心脏揪紧，缓缓走到她的床边，轻声念：“岁岁…”

时岁双唇微张，喉咙动了一下，却并没有发出声音。

她只是一直那样看着，目光始终都不离开陆遇礼一寸。

陆遇礼有些招架不住这样的眼神，他侧开脸，不忍心去看那双纯洁得没有一丝污染的眼睛，只是嗓音干涩地开口：“我去给你弄些吃的。”

而后像逃走一般飞快地离开病房。

房门轻响，陆遇礼颓然地靠在门口的墙壁上，第一次对未来要做的事情感到不知所措。

这些日子时岁从前的那些事一点一点地送到他的面前，当年那个被他背在背上送去医院的小女孩长达二十年的秘密也终于赤裸裸地摊开在他眼前。

他曾经想过，一定要找出那些人，无论在天涯海角，也要用法律的手段惩治他们。

可当他真的知道了那些真相，却又再次迷茫了。

当年的他明明已经看到了她身上遮挡不住的伤口，也猜出了同学和老师们在欺负她，可为什么却没有帮她一把？他只是把她送去了医院，留下了那一句可以算得上是敷衍一般的话就坐上豪车扬长而去。

他当时想的是什么？

哦，他在想，既然他家愿意资助这个小山村，那这个小姑娘以后的日子肯定就会好起来，他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反正以后再也不会来了，何必为自己找麻烦呢？

就这样草草的一个结论，他就彻底地把那个贫困的小山村忘之脑后，包括那个伤痕累累、差点死在小水沟的女孩。

而那不经意间的、敷衍的一句话，却被时岁牢牢记住了很多很多年，陆遇礼甚至不敢去想，她来到首城的这段路走的会有多么的艰难。

那些欺负她的人罪无可恕，可是他呢？他又何尝不是罪不可逭？

陆遇礼指尖发抖，手掌撑着额头一点点蹲在地上，已经略长的头发交错穿过指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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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陆遇礼从医院食堂打包了青菜粥上来。

刚一推门，时岁听见响声，眼睛一下子又贴了上去。

“你的身体还不太适合吃重盐的事物，食堂的东西虽然不好吃但医生说对你的恢复有好处。”

时岁的目光从他的脸上转移到双手，陆遇礼拆开保温盒，轻轻用勺子搅动青菜粥。

“快点好起来，带你去吃好吃的东西。”

陆遇礼舀起一勺粥吹了吹，确认不烫后送到她的唇边。

时岁眨了眨眼睛，没有动。

陆遇礼缓缓抬眼，终于在时岁醒来之后，他第一次直视了她的眼睛。

“陆…先生。”

时岁的声音有些哑，可能是许久没有说话的缘故。

她慢慢抬起手，葱白的指尖轻轻触碰到他的下颚，那里有一些没有刮净的胡茬，刺得她有些痛。

陆遇礼反应过来，抬手握住了她的手指。

这些天他忙于调查十几年前的事和照顾时岁，疏于打理自己。

要是知道时岁今天会醒来，他也许会提前刮刮胡子，换一件干净的衣裳。

陆遇礼别过头，时岁的手指动了动，挣开他的掌心反握住他的手，轻声说：“先生穿浅色，好看。”

陆遇礼怔了一下，低头，才发现原来自己穿了一件米白色的毛衣。

“以后我每天都穿浅色。”陆遇礼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真的吗？”时岁似乎是不信，她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真的，岁岁。”

“只要你好起来。”

时岁的视线模糊了，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淌下来，陆遇礼一下子慌了神，不知所措地说：“岁岁，你别激动，以前都是我不好，以后我每天都穿浅色，你喜欢什么我就穿什么，好不好？”

时岁呆呆的，她似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流泪，只是重复了好几遍，“是真的吗？”

“是真的吗？”

“是真的。”陆遇礼抱住她，让她的头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他的手臂紧紧地环住她。

这是他这几天在书中看到，最让人产生安全感的姿势。

“岁岁，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这句话，是陆遇礼内心的剖白，也是他对当年那个小女孩的追悔与歉意。

不知过了多久，时岁慢慢平静下来。

陆遇礼安抚地擦干她的眼泪，柔声说：“岁岁，先吃点东西吧，一会儿又要吃药了。”

时岁好像没听到，她抓着他的手臂，紧紧盯着他问：“先生，再也不会离开我了吗？”

陆遇礼点头，“岁岁，我知道现在说这句话不是最合适的时机，但这是我最真心的心里话。”

“还记得跨年夜那天，我说等你回了首城，我有话要对你说吗？”

说到这，陆遇礼面露紧张，他轻轻握住时岁的手，低声开口：“岁岁，我的前半生衣食无忧，过得浑浑噩噩，混账不堪，自从我意识到喜欢上了你之后我无时无刻不再后悔从前。”

“这些日子我已经知道了从前的事情，可是，对不起，对于从前，我甚至不记得你当年的样子了。”

“当年的不告而别，是我对不起你，岁岁，告诉你这些只是不想让你被心中的幻象欺骗。”

“那时我却明知道他们在欺负你，却不为所动，对不起…岁岁。”陆遇礼的声音艰涩，他低下头，甚至不敢去看面前这个人的眼睛。

“我远远没有你心中的人那样好，这样的我，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今年，明年，往后的很多很多年，你愿意让我陪在你身边吗？”

他已经无法弥补过去那个伤痕累累的女孩，他唯一能做的，也许就是保护好现在这个仿佛星星一样美好的人，他愿意用一辈子的时间帮她疗愈童年的伤。

如果她还愿意接纳他的话。

陆遇礼如是想。